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許思甜x陸明舶(4)
許思甜已經醉得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壓根沒聽到陸明舶的吐槽。
陸明舶嘲笑完她,自顧自地仰頭又灌了半瓶子酒,正打算繼續時,外頭進來了一桌客人,朝店裏一個勁喊服務員。
這店在大學城附近,大多數來的都是學生,周一到周四學校宿舍有門禁,過了十點半,幾乎就沒有什麼客人了,因而這天的晚班只有許思甜一個人在。
然而許思甜這會兒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客人們喊了幾聲,都沒見有人回應。
陸明舶酒量好,從小喝到大幾乎沒真醉過,聞聲看向趴在桌上的許思甜,愣了好幾秒之後,慢慢悠悠從位置上起身,朝那桌正要離開的客人走去:“吃點什麼?”
他替許思甜招呼起來了。
這家店陸明舶常來,點餐的流程甚至比許思甜這個剛打幾天工的兼職生還要熟悉,手裏拿着個人工手寫菜單,微低着頭站在餐桌邊,招呼起來還有模有樣的。
一直到最後的關店時間,許思甜也不見有清醒的跡象。
陸明舶簡單收拾了幾桌殘局,面無表情地把那個已經睡了將近兩個小時的醉鬼扛出餐館,背着到附近酒店開了個房。
隔天一早,許思甜從酒店床上醒來,被周圍陌生的環境嚇了一跳。
在轉身看到另一張床上,光着上身趴着睡覺的陸明舶時,震驚達到了頂峰。
許思甜下意識想尖叫,卻沒叫成。
宿醉一夜,嗓子黏黏糊糊幹得要命。
她愣愣抱着被子在床上坐了會兒,眼神死死盯着還在熟睡的陸明舶,片刻后,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般,猛地掀開包裹在自己胸前的被褥,垂眸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見昨晚的衣物都還完完整整掛在身上時,稍稍鬆了一口氣,然而很快又陷入某種莫名的失落中。
等她從被子遮擋的陰影處再抬起頭來時,陸明舶已經醒了,半個身子懶洋洋地倚靠床頭,單手枕在腦後,眼神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動靜。
空氣一時安靜,兩人之間的氛圍尷尬又僵硬。
對視了兩秒,陸明舶面無表情揉了揉眼,不咸不淡道:“我可沒亂來啊。”
許思甜:“……”
她知道,她雖沒做過這種事,但他亂沒亂來,她自己還是能感覺得出來的。
許思甜忽然想起那年高中班聚時,她在ktv喝醉,周芙和陳忌通知陸明舶過來送她回家。
那晚一路上同樣只有他們兩個,陸明舶除了怕她一跟頭栽地上,才伸手規規矩矩攙着她以外,半點男女之間的便宜都懶得占。
而如今也是一樣。
孤男寡女,醉意熏心,共處一室。
居然什麼出格的事都沒有發生。
許思甜一時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陸明舶伸手抓過昨晚隨意丟在床尾的T恤往身上一套,下了床,從許思甜面前略過,徑直走向浴室洗漱。
他動作挺快,三下五除二洗漱完之後出來時,下顎線還有點沒擦乾的水珠順着往下滴。
經過許思甜床邊,他餘光瞥了眼,隨口問:“你不洗?”
“啊?”
“叫了早餐,你不洗漱怎麼吃?”
