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新與舊

顏又偏過頭,躺在床上。

姜星時撐着手，從顏又身前靠起，他坐在一邊,替顏又整理好衣服，沉默地看了一小會。

豌豆公主好像真的很天真，有點容易被騙。

姜星時也不是全然地坦白,但好像還沒有壞到那種程度。

準備來說,即使是壞人姜星時，可能也沒辦法很惡劣地對待接受一切的顏又。

姜星時也不行。

顏又半垂着眼,側着露出的小半邊臉依舊很紅,胸口微微起伏。對方才的所有事，他好像都當做沒有發生，不承認，但也不否定。

在這樣的天氣里，沒有開空調、充滿雜物、有兩個男子高中生的狹小房間不算冷,但也不會感覺到熱。

顏又在原處躺了一會兒，慢慢往姜星時身邊靠了靠,手搭在他的身上,不太靈活地動了幾下,碰到姜星時未撩起衣服的腰腹，很輕地按了一下。

從顏又的角度，看不到姜星時的臉，於是,又按了按，這次更重了點。

姜星時的胸腔微微震動，捉住顏又的手腕，開玩笑似的說：“手這麼軟。”

也沒做什麼更多的事。

最後,姜星時試了那雙新鞋。

顏又覺得姜星時穿的很好看。然後也不知道做了些什麼，反正沒能寫成作業，靠在姜星時懷裏，睡了一個很遲的、很好的午覺。

周一上學后，姜星時的計劃有了一些新進展。

周一清開始對印刷室產生興趣了，他覺得自己也可以拿到提前印好的試卷。

在此之前，周一清對考試名次的執念絕沒有這麼深，但當顏又入學后，考到全校前十，父親參加家長會時，在顏又那個名字上停留三秒鐘后，周一清的想法改變了。

周一清不是傻瓜。他的確有想要超過顏又的欲.望，但令他相信可以通過別的途徑做到這件事，就要付出相當的代價。

姜星時擁有的很少，所以想要做到困難的事，難免付出得要比平常人更多。比如他的成績，在全校師生眼中完美無缺的形象，那些可以被稱作珍貴的東西，也是姜星時能夠利用的東西。

考試成績的失敗，讓自己遭受非議，沒人能保證付出努力就一定可以成功。

如果失敗了，那就下一次。

姜星時的願望不多，所以完成每一個都百折不撓。害怕失敗就不去做，只不過是願望不夠強烈。

教訓周一清很簡單，但姜星時想得更多，至少不能讓他再出現在顏又身邊了。

讓周一清消失很難，高中生的姜星時還是要試試。

周一的晚自習，又被拿來看電影。

姜星時這次考的很差，但他一個人的成績，不至於影響到整個班級，二班的成績依舊很好。上次期中考試放了電影，這次班上的學生吵吵鬧鬧地還要看，老張被他們鬧得沒有辦法，只好在晚自習上播電影。

這次是一部國外很出名的青春勵志片，全篇都很吵，但同學都看得很專註。

顏又坐在最後一排，前面的人太多，他的個頭雖然高，看起來難免有些不方便，只能直着腰背，最後實在太累，索性靠在姜星時的肩膀上。

最近顏秀文沒有那麼忙，幫顏又修理了頭髮。顏又的頭髮沒有那麼長了，但還是順着低頭的動作，滑到姜星時的領口裏。

姜星時沒有看電影，他在寫給初中生補習用的講義，伸手搭在顏又的頭頂，撫摸着他柔順的頭髮，漫不經心地問：“電影好看嗎？”

顏又猶豫了一下，其實他看得沒太認真，很多時間都浪費在了姜星時身上：“還好吧。”

姜星時的手往下滑了一些，落在顏又的耳垂上，能感覺到上面有一個很小的傷疤。

可能顏又全身上下，也只留有着一個疤痕。

比起上一次，這次的教室更暗了。

窗帘是拉上的，外面是漆黑的天空，沒有月亮，星星也很少，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老張則在講台邊昏昏欲睡。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也沒什麼理由，顏又湊得更近，他聽到很吵鬧的鼓掌、歡呼、喝彩的聲音，但遠的像是在另一個世界。

接吻是一件自然而然發生的事。

他們吻得很輕，一個無足輕重，很尋常的吻。

就像是在學校里的每一個無人的角落，無論什麼時間，隨時都可能發生的事。

隔了幾秒鐘，姜星時稍稍退開了些，他的理智尚存，知道教室里看起來再安全，其實也很危險。

顏又還維持着原來的姿勢，他仰着頭，眼神有些茫然，嘴唇上留有接吻的痕迹，紅得很明顯。

然後，很小聲地說：“好短。”

