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值日
周一的早晨。
教室里鬧哄哄的,很多同學都才過了一個愉快的周末,大多數學生的本能就是逃避學習。或許是覺得有些科目不那麼重要,或許是時間分配不夠妥當,總之結果都一樣,作業沒寫完,現在正在互相借鑒。
顏又一向踩着點來,教室里還是亂成一團,他避開激情交換作業的同學們,來到自己的位置。
全班五十幾個同學,最受歡迎的作業是班長的。姜星時的字跡工整清晰,過程詳細,幾乎不會出現錯誤,可以被當作答案範本使用。姜星時也不會拒絕這種事,他的作業就放在桌上,誰要抄或者借鑒都可以直接拿,交作業的時候還回來就行。老師眼中的好學生,同學心中平易近人,和他們是一派的班長,姜星時很會把握這兩種身份的尺度。
顏又是最閑的那個,沒有人找他借作業,他也不會向任何人借。
一個合格萬人嫌的基本素養是,自己做完所有作業,萬事不求人。
早讀鈴聲一響,紀律委員陸怡走上講台,手裏拿着張表。高二二班的例行項目,周一早讀公佈上周的違紀名單,被念到名字的人要去老張辦公室一日游。
而同學們還在忙於解決作業問題。
陸怡念了幾個名字,教室里太吵,她拿出一張新表格:“再說話扣分了啊。”
終於安靜下來了。
顏又在等自己的名字。
前排幾桌的一個男生不幸成真,上周被扣到負分,和同桌抱怨:“完蛋,本來打算早讀抄作業的。老張怎麼這麼變態啊!”
他的同桌之前已經在老張手底下待了一年,以過來人的身份勸道:“你完了。作業不交,又要扣分,扣到負分,下周早讀還得去接受老張心靈指導。這可是滾雪球,越滾越多越滾越大。”
“操,真倒霉。”
和這位同學對比起來,顏又覺得自己也不算那麼倒霉了。
陸怡做事乾淨利落,很快就念完名單,走下講台。
沒有自己。
顏又有些疑惑。
交作業的時候,路過陸怡身邊,顏又特意問了問:“沒有我嗎?”
在管理紀律之外,陸怡是個非常有冷幽默的同學:“怎麼,新同學也想試試心靈指導?那我也可以和班主任提個意見,把你加進去。他肯定很願意接受先進同學的合理請求。”
顏又略有些畏懼,誠懇地推拒:“別,不用了。”
又覺得很奇怪,顏又抬起頭,本能地尋找姜星時。
外面的陽光很好,姜星時站在大開的窗戶邊,整理剛才收上來的作業,身形顯得修長。
上周四的體育課,這個人只是嚇唬嚇唬自己嗎?
大約是感覺到了別人的注視,姜星時也抬起頭,朝顏又的方向看了過來。
顏又刻意偏過臉,裝作若無其事,不去看那個人。
姜星時的事情那麼多,還要扮演他的完美人設,大概是忘了吧。
顏又內心沒有感激,只覺得逃過一劫,並且不想給姜星時加好感度。
因為姜星時忘了的事而加好感度,會顯得他很自作多情。
是的,顏又想得很好,在這場遊戲中,他既要合理地提高好感度,又不能丟臉,要保持體面。
早讀課很吵,而顏又和姜星時幾乎處於教室對角線的兩端,距離太遠,所以即使有系統提示,顏又也沒有聽見。
【校園萬人嫌對您——】
短時間內,顏又的好感度變化太快,漲到一半,又降回去了。
系統及時反應過來,準確地體現了這一變化。
於是,接下來的半句是【——好感度產生變化:+0】
姜星時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至少,不會又吵上半個小時。
顏又的話看起來很少,想法倒是很多。
僥倖逃過一劫的顏又一整天的心情都不錯。
直到在樓梯上無意間撞到周一清。
他在高二二班,學校二樓,周一清則在八班,學校四樓。一般來說,學生間最容易偶遇的地方是每天跑操的操場。但周一清要去廣播站準備廣播,顏又又有病假,兩人更是撞不上。
周一清看着許久不見的顏又,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也不是小孩子了,小的時候,他還會當眾大罵顏又是私生子,現在知道這個不是事實。而且顏又很煩那個名頭,因為污衊了顏秀文,可能會直接去他們班對質約架,到時候鬧得太難看,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這次碰上,真的是湊巧。
樓梯上沒什麼人,兩人站在轉角處。
周一清看着顏又,很關心似的:“你怎麼不一輩子待在家裏,不是身體不好?磕着碰着怎麼辦?”