“噢……”
直到冰涼的水打濕臉龐,許思甜才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和陸明舶共處一室睡了一夜,一會兒洗漱完出去竟然還要和他一塊吃頓早餐。
這發展簡直太不可思議了,高中兩人的座位分開之後,許思甜就沒再有過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她心跳忍不住加快,哪怕知道陸明舶對她沒有任何意思。
出了洗手間,到小餐桌前坐定時,陸明舶已經開始吃了。
許思甜這會兒緊張得要命,說話也吞吞吐吐:“那個……昨天晚上怎麼……”
她喝醉之後有些斷片,記憶並不是很清晰。
陸明舶吃了口溫泉蛋,叉子頓住,抬眸看她,難得正經道:“首先聲明啊,我可不是故意要佔你便宜,才和你開一個房間的。”
“昨晚本來給你開了個大床房,結果你發酒瘋,自己開了房間門,到外邊走廊亂跑。”陸明舶說,“我這是好心看着你。”
許思甜努努嘴:“噢……”
“不然我怕和你爸沒法交代。”他補了句。
許思甜扯了下唇角:“你還挺怕我爸的。”
“開玩笑,今塘附中教導主任,我以前沒少被他罰跑圈。”
短短的一個早餐時間,兩人之間的對話甚至比從前同桌那麼多年,還要多上不少。
吃過早餐之後,陸明舶順道開車把她送回學校。
一直到回到宿舍,許思甜整個人都是暈乎乎的。
她倒在床上躺了會兒,不停地去回想從昨晚到今晨一切能記得住的事,越想越雀躍。
片刻後下了床,經過貼在宿舍牆上的穿衣鏡時候,停下腳步。
她定定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而後又將視線轉向室友隨意放在桌上還未收起來的捲髮棒,猶豫了很長時間之後,握着手機給室友發了條消息:【珊寶,你那捲發棒的連結發我一下唄?我覺得挺好用的,也想買一個~】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陸明舶仍舊像從前一樣,隔三差五就來組局,有時候是一個人來,有時候身邊還有一幫朋友。
兩人的接觸久而久之多了,甚至,連他的那幫朋友,許思甜都一一熟識。
臨近寒假的前一周,室友往群里發了條高鐵搶票助力的連結:【快快快,家人們,幫忙點個助力。】
這是許思甜上大學的第一個寒假,她從前沒獨自離過家,當初來報道的時候也是父母親自開車送的,壓根兒沒有要提前搶票的這種認知。
等到她意識到這一點,匆忙打開售票軟件的時候,能買的票果然早就被搶空了。
許思甜只能學着室友的樣子,無奈往各個群里甩了助力連結,還順便往朋友圈也分享了一條,畢竟人多力量大。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約莫半個多小時之後,陸明舶居然主動給她發了條消息。
【你幾號要回今塘?】
許思甜回想了下考試時間后,敲字答他:【應該是下周四吧,怎麼了?】
陸明舶:【那正好,我也差不多那個時間段開車回去,一塊回得了,別買票了,春運啊大哥,買不到的。】
許思甜握着手機的手都興奮得微微抖。
如果非要用個比喻來形容她看到陸明舶那條消息時的心情,那大概是,心中一瞬間炸起了小煙花,比今塘除夕的煙花禮還要絢爛!
回去的那天,許思甜特地起了個大早,卷了頭髮換上裙子還簡單地化了個淡妝。
陸明舶開車到她宿舍樓下見到人時,愣了一下,不過猜想之中的毒舌吐槽卻並沒有到來。
他只淡聲說了句:“上車吧。”
隨後替許思甜將行李箱搬到了後備箱。
路上,陸明舶接了個今塘那邊朋友打來的電話,他直接開了外放,對方說什麼,許思甜都能聽見。
“陸哥,聽說你還從北臨帶了個妞回來啊?等過年的時候帶出來給咱們開開眼啊。”
許思甜緊張地攥緊手心,就聽見陸明舶漫不經心哼笑一聲:“有病吧你們?教導主任家千金你們也敢隨便開玩笑,過年回來一人跑十圈。”
許思甜:“……”
回今塘之後的每一天,許思甜總會有意無意從陸明舶家附近路過,偶爾能碰見他,打個招呼,聊上幾句話,不過大多數時候碰不見,陸明舶要麼不常在家,要麼在家就不會總露面。
但許思甜仍舊樂此不疲,甚至覺得,只要從他家門前經過,哪怕沒見到人,一想到或許幾分鐘之前,他也在這裏呼吸過同一片空氣,心情都會莫名雀躍許多。
除夕當天晚上,許思甜被爸媽拉着一塊下廚做年夜飯,三人分工,其樂融融。
她忽然想起了陸明舶。
他媽很早就跑了,他爸幾年才回一次家,幾乎年年過年,他都是一個人過的。
猶豫片刻,許思甜擦擦手,悄悄回房給陸明舶發了條消息:【我和我爸媽在做年夜飯,你要來吃不?】
她想了想,又小心翼翼補充了句:【就當是你載我一塊回來的報答!】
陸明舶幾分鐘后回了消息:【饒了我吧,你這是報答?你讓我一個刺頭,去教導主任面前吃年夜飯,恩將仇報,下回不敢載你了。】
許思甜笑了笑,沒再多說。
開飯前,她隨口和父母提了句陸明舶,姜新蓮覺得他怪可憐的,連忙像從前一樣,打包了一份讓許思甜送過去。
許思甜十分樂意地領了任務,一口都沒多吃,拿上東西出門直奔陸明舶家。
進到他家裏頭時,許思甜明顯聞到了股濃濃的泡麵味:“你大過年的就吃這個啊?”
