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WARNING
顏又的這句話攻擊性太強,又太理直氣壯。他坐在最後,前排的同學雖然聽不到,但姜星時在他座位前停了太久,早有人注意到了這裏,隱約聽到了這裏的動靜。
怎麼說,二班有五十幾個人,不可能每個人都真心喜歡姜星時,但是一定沒有人會無理由地在大庭廣眾和姜星時翻臉。
教室里的氛圍有些微妙,並且這種微妙逐漸向全班蔓延而去,朗讀的聲音越來越小,甚至有一瞬的安靜。
靠後幾排的同學表情看起來像是吃到了什麼大瓜。
但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到處在竊竊私語。
姜星時似乎對這一切置若罔聞,將手中厚厚一沓的卷子豎起來,在桌上理整齊,垂眼笑了笑:“沒關係。”
好像顏又真的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正在被全世界最善解人意的姜星時原諒。
顏又:“……”
這是校園反派萬人嫌能忍得下的氣?
一陣大嗓門的聲音猝不及防從後門響起:“怎麼了,大早上的不讀書在幹嗎?都把聲音喊出來!”
同學們的吃瓜行為被猝不及防地打斷,手忙腳亂地拾起書,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早讀。
顏又一回頭,看到老張那和顏悅色的臉,只聽他問自己:“最近在學校能不能適應課程?坐在最後一排,黑板看得清嗎?要不然往前挪一挪,也好和同學們多交流交流。”
顏又表示一切都好,但是往前挪位置是不可能的。
姜星時收完卷子,交給數學課代表,回到自己的座位。
前排的王子揚椅子一轉,扭過頭,有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那個新來的是怎麼回事?大早上的,你收試卷,他在那陰陽怪氣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班長就覺得很煩——”
姜星時抬起眼,打斷王子揚的話,明明只是對視,卻讓王子揚不自覺收了聲。
他不帶什麼情緒地為出言不遜的新同學解釋:“他才來,可能不太適應環境,心情不好。”
王子揚也不好再說什麼,嘟囔了句:“也就是你,要是別人,大概會要他好看。”
姜星時往後微仰,靠在椅背上,略低下頭看書。
翻到英語課本的第一百頁時,姜星時拿起筆,漫不經心地在頁腳的“100”前添了一個負號,沒有人會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一個沒有緣由的第-100頁,就像一個沒有緣由的-100好感度。
但姜星時沒有太在意,很快地翻過了那一頁。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顏又短暫地受到了同學們的關注,但學習是最重要的事,況且另一位當事人姜星時完全沒有追究的意思,大家也就歇了心思。
而顏又則對姜星時進行了諸多觀察。
姜星時從未有過遲到早退,也沒有任何違紀違規記錄,從高一至今,每一場進行排名的考試他都是第一,在老師同學中的風評都很好。
顏又覺得很奇怪。
在學習、社交、自律某一方面做到極致尚且不易,而成為一個沒有人能找到缺點,看似完美的人則幾乎不可能。
顏又找不到任何戳穿姜星時偽裝的機會,唯一的遺漏之處便是他收到的郵件和聽到的提示音,他把這兩者相結合才拼湊出真相。即使顏又的集體生活經驗並不豐富,甚至可以說是十分貧瘠,但根據常識也能判斷得出,一旦對別人說出所謂的好感度系統,只會被當成絕望的精神病人說出的囈語。
顏又是想遠離使自己過敏的人類,而不是想被當作精神病。
而在那次對視過後的幾天裏,即使顏又一天檢查三十遍郵箱,都沒再收到郵件。就像是遊戲裏初始章節結束,想要進入下一個章節,要麼隨着時間自動展開,要麼是需要經歷重要劇情。
顏又打了多年遊戲,想了半天,目前唯一的辦法,似乎只有和姜星時接觸了……
讓一個嚴重過敏的病患去觸碰過敏原,是一件過於殘忍的事。
顏又暫時沒有捨身的打算。
總而言之,遇到困難的顏又決定先混着。
體育課之前的課間教室里十分安靜,上節課一結束,同學就呼朋喚友地下樓了,只剩顏又一個人待在班上。
面對空曠的教室,顏又表示很滿意,決定集中精力,多寫一張試卷,然後在人滿為患的晚自習睡一覺,逃避被人類包圍的現實。
上課鈴一響,老張這節沒課,一如既往溜達到了教室後面,想看看班裏的小崽子們有沒有認真聽講。來了后才想起來這節是體育課,看到教室里只有顏又一個人。
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有些擔憂地皺起眉,推門走了進去。
與這位新同學有關的事,老張和顏又的母親還有醫生都進行過溝通,所以也一直很注意顏又是否能適應校園的生活。
他走到桌子前,特意叮囑:“顏又,雖然你的身體不太好,但也是年輕小夥子,看起來也能動能跳的。正好體育課,不如下去散散步,和同學們說說話,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也好,對不對?”
