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中秋（2）
紀延卿拉着我走到寺廟後面一棵參天大樹下，我看着眼前被系滿紅飄帶的大樹不由得開始感嘆着，紀延卿鬆開我走開了。
我聽着李翉跟着他走開的聲音，就沒再去管，只顧自己在樹下抬頭仰望着這棵樹。
這樹上的紅絲帶少說要有幾萬條，它們密不可分的綁在一起，一陣風吹來所有的絲帶也都跟着飄揚起來，樣子十分柔美。
這可是多少人的心愿隨風飄揚，小時候話本里說過，寺廟是香火好的地方，食用香火的神仙們用微風將人們的心愿化為虛風吹到天空中，這樣他們在天上就能看到人們許下的願望，然後一一實現。
我從未去過寺廟，因為想到自己的身份是將領，手上沾滿了鮮血的人實在不應該來叨擾佛祖清凈。
我的罪孽等死後自然會有分曉，所以不必一邊做着殺人的禍事，一邊又要請求佛祖原諒。
一隻雲錦製成的香囊突然出現在我眼前，我驚喜的拿着他轉身看着持香囊的人，是紀延卿。
他笑的很燦爛，一臉邀功似的看着我，“這麼樣？喜歡嗎？”
我低頭聞了聞香囊的味道，是我喜歡的檀香。
又看了看這個香囊的外表，雲錦的綿滑自然是沒得說，這個香囊是黃色的，上面還綉了幾朵梅花。
令我驚喜的是梅花和檀香，我不解的看着紀延卿。
“這個…送我的？”我難以置信的問他。
紀延卿微微一笑，“是啊。”
我注視着他的眼睛，在他的眼神里找到了我的樣子。
紀延卿繼續笑着，抬頭仰望着我身後的許願樹。
“你說，在這裏許下的願望真的都會一一應驗嗎？”紀延卿看着樹下費力擠着紅絲帶的人群忍不住發問。
我下意識咬住下嘴唇，看着隨風飄揚的紅絲帶卻突然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的問題。
我想了很久，看着一對對來這裏許願求姻緣的男女，還有懷中抱着嬰兒的夫婦走到這裏許願求平安……
“我相信萬物中的一切都是有因果的，能來這裏求姻緣的人們定然希望遇見良緣。而已經成家的人來這裏便是求家人平安，萬事順遂的。”
說到這裏，我抬起頭望着紀延卿的側臉。
“不論是否會真的應驗，大家求的其實是自己的心安。”
微風拂過，彷彿是天神同意我的說法，那捲風中還帶着些許寺廟裏獨有的香氣。
“那如果是你，你會許什麼願？”紀延卿突然很認真的問我。
我嘆氣笑道，“我…只求心想事成。”
我和紀延卿聽到這個回答都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我是太貪心了，想着如果’心想事成’，那必然事半功倍。
最後紀延卿拉着我一同去寫了兩條絲帶，我的‘心想事成’，他的‘事半功倍’。
原來我們的想法竟然如此相似，很多被常人不能理解的點對方都能感受到。
臨走前我回頭看着高高掛起的紅絲帶迎風飛揚，心裏默默許願，希望天神可以眷顧，真的實現我的願望。
在路過供奉佛祖的殿前，紀延卿拉着我要進去跪拜，卻被我婉拒了。
“你是君王進去跪拜祈求國泰民安依然可以，但我是將領，我不想打擾佛祖清靜。”
紀延卿見狀只能鬆開手，讓我在外面等着。
我自己徘徊在門口，看着香客們都是成雙結對的心裏也替他們高興。
紀延卿去了很久才回來，我站在馬車前等他，來往的許多的香客都把我們認成了夫妻，我原想着他們怎麼可以污衊王君威嚴，卻又想到自己今天的打扮太過淑女，被人認錯也是正常的。
反倒是紀延卿一聽到旁人這麼說，臉上的表情有些傲嬌的笑意。
上了馬車，我們輾轉去最熱鬧的街市閑逛。
紀延卿上馬車囑咐我不讓我喊他“王上”，他說害怕被別人知道微服私訪的事，不想惹麻煩。他也不會自稱“孤”，而是用平語講話。
所以我們在街上並肩而行也不奇怪。
因為街上人多，恰又已經傍晚時分，天邊的落日散發出橘黃色的餘暉渲染了整片天空，幾朵零星的雲彩空中飄蕩，我們這一行人走上街。
街上人擠人把我們兩個擠在一起。