顏又比周一清的個頭高一些,口罩遮蓋了他的表情,只有眉頭微微皺起,語調散漫:“我在哪,幹什麼,和你有什麼關係。”
周一清想起那些偶然間聽到的話。
“二班轉來的新同學你見過沒有,長得真好看。”
“不是說周一清和他不對付嗎?”
“那有什麼關係,欣賞長得好看的人有益於心情愉快。”
只要顏又存在在他的身邊,就夠自己噁心的了。
一直是這樣,永遠是這樣。
接下來又有一個壞消息。
放學前的最後一次課間休息,衛生委員告訴顏又,他今天需要打掃教室。一般來說,這件事會和同桌兩個人完成,但顏又沒有同桌。
鑒於顏又是新同學,情況又較為特殊,衛生委員好心地提出讓他加入別的小組,成為小組裏的第三人。
萬人嫌顏又委婉地拒絕了這一建議。
然而,顏又忘記了一件事,他不僅對人過敏,對灰塵也過敏。雖然平時沒有表現出灰塵過敏的癥狀,但這是建立在接觸密度很低的情況下。而需要打掃的教室會塵土飛揚,對於一般人來說,沒有多大危險,卻遠遠超過顏又的接受範圍。
由於生病體弱,從小就沒做過體力勞動的顏又對着打掃工具發了一會兒愣,又拾起工具,覺得自己可以做到。
三分鐘后,顏又咳得驚天動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掃得快,咳得更厲害,掃得慢,是慢性折磨。
姜星時路過教室,在窗邊停了一會。
很狼狽的、很可憐的顏又。
姜星時可以視而不見,甚至不用進去。教室里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現在或者半個小時后拿都無所謂。
“顏又。”
顏又聽到自己的名字,在一片混亂中轉過身,看到姜星時站在門前。
此時正值黃昏。姜星時背光站着,顏又看不清他的神情,或許看到了,也察覺不出什麼,只覺得這個人身形高大,影子被拉得很長。
姜星時走到顏又面前,抬起手。
顏又有點警惕,濕漉漉的眼睛裏映着姜星時,他往後退了一步。
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雙眼,便顯得瞳孔愈黑,半垂着的眼睫長而細密。仰起頭,緩慢眨眼的時候,像是撲棱着的、閃着光的蝴蝶鱗翅,很美麗的模樣,讓姜星時想起顏又第一次推開門,周圍同學說的話。
“男的,沒興趣了……”
“也太好看了。”
“可惜了,不是個妹子,追不了。”
“是妹子你就追得了?得了吧,長成這樣,不知道有多少人追。”
“滾吧,你是不是死gay。”
那些同學間無聊的玩笑話,姜星時從不會參與,也沒有興趣。他在寫一道數學題,連頭都沒抬,當時沒有想太多,新同學或舊同學,對他來說差別都不大。
而顏又是與眾不同的那個。
在每一個初始好感度響起前,姜星時差不多都能猜到。
就像周一清的初始好感是-20,在每一個系統提示響起前,姜星時差不多都能猜到,因為很簡單的原因和理由。
他了解那些人。
而顏又是意料之外,姜星時不能明白的那個。
在短暫的,沒被任何人發現的失神后,姜星時收回手,抽出紙巾,遞給顏又,指了指他鬢邊的頭髮:“沾了點灰,記得擦。”
顏又咳了很久,連嗓音都變啞了,很小聲地說:“謝謝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