不是抱怨，像是純粹的疑惑。顏又只有很少的幾次接吻經歷，對象都是姜星時，而之前的每一次，都比現在的時間要長很多，讓他對接吻的時間有了錯誤的認知。

姜星時笑了笑，也沒什麼好害怕的，低下頭，重新吻了上去。

而坐在前排的陸怡是一個盡職盡責的紀律委員，即使是看着電影，也依舊記得自己的職責，隔一段時間，就會檢視全班的紀律，主要是看有沒有人玩手機。

她轉過頭，屏幕上亮着單調蒼白的光，那是唯一的光源。教室的最後一排幾乎被黑暗浸沒，但戴上眼鏡后擁有良好視力的陸怡還是看到兩個人在接吻。

是姜星時和顏又。

簡單的、純真的、不摻雜任何情.欲的吻。

陸怡愣住了。

比起姜星時竟然是個同性戀這件事，更讓她驚訝的是，姜星時竟然也會戀愛。

比如那些不熟悉，卻認為姜星時是個很友善的大多數同學不同，陸怡對姜星時有與眾不同的看法。

他是那種沒什麼感情的人。陸怡眼中的姜星時是這樣的。和他講一百句話，九十句是必要的交流，還有十句是出於禮貌的寒暄，其中沒有一句展示姜星時真實的心情或喜好。

姜星時的心情永遠不壞，永遠理智，也和任何人都不太熟。

這樣的人也會早戀，也會在教室里昏了頭的和人接吻。

的確很難令人想像。

也許是發了太久的呆，同桌有點好奇地問怎麼了，下意識地也要轉過頭。

陸怡嚇了一跳，連忙拽住同桌的手，鎮定自若地說：“沒什麼。”

同桌也沒在意，哦了一聲，說電影發展到關鍵時刻，讓她別抓有沒有人玩手機了，看不到這部電影是玩手機的同學的損失。然而此時此刻，沒有玩手機，也沒有戀愛的陸怡也看不下去電影了。

她磨了磨牙，覺得班長姜星時給自己丟了個難題。

早戀，還和一般小情侶不同，這一對是同性戀。

從理智角度考慮，這確實是一件不應該被昭之於眾的事。

陸怡對着扣分表，猶豫了很久該怎麼扣分。

是的，作為善良的同班同學，她的本能是幫這對小情侶遮掩過去，但作為嚴格的紀律委員，她還是要扣分。

……竟然親了那麼久。

陸怡作為一個認真學習，遵守紀律的女高中生，出離地憤怒了。

所以最後的理由是——接吻太久，打擾同學學習，扣五分。

當然，表格上沒有第一句。

■■■鑰匙，新和舊■■■

將要放假的七月，天很熱，有吵鬧的蟬鳴。

顏又看向窗外，知道自己又做夢了。

他有一種將明未明的感覺，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但不知道緣由。

夢是沒有邏輯的，是被人遺忘的存在，也不需要在意。

顏又忘掉自己在做一個夢了。

這是周五的傍晚，顏又的值日，照例由姜星時完成。

顏又下樓買了一瓶冰可樂，還有一瓶溫牛奶。

和冰可樂一同遞過去的，還有一個金屬製品。

是一把鑰匙，嶄新的、顏又的鑰匙。

想要送這個的理由也很簡單，顏又看到姜星時的胸前掛了一把相同的鑰匙。雖然那一把鑰匙非常破舊，表面的粉漆脫落了大半，看起來斑斑點點，但姜星時似乎對它非常珍惜。

鑰匙是顏秀文定做的，獨一無二的東西，顏又不明白為什麼姜星時也有。

可能是巧合，又或許是奇迹。但無論如何，市面上都找不到這樣一把鑰匙，顏又願意把自己的送給姜星時。

新的，完好無缺的鑰匙。

他希望姜星時的後背沒有傷疤，希望他的人生沒有經歷過裂痕。

顏又希望自己能撫平那些令姜星時曾感到痛苦的過去。

姜星時接過了那把鑰匙。

顏又看不懂姜星時複雜的神色。

他也不知道在兩個不同的世界，有着相同的鑰匙。

一把遺失在了槐樹下，被十五歲的姜星時拾起；而另一把則被當做童年回憶，存放在盒子裏，送給了十八歲的姜星時。

屬於顏又的鑰匙，被姜星時擁有的鑰匙。

姜星時想要捨棄陳舊的過去，和顏又一起去往新的未來。

至少在那一刻來臨前，在六月末黃昏的粉紫色雲朵下，在接吻的瞬間，姜星時的願望簡單而誠摯。

然而，燈會熄，夢會醒來，人會回到現實，願望的幻滅，夢想的遙不可及。

一貫如此。永遠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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