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朱啟
“我在宮中等待良久,結果竟等來這個消息,姑父難道就沒什麼話對我說嗎?”
國公府內,朱啟對施虎迎面而問。
他從宮宴歸來,身上尚帶些酒氣,玄底錦袍上的蟒紋張牙舞爪,眼眸深壓,面色冷得如要結冰一般,極強的壓迫感使得在場中人無不屏聲息氣,不敢動彈半分。
施虎又壓了壓首,極為認真道:“殿下,緣分二字,難講。”
朱啟挑了眉梢,氣極反笑:“我與三妹自幼青梅竹馬,七歲之前於國公府留宿幾乎同榻而眠,你現在跟我談緣分?不覺得很可笑?”
施虎嘆了口氣,感覺好話歹話都說盡了,乾脆抬頭看着朱啟的眼睛,坦然直言道:“無論過去你二人之間情誼如何深厚,但如若涉及到談婚論嫁,殿下,你便要仔細認清現狀,喬兒,她畢竟只是個庶女,並且脾氣秉性全然不適於深宮之中。你二人之間,無論是身份,還是性格,都註定了關係始於兄妹也只能止於兄妹。如若她當日繡球的確由你接下,那我施虎對你二人絕無二言,真心實意認下你這個女婿。但前期準備如此良多,最終繡球卻到了別人手裏,這說明什麼?這難道還不算天意嗎?”
朱啟赫然震怒,額上青筋一突,隨身攜帶的軟鞭往地上甩出一記巨響,道:“我管什麼狗屁天意!”
施虎在心中長嘆一口氣,緘默無言。
朱啟:“要我放手也可以,但我要見到三妹,由她親口告訴我,她對我已然半分情意不在。”說著便要往後院去闖。
施虎連忙攔住:“殿下三思!小女如今已是待嫁之身,大婚之前不便見外男,您此行於理不合。”
朱啟雙眸似要噴火:“那我如何得知她是心甘情願嫁與他人,還是被你們所逼迫!”
施虎瞬間感覺滿頭大疙瘩,愁得把手朝下人一甩:“去去去!去把三姑娘叫來!”說完又轉臉換副顏色對朱啟道,“來殿下,咱們先去花廳等候。”
施喬兒原本在房中與大姐吃着果子聊着天,日子過得好不快活,結果聽到下人帶來的消息,一個激動差點被半塊花生酥給噎死,咳嗽一通撲到姐姐懷中哭訴:“怎麼辦!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不怕不怕。”施沐芳順着毛,認真道,“你且告訴我,你覺得你和他之間還有半點可能嗎?”
施喬兒本猶豫,一想到夢裏的場面,果斷搖頭。
施沐芳:“這不就完了,不管怎樣,既然你已認定你二人之間再無可能,那麼到了他面前,只管將話往絕了說便是,對於男子來說,面子比天高,比地重,你若真的傷到了他,他是再不願回頭看你一眼的。”
施喬兒聽到最後,心頭直抽抽,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咬牙答應下來。
可等到了前面,朱啟什麼都還沒問,僅是起身朝她走了兩步,施喬兒就已經想落荒而逃了,強撐的氣勢成了紙老虎,走兩步就散了架。
朱啟望着施喬兒,倨傲冰冷的神情有了絲裂痕,微紅着眼眶道:“我不管你那日風大還是走神,我只問你一句,那個姓沈的,可是你自己真心想嫁?”
施喬兒怔了怔,而後昧着良心緩緩點頭。
那一瞬間她彷彿看到朱啟眼中有什麼東西破碎了,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下去。
施喬兒突然間覺得自己十惡不赦。
“喬兒!我不相信!”朱啟忽然發起狂來,伸手抓住施喬兒的雙肩用力搖晃,“都是他們逼你的對不對!你說!是他們逼你的!”
施虎也急了,上前要阻攔:“殿下,你這是幹什麼!”
但畢竟已經一身傷病,被朱啟用力一推,人便不受控制地倒向一邊。
施喬兒尖叫一聲:“爹!”
施沐芳也沒想到這九皇子血氣上涌后竟會做出這種舉動,當時驚得魂魄飛到別處,撲過去將施虎扶了起來,望向九皇子的眼神滿是失望。
早知是個如此極端的脾氣,便不該故意刺激他的,沐芳出錯了主意,感覺自己害了妹妹,頓時懊悔異常。
而朱啟強拽起施喬兒,不由分說便往外去,口中振振有詞:“我現在就帶你入宮面見我父皇!由他親自給我們賜婚,我看到時候還有誰敢阻攔我們!”
若說之前施喬兒還對朱啟飽含愧疚,那現在對他就只有滿心恐懼了,她回過頭不斷張望遭眾人攙扶的爹爹,淚如雨下又堅定果決的對朱啟說:“我不喜歡你了!你放開我!”