他比我高些，我的肩頭剛好碰在他的胳膊處，就這麼一來一回的碰撞，衣角有意無意的纏在一起，如果不知情的一定覺得我們是一對。
好幾次我想要逃開，走在後面或者讓李翉站在他身邊，都被紀延卿“抓”了回來。
最後索性直接任由他的擺弄。
這一刻我不想承認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因為有意無意的肢體接觸，我的眼睛會不自覺的看向他，但是在他發現前趕緊收回來。
“今天是你在這淮陽王都的最後一天，你想買什麼帶回去都可以。”
路過一家首飾店的時候，紀延卿低下頭在我耳邊輕聲說。
可他不懂我，我從來不戴首飾。今天是因為宮女們擺弄才給我又配了耳環又戴了項鏈的，我頭上的釵環亦是如此。
我轉念一想，當初答應給竹軒帶一些雲錦回去做新衣裳，還有給紅袖一些胭脂水粉，簫景策的話什麼都不缺…就帶些特產什麼吃的給他就行！
還有還有，我義兄唐明煦已經回京了，他在邊關這麼多年肯定不懂保養！我帶着這裏好的草藥和補品回去，他肯定高興！
紀延卿看着我自己在這裏傻笑，拉着我就要進首飾店，還沒等我和他講我需要的東西，他一進去就要了店裏最名貴的玉鐲拿出來看。
店家從外表看就知道紀延卿肯定是個有錢人，拿出來的東西也是極好的，說實話我看了都覺得好。
就當紀延卿敲定一塊碧綠碧綠的翡翠玉鐲時，我急忙拉住他。
紀延卿不解的看着我，以為是害怕讓我自己付錢，趕忙讓李翉拿出銀票，我看着拉不住他，趕緊湊到他耳邊小聲說著：“我是習武之人，這鐲子太貴重又不經摔，萬一哪天我拔劍不小心給摔碎了該怎麼辦？”
紀延卿聽完臉上的高興一下子少了一大半，我看着他有些喪氣的樣子有些於心不忍，畢竟他說要買東西送我，我也不能要求太多。
“要不……再看看別的？”我不忍心掃他的興，轉頭讓老闆拿出些經摔的東西出來。
這老闆一聽來了話癮，嘴裏不停念叨說“公子真是好福氣，娶了個這麼好的媳婦兒……”
我一聽紅了臉，目光轉向紀延卿求助，結果他倒好，頻頻點頭讚許老闆說的對！
……
我只能訕笑，心裏把紀延卿罵了一萬遍，他居然趁着這個機會當眾吃我豆腐！
老闆笑盈盈的拿出了一枚鑲嵌着紅寶石的銀鐲放在我們面前，這個銀鐲實在華貴，我在宮裏都很少見過。
紀延卿明顯對這個銀鐲也很滿意，他拿起來仔細打量，銀鐲是鏤空的，在每一根銀絲上都有精緻的王珠鑲嵌着，最中央的紅寶石在光下散發出耀眼的紅色，而且十分透亮，像極了人的慾望。
“這個手鐲可是曾經北陳皇室的極品，世上僅此一件，是本店的鎮店之寶！”老闆眉飛色舞的說著，“我看二位實在恩愛，想着這位夫人氣質不凡才拿出來的。”
老闆果然還是嘴甜，只可惜他察言觀色的本領實在是不行，我們不是一對被他說的，我差點兒都覺得我和紀延卿像是一對碧人了。
紀延卿聽着手鐲是北陳皇室流傳下來的立馬來了興趣，和老闆一陣攀談，老闆也感覺遇上了行家心情十分興奮的說了許多關於手鐲的故事。
紀延卿攀談期間不忘給我戴在手上試，他滿意的看着手鐲正好是我的尺寸，嘴角微微上揚的大手一揮買了下來。
“你戴着它不許摘下來，”我還不太適應手上多了個東西，想要取下來卻被制止。“這個就當作送你今年的生辰禮，以後…別忘了我。”
紀延卿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躲閃，臉上略有潮紅卻別過臉沒讓我看到。我推脫了幾次他都不理睬我，拉着我直奔下一家店。
但是想着如果收下禮物可以讓紀延卿開心點兒，而我們兩個也可以結下深厚的情誼也未嘗不是好事。
我們兩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被“綁”在一起的人。不光是宣國邊境和平，這天下之大總會有需要並肩作戰的時候。
我謝過他的好意，從此就將這個手鐲作為以後可以用來懷念紀延卿的珍寶。
出了店鋪我又上街尋找着布料店，紀延卿得知我準備買十匹雲錦帶回去時，一臉蔑視的看着我。
“買？”紀延卿語氣裏帶着鄙夷的說出這個字，一手扶額閉眼平息自己的情緒。