“你想吃還沒有呢。”陸明舶滿不在意道。
許思甜撇撇嘴,說明了來意,把姜新蓮方才打包好的年夜飯一份份擺到桌上。
陸明舶睨着出了會兒神,隨後很快坐到餐桌前吃了起來,沒和她客氣。
邊吃邊誇:“味道不錯啊。”
甚至還有點兒熟悉的感覺……
“你媽做的?”他問。
許思甜答:“這個兩個是我媽做的,那兩個是我爸做的,這邊上兩個是我做的。”
陸明舶當即嘗了一筷子她做的:“可以啊,還挺厲害。”
許思甜瞬間揚起笑容,一時高興得有些上頭,說話不過腦子:“你要是喜歡,我以後天天給你做。”
話音剛落,她臉上笑容僵住,意識到自己把心裏話給說漏嘴了。
不過好在陸明舶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震了起來,及時救了她。
他滿不在意地將電話接起:“吃年夜飯呢,昂,不去了,你們吃吧。”
沒說幾句,他就將電話掛了。
許思甜睜了睜眼:“你有事嗎?”
“大過年的能有什麼事。”陸明舶喝了口湯,“還不就我之前玩的那幫兄弟,喊我出去喝酒。”
許思甜問:“那你不去嗎?”
“我去個屁,一桌子人就我一個沒女朋友,不帶家屬的要罰酒的,過去讓人灌啊?”他扯嘴笑了下,“懶得丟人。”
“那你帶家屬去唄。”許思甜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來的勇氣,忽然盯着他,來了這麼一句。
陸明舶還沒反應過來,漫不經心笑着:“我上哪找家屬去——”
下一秒話音頓住。
許思甜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我……你看行嗎。”
她不知道那會兒陸明舶答應下來的時候,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
是真看上她了,還是……
許思甜知道,多多少少,還是沾了周之晴的一點光。
兩人自那之後稀里糊塗就這麼成了男女朋友。
過完年一塊回到北臨之後,交往、約會、悄悄搬出來同居,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可日子久了,似乎總差那麼點意思,兩人之間的互動和尋常小情侶無二,可許思甜總覺得沒那麼真實。
大多數時候都是她在主動,她沒談過戀愛,但為了這段關係,她甚至做了不少攻略。
在一起之後,陸明舶會主動來她學校找她吃飯,沒事組局也會將她帶上,可於許思甜而言,這樣的相處似乎只是比曾經的普通同學稍稍近了那麼一點,比起情侶,更像是關係不錯的同鄉。
兩人第一次正式的約會,是許思甜主動發起的,她在各大軟件上看了不少情感博主們分享的經驗,認真仔細地把推薦去的地方或推薦做的事一一記錄下來,十分用心地安排好一整天的行程。
之後的每一次約會也幾乎都是如此。
她主動,她安排,陸明舶基本都會配合。
許思甜沒見過陸明舶談戀愛是什麼樣子,但她見過他追人的樣子。
那種內心深處不自覺表現出來的興奮和如何也控制不住的熱情,或許才是他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樣子。
大學畢業之後,許思甜保了本校的研,她成績不錯,在讀期間偶爾會從導師那領一些法語翻譯的兼職來做。
浮沉的合作涉獵廣,陸明舶的應酬中不乏各國精英,偶爾需要英文法語翻譯時,他也會把機會留給許思甜,將人帶在身邊。