如果是在平時,老張也算是和學生們打成一片,嚴肅的時候有,但和男同學勾個肩搭個背也是常事。本來也想這麼和顏又拉近關係,幸好想起了顏又的過敏原眾多,自己身上不知道沾了什麼,不能亂碰。
但大有一副顏又不願意下樓,就要講到能說服他為止。
顏又認輸,從抽屜里拿出帽子蓋在頭上,站起身:“……好的,謝謝老師的關心。”
老張笑眯了眼,目送他離開:“好好好,快去吧。”
比起忍受老師一對一諄諄教導的折磨,顏又寧願去樓下找個地方一個人待着。
但這樣的地方卻不太好選,陽光也是顏又的過敏原之一,他不能被太陽直射,只能待在陰涼的地方。
顏又找了半天,才坐在一個靠近大樹的台階上,唯一不好的地方是,離人群不怎麼遠。
操場上有幾個班同時在上體育課,籃球場人滿為患,顏又能隱約看到他們激動的神情,還有大聲的喝彩。
那些是別人的熱鬧,顏又沒有經歷過,並不理解,也不想要。
他只是在看一件很新奇卻不會去嘗試的事。
一陣激烈的鼓掌聲后,人群稍稍散開,似乎是籃球賽有了結果,幾個人從中走了出來,那些顏又見過或沒見過的同學都簇擁上去,給那些人遞水。
下一刻,顏又看到姜星時的臉。
姜星時真的很受歡迎。
這麼受歡迎的姜星時,為什麼要在系統的提示下攻略別人?
一般的戀愛遊戲中,主角無論是男是女,初始設定都不會太過完美,讓人感覺遙不可及,大多都是平凡且普通的,方便玩家代入體驗。
然後通過遊戲系統的指引,了解可攻略對象隱藏的內心或不為人知的喜好,用溫柔去打動,用付出得到回報。
但姜星時不需要這些,即使是-100好感度的顏又也要承認這個事實,姜星時已經足夠完美,他不必依靠外界的力量,僅憑自己,便可打動絕大多數人的心。
顏又得不出結果,決定反向思考。
既然姜星時並不需要,那麼郵件中所說的,選中的被攻略者會不會有什麼特殊?
作為“校園萬人嫌”的自己,聽到了系統提示好感度的聲音。從一般遊戲邏輯考慮,這是絕不可能出現的事。一個人在知道自己正被另一個人攻略的情況下,怎麼會願意付出感情,向高高在上的攻略者交託自己的心?
但顏又確實聽到了。
這是每一個被攻略者都擁有的能力,還是只有自己?或者別的被攻略者會有另外的特殊能力?
顏又皺起眉。
他才上了一周多的學,對學校的情況並不了解,“校園女神”“清雋老師”,他都認不出來。而“校園小可憐”正在住院,“校園萬人迷”顏又倒是認識,是那個和自己有仇,同父異母的弟弟。
好像,可能,大概,難度有點大。
有困難,要克服。
於是顏又拿出手機,發消息給發小:[有一個問題,等待你的解答。]
是的,萬人嫌也是有發小的。雖然顏又和發小的實際接觸僅限於對方給自己遞來的東西,不需要經過濕巾的擦拭,顏又就可以無過敏反應地收下。
譚修明回得飛快:[說。]
顏又:[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只有周一清知道,我該怎麼讓他告訴我?]
譚修明:[……才復學一周,你就頂不住瘋了?我就勸秀姨不能放你出去。]
下一秒,屏幕上出現一行小字“鄰居小明撤回了一條消息”。
顏又想着自己有求於人,咬了咬牙,對剛剛那條消息視而不見。
譚修明裝作無事發生:[什麼重要的事?]