可能他也想不通，雲錦這個東西是宣國最常見且平價的東西，他以為他說我買什麼都可以，至少是買些貴重的。我張口一個“雲錦”，直接讓他無語住了。
“你別在這裏給我丟人了，明天我讓崔壽給你們隨行的馬車裏加上百匹雲錦和水墨染的錦布給你。”紀延卿冷笑的對着我說。
我抿嘴看着他那一副覺得我看你扶不上牆的樣子也不敢再狡辯什麼，只能乖乖在他耳邊說了好幾聲“多謝”。
這個陰謀家今天看起來沒有平日裏那麼討厭了，平時的他一臉冷漠像是冰山上的石頭塊兒一樣，可今天的他彷彿第一次有了些許煙火氣。
都說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他送我鐲子還有我需要的一切，或許因為這些對他來說不算什麼的東西隨口給了我讓我覺得意外，還是他本來的面目就是如此。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晚上，天黑下來反而正是遊逛這裏的最佳時刻，街上耍雜技的、吆喝叫賣的一下子全部出來。
我和紀延卿就這麼遊街竄巷的閑逛，彼此摩擦着的肩膀彷彿迸出了火花一般，只是我玩兒興正起，絲毫沒有注意到紀延卿的眼神一直落在我身上。
不知不覺走到了緣橋這裏，我踮起腳朝橋上望去，橋上依然是成雙成對的情侶，沒有一個人落單。
守橋人依舊用他的慧眼辨識着想要上橋的人們，一言不合就直接打發人家走。
紀延卿順着我的目光望過去，見到“緣橋”二字眉頭不自覺的緊了。
“你聽過緣橋的傳說嗎？”紀延卿問我。
我搖搖頭，心想這門檻這麼高的橋還有一個傳說來嚇唬人？
紀延卿笑着看我，娓娓道來。
這緣橋是織女和牛郎相會的鵲橋化身，傳說牛郎因為念妻情深，有一次牛郎和織女鵲橋相會完回到人間，就想着在人間也要建立起一座橋，不讓在地上的有情人飽受相思之苦。
傳說之中，牛郎挑選了千里眼在人間歷劫時的化身作為守橋人世世代代守護上橋的有情人。他們獨具慧眼，一眼就能看出對方的情誼是否真摯。
他說完這個故事心裏一陣悲涼，可是我卻不以為然。
上次乞巧節，我和傅霽明就一同上了這座橋。可我們並不是情侶或者有情人。
“守橋人總有看走眼的時候吧！”我不屑地說著。
紀延卿搖了搖頭，“能一同上緣橋的人，此生定會常相廝守。”
還相守？！這個就有些離譜了吧！
且不說男人心易變，有誰能保證上了橋就一定會相守到老，這只是一個騙人的傳說，難不成所有的有情人定了情還都要來這裏讓一個守橋人鑒定一下他們的感情？
我心裏是不相信這個傳說的，但正當我準備反駁紀延卿的時候，我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期待和落寞，在他心裏一定是相信這個傳說的。
我提議說一同上去看看，被他拒絕了。
“有些緣分是不可逆轉的，我就算利用天子威嚴帶你上了這緣橋，但明知不能與你常相廝守卻不信命，這樣的話是玷污了‘緣橋’在我心裏非同尋常的意義。”紀延卿苦笑着說。
我看着他目光中散發出來的失落和些許不甘心，心裏也開始轉念。
他說這話……讓我有些摸不着頭腦。
我抬頭望着他落寞的神情，在這一刻我產生了想要刨根問底的想法，可透過他眺望的眼神，我看到了今晚的圓月。
這一輪圓月散發著白色光芒懸挂在天空中，它彷彿有靈魂般在注視着我們，注視着這條街上所有人的喜怒哀樂，但卻一言不發。
今晚的月亮真美。
我心裏感嘆，看着紀延卿的神情我卻也只能用沉默陪伴他。
我想起上次和傅霽明一同上橋時的場景，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難道守橋人能從我們的肢體上看到什麼？
但我沒有他那樣的慧眼，我只能把那天一同上橋的事當作一場夢，讓它活在記憶深處。
傅霽明是否也知道這個傳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