第十五章 蘭陵老人

曲江畔的龍王廟以頗為殘舊，近幾日卻是分外的熱鬧。

皆因為自春以來，未降下一滴雨水，巡防至此的京兆尹黎幹着了急。這雨水不降，可是關繫着曲江一帶萬萬戶的稻田農戶啊！假如再不降雨，那明年不知有多少百姓要流離失所，因此，黎干與曲江太守連月里沐浴更衣，那可真是焚香上表奏玉帝，吃齋念佛請如來，昆崙山的元始天尊更不知收了多少的祈雨黃表，黎乾和曲江太守幾乎把天上三百六十五位正神統統求了一遍，卻不見一絲效應，及至今日，聽說曲江畔的龍王廟頗有靈驗，更是預備了牛羊三牲祭品，就想到這曲江江畔的龍王廟裏來上供，預備再取一碗廟中龍井內的聖水，帶回府中，說不定龍王爺一高興，會讓天降甘霖也未可知。。

曲江百姓聽說此事，也都極為關切，所以近日裏來這龍王小廟香火突然間盛大了起來，那正廟門口的大石頭摳雕成的四足香爐，每日裏香灰都塞得滿滿蕩蕩。

黎干今日裏沐浴更衣，右手捧了祈雨文書，左手柱了拐杖，恭恭敬敬的來至龍王廟前，小道之上，如今今日江邊小廟人煙稠密，竟也有了小販市物買賣其間。看着往來的人群，黎干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回首看了一眼曲江太守，滿眼的責備之色。

曲江太守凌靖胖墩墩的額頭頓時就冒了汗，狠狠的瞪了一眼捕快班頭和泰，和泰如火燒了屁股的猴子一般跳着腳，滾着自己那石碾子一般的胖肚子，帶着是手下肥頭大耳的弟兄們連推帶打的將眾百姓搡在了道路兩邊之上。道路頓時閃出了一條通道來。

黎干這才清了清嗓子，昂着頭微閉着眼睛，端端正正的邁步走向龍王廟正殿，身後眾官員大雁翅膀一般列於京兆尹黎干身後。

“大人當心！”“哎呀哦，大人”...黎干聽見身後的眾官員大聲叫嚷，心想着成何體統，剛要回身呵斥之際，誰知道砰的一聲，黎干只覺得是撞在了廟門口的石頭香爐上一般，頓時被碰倒在地，文書也撇了一地。

眾官員連忙上前扶持，黎干好容易直起身子我，定了定時抬眼看時，卻是一位頭戴斗笠身着麻衣的白須老者，徑直站在路中。

黎干羞怒不已，再也不顧什麼官場威儀，指着老者的鼻子破口大罵，那老者也不言不語，似乎連眼皮也懶得抬一下，黎干見狀更是怒氣勃發，提起拐杖，咬着牙抽那麻衣老者，但只感覺抽打之處“噗噗”作響，就如同抽在了皮革之上似的。就在此時，那名老者抬起了頭看了黎干一眼，黎干只覺得老者的兩隻黑眼睛竟如同兩口幽深的小井一般，在這六月暑天竟讓他從心底生出了一股寒氣。“哼！”那老者鼻中哼了一聲，回聲揚長而去。

黎干心中只覺得驚疑不定，他多年宦海沉浮，最善察言觀色，那白須老者竟讓他遍體生寒，讓他極為不安。心想至次，連忙招手換來了自己府中的官家黎洪，低低叮囑了一番，黎洪領命而去。

這邊黎干領着眾人草草龍王廟進香暫且不提，且說黎洪領了大人之命，暗暗的跟隨那麻衣老者，那老者穿街過巷，一直到了蘭陵縣境內，拐進了一所大院落之中，黎洪躡足潛蹤悄悄的將耳朵伏在大門處，只聽得老者在院內大聲呵斥道："老夫何曾吃過如此奇恥大辱！今去準備些熱水，我要沐浴！"

黎洪急忙回去稟報黎干，黎干越想越覺得心驚肉跳，隨即便換了衣服，與黎洪駕着馬車同到老人住處。此時夜的黑幕已經遮了夕陽最後一點餘暉。二人來至老人正門前，黎干輕聲對黎洪說道：“你去敲門，恭敬一些，就說我來拜訪老人家，快去快去。”黎洪下車輕輕的叩打門環，只聽的有人應門說了聲“來了”，門開處閃出來一個麻衣奴僕將黎洪引入院中。

黎干夜下了馬車，垂手侍立在這門前，只聽得“踏踏踏”多人腳步聲響，緊接着傳來“胡咧咧”的大門推拉之聲，門開之處，黎干看見原來是那名老者，換了一身白布長袍，身後跟着七八名家奴，那老者拱手笑道：“大人降臨寒舍，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說罷又伸手肅客，黎干連聲謙遜，忙說說道：“不敢不敢，”白須老人將黎干引入中堂坐定。

中堂之中燈火頗為明亮，此時黎幹才看清楚了老者的面容，只見那老者白髮飄飄，在腦後挽了一個髮髻，兩道白眉長長垂下，一雙眼睛神光內斂，鼻子堅挺，唇上頜下三柳長長的鬍鬚足有二尺長短，恍若神仙中人。

黎干離左欠身拱手說道："老人家，白日之時怪我眼拙，我沒看準老丈的身份，罪該萬死。"黎干嘆了一口氣，又慢慢地說："我這個京北尹沒當好，所以為官就理應有權重威儀，令行禁止，白日裏若不杖責老丈，以後怕是無法威服眾官，因此為了我的尊嚴，在您你老人家面前放肆一會，還請老丈諒解，你若是以此怪罪我，那就有些不講義氣。"說罷連連拱手施禮賠罪不已。

老人笑着說："這事我也有錯，不提也罷。"說完扭頭吩咐設席擺酒，讓黎洪也就坐。喝到夜深時，兩人談起了養生之道，老人言簡意深，黎干覺得為所未聞，不由大是敬佩。

那老人端着酒杯笑道：“老夫有一拙技，就請為京兆尹大人酒中助興吧！”。說完進入室內，過了很久，老人出來了，身上穿更換了一件紫色短衣，拿了長短不一的七口寶劍，在中庭舞了起來，劍起劍落，如閃似電，有一二尺長的短劍，時時不離黎乾的頭項身周，黎干嚇得直接離席，一邊哆嗦邊一邊叩頭不已。見此狀，老人長袖一拂，那七柄把叮叮叮都射入了青磚地面之上，直沒至柄，劍柄恰好擺成了一北斗形。

老人對黎乾笑着說："老夫只是試試大人的膽量而已，大人何必如此。"黎干邊拜邊說："我的性命，是你老人家所賜，今後願拜您為老人家為師。"老人緩緩的搖了搖頭，說道："可惜啊，看你的骨相沒有道氣，我也不能教你，等以後再說吧。"說完向黎干一拱手轉身進入室內。

黎干回去后見老者沒有送客之意，也就帶着黎洪迴轉官邸，沿路之上只覺得如有所失，回府一照鏡子，發現自己的鬍子被削去了一寸多。正在黎干苦笑之際，東南角天空突然閃過一道霹靂，竟似將漫天黑幕劈成兩半一般，良久只聽“轟隆隆”雷聲不斷，旋即豆粒的的雨點夾着風聲傾瀉而下，大雨終於講了下來。

這場大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可算是解了曲江大地的旱情，天空破晴之時，黎干有帶着黎洪去拜訪那蘭陵老者，誰知那老者全家早已人去屋空，只餘下中堂那七星狀的劍孔還幽幽的嵌在中堂地板的青磚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