這句話一出,朱啟徹底喪失了理智,看着施喬兒的眼神像要吃了她,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你再說一遍。”
施喬兒抬眼看着朱啟那副表情,全身不停打着寒顫,張嘴想重複,但牙根哆嗦到一個字也說不出。
“喬兒說,她不喜歡你了。”
門外一道女子的動靜赫然傳來,聽聲音已不再年輕,甚至十分虛弱溫婉,但咬字清晰,字正腔圓,無形中自有一番氣勢。
抬頭望去,只見一名身材清瘦,身穿天青色素紗禪衣,發上霜痕點點,且不加以飾物的婦人進門。
婦人窄長臉型,天生一彎柳葉眉,未施粉黛,肌膚上紋路明顯,但眼中一派氣定神閑,絲毫不帶懼意,一眼便知年輕時經歷不少風浪。
在她的身後,跟着雲姨娘,以及侍候多年的若干婆子丫鬟。
朱啟一見婦人,頓時泄了氣,眼中凶煞之氣全無,頗有些羞愧不安地垂下眼睛,緩緩張口道:“姑姑。”
施喬兒更是委屈的不打一處來,極力甩着被朱啟緊攥的腕子,抽抽搭搭流淚道:“母親……”
整個國公府,誰人不知長公主尊貴,連嫡女沐芳,面對生母也只敢合乎禮儀的稱呼一聲“太太”,敢整日母親長母親短的,也就打小被慣壞的三姑娘了。
長公主走到朱啟面前,目光落到他緊攥施喬兒腕子的手上,不冷不淡吐出兩個字:“鬆開。”
朱啟咬牙一瞬,頹然鬆手。施喬兒如遭大赦,連忙轉過頭去看爹爹的情況。
長公主看着朱啟失魂落魄的神情,輕輕嘆了口氣,眼中終有不忍,輕聲道:“小九,跟姑姑出去一趟。”
國公府花園,靜謐雅緻,處處奇花異草。
園子裏頭的空地處,擺了兩架鞦韆,是童年時期的朱啟喬兒常玩的,此刻正隨風輕輕擺動。
“你父皇有那麼多的兒子,姑姑唯獨與你親近,你可知為什麼?”長公主問。
朱啟的神情柔和不少,盯着鞦韆道:“因為我小時候,最願意到國公府來看望姑姑。”
長公主微微笑了下,沒否認,開口卻說:“因為你母親是燕妃。”
朱啟眼中有詫異閃過,畢竟全天下人都對他母親身為異族一事頗有微詞。
長公主凝望着夜色道:“你母親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哪怕她不是漢人,但她擁有一顆比漢人女子更加細膩的頭腦,永遠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什麼樣的選擇對自己更有利。她明白皇帝的性格,所以她知道,與其讓年幼的你去親近皇帝,不如去親近皇帝的妹妹,起碼在未來有一天如果你犯了錯,性命得以保全。”
朱啟:“但是母妃再也不用擔心那些了,她現在已經是父皇最愛的女人,我也是父皇最愛的兒子,她永遠不必再擔心我的性命,以及她在後宮中的處境,我們母子二人是一樣的。”
“不。”長公主望向朱啟,眼神溫柔而銳利,“小九,你與你母親不一樣。”
“她從不會去肖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心事如被看穿,朱啟的眼神下意識閃躲,語氣也冷了下去:“姑姑說這些,與我跟三妹的姻緣有什麼關係?”
長公主:“姑姑只是想讓你明白,世上許多或人或物,不是你努力便能得到的,哪怕你認為你離它只有一步之遙,但不屬於你的,就是不屬於你。還不如換條路走,說不定別有洞天。”
朱啟冷笑一聲:“說了這麼多,看來姑姑還是不願意站在小九這邊。也罷,今日天色已晚,想來國公府上下也已經累了。小九先行告退,改日,繼續登門。”
說完微微頷首,長腿一邁,負手大步離開。背影依舊恣意張狂,一身玄色似與夜色融為一體。
長公主望着他的眼神,久久的沉了下去。
次日,宮中傳來消息,皇九子朱啟因冒犯天顏,禁足三月。
同時間,國公府亦傳出消息,三小姐與沈先生婚期提前,擬定於當月二十六日大婚。
當晚,沈清河從學堂歸來,聽媒人說起成婚日期,愣了一愣,但也沒有反駁的意思。
只是有些意外,他本以為,這樁婚事不會這麼順利的進行下來。
可現在也不是以為不以為的時候了,婚事已經板上釘釘,關於成婚的一切,都該着手準備了。
於是在第二天早上,沈清河特地晚去了一會兒學堂,梳洗完畢,先到后宅與母親吃了頓完整的早飯。
吃完飯,靜坐片刻,說:“我大概,要娶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