顏又覺得,要是說出口,有99%的概率會被譚修明當成精神突發疾病,於是回他:[沒什麼,以後再告訴你。現在重要的是我想知道結果。]
[從周一清那裏?]
[嗯。]
譚修明磨蹭了好半天,才發來一條消息:[那我鄭重地問你,鄰居小花同志,你是否願意向周一清付出尊嚴?]
顏又:[不可能。撤回,這種話不能出現在我的消息記錄里。]
譚修明迫於威脅,迅速撤回了:[……那我建議你放棄。]
對於顏又和周一清之間的事,譚修明知道得的再清楚不過。除非山無棱,天地合,周一清才可能停止對顏又的憎惡。當然,顏又也一樣。他們倆之間的深仇大恨,要從幼兒園入園的第一天說起。小顏又握着母親的手,一起推開門,認識新朋友。結果周一清跳了出來,大喊:“私生子怎麼能和我一個班!”那時候的顏又並不明白私生子的含義,但他看到了母親難過的神色,回去后她又和自己重複說了好幾次對不起。顏又討厭所有讓母親傷心的人。他與周一清的那點血緣關係,實在是世上最不值一提的東西,兩人和諧共處的可能性早已徹底消失。
兩人又插科打諢了一會兒,顏又突然聽到背後傳來的腳步聲。
他回過頭,有人正站在離自己不遠處的台階上,彎腰拾起一個水壺。
是姜星時。
陽光落在姜星時的後背,將他的身形襯得更修長勻稱,是天生的衣架子。
顏又一怔。
姜星時直起身,明顯也看到了顏又,便向前走了幾步。他們離得不算近,顏又卻莫名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熱潮,也許那是姜星時打籃球後身體的餘熱,還有脖頸處的薄汗。
姜星時臉上沒什麼表情。他的五官輪廓明顯,嘴唇很薄,眉眼的形狀很凌厲,一旦不刻意保持溫和,便顯得冷淡且有侵略感。
在顏又對姜星時的這幾天觀察中,從未看過這樣的他。
就像是,某種意義上的真實的姜星時。
但顏又很快就會希望自己面對的是虛假寬容的那個了。
姜星時垂着眼,眼皮都沒掀,直接蓋棺定論:“上課玩手機,違紀,扣十分。”
顏又:“……!”
老張自認是一個開明的班主任,知道在新時代的浪潮下,想要完全阻止學生帶手機入校是不可能的,所以定下了嚴格的班規班紀,上課玩手機被他親自逮到的處罰是沒收。如果被姜星時或是紀律委員發現,則採用扣分制,滿分十分,上課玩一次扣十分,下課玩一次扣三分。每周結束后,分數被扣到負數的同學要接受懲罰,每五分多寫一張上次月考成績最差科目的試卷。
顏又收起手機,瞥了眼周圍,企圖抵賴:“你沒有證據。”
姜星時擰開水壺,喝了兩口水,居高臨下地站在顏又面前,平靜地敘述:“你做了。我的話就是證據。”
那……雖然顏又很不想承認,但的確如此。
不會有人懷疑姜星時作假,他對所有人都很公平,無論什麼方面,他不做徇私的事。
顏又這個星期已經被扣了六分,再扣十分,老張辦公室一日游和一張試卷就要等着自己了。在這樣嚴峻的形勢下,他決定忍辱負重:“班長,現在又不是上課。”
姜星時與平時不太一樣,似笑非笑地看着顏又:“體育課不算課?”
顏又一愣,歪了歪腦袋,似乎終於反應過來。
這個人是在報復自己吧,一定是惡意報復。
福禍相依,因為這件事,時隔數日後,顏又終於弄清楚一項新規則。
比如此時,他對姜星時的惡感度狂飆。
【校園萬人嫌好感度下降至-100】
【校園萬人嫌好感度下降至-100】
…………
【校園萬人嫌好感度下降至-100】
【WARNING!WARNING!系統緊急提示,請不要與攻略對象惡化成仇敵關係!】
看來好感度下限是-100,否則,現在的顏又能讓它跌到-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