兩人的日子就這麼平平淡淡的過着。
研一期末的時候,姜新蓮從今塘打來電話,說許良庸的老毛病又犯了,這回比從前嚴重些,估計得住院。
許思甜忙請了假,沒讓陸明舶送,自己買票回了家。
病房裏,許良庸笑着看向寶貝閨女,說話的氣息比從前弱了許多:“爸爸沒什麼大事,倒是操心你將來的事,要是遇到不錯的男孩子,可以試着交往看看。”
許思甜沒和許良庸提過同陸明舶在一起的事。
從今塘回到北臨之後,許思甜心中有了想要結婚的念頭。
兩人在一起也有好幾個年頭了,陸明舶工作做得風生水起,她的未來也一片光明,這個時候想結婚也並不算衝動。
然而她旁敲側擊同陸明舶提過多次,他每次的回答都十分含糊。
一會兒說等事業再穩定些,成績做得再好一些,沿湖那棟婚房落成之後再上門提親,一會兒又說她家世代書香,他一個混子祖上十八代都拿不出個像樣的文憑,除了有那麼點錢之外別無優點,給他點時間讀個MBA之類的,雖說含金量不高,但至少在教導主任面前,也有點能拿得出手交差的東西,不至於把她爸氣死。
可在許思甜看來,這些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那天她結束完一個翻譯工作,從世貿大樓出來,經過一家婚紗店時,站在櫥窗前久久無法離開。
後來一個人進去試了幾次,忍不住買了下來。
陸明舶回家后看見時,卻只說再給他點時間,這些東西也不該由她一個人準備。
可是她不準備,或許這輩子都沒什麼機會了吧?
那晚許思甜一個人抱着婚紗坐在衣帽間的地上,安安靜靜地回想兩人這些年在一起的過往。
她想起從前的陸明舶,傻氣幼稚遠不如這兩年成熟穩重,可成熟穩重之後的他,似乎也沒那麼快樂了。
或許這就和她在一起的結果?
她不禁去想,要是周之晴抱着婚紗跑到他面前,說要和他結婚,他是不是會笑得像個沒腦子的傻子,激動又熱情地連着婚紗一塊將她抱起,土裏土氣直轉圈?
一定會的吧。
她一直知道陸明舶是那麼的喜歡周之晴,只是這些年來,她私心不願意承認和回想罷了。
這段關係或許從一開始就走錯了,那天晚上,她不該頂着那頭捲髮,和他喝第一頓酒。
之後的幾年,更不該一步步活成周之晴的影子。
是她自作自受。
當天晚上陸明舶要應酬,許思甜枕在婚紗上,默無聲息地想掉眼淚,又怎麼都掉不出來。
她很多年沒哭過了,因為他說過她哭起來很醜,以至於後來她就不怎麼喜歡哭了。
夜裏似是發起了燒,整個人渾身滾燙,迷迷糊糊醒來時,疲憊得難以動彈。
屋外隱隱約約傳來陸明舶的聲音,應該是在接電話,空氣中還有股瘦肉粥過了火的氣息。
陸明舶說話有些急:“放了放了,然後就攪拌嗎?怎麼都有股糊味兒了?是不是這麼煮的啊我去。”
“早知道叫外賣了,什麼外賣不幹凈,生病了就不能吃,總比我做的這玩意兒強?”
電話掛斷後,他安靜了會兒,很快又響起一陣手機鈴聲。
空氣中的糊味越來越重,陸明舶不耐煩地接起來:“什麼?周之晴回北臨了?”
許思甜原本躺在床上睜不開眼,聽到周之晴三個字,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屏住了呼吸。
她不知道對面同陸明舶說了什麼,只知道他掛掉電話前說:“先不和你說了,老子出門一趟。”
語氣裏帶着急切。
許思甜幾乎是下意識脫口而出叫了聲他的名字:“陸明舶……”
聲音不大,但他還是聽見了。
陸明舶很快端了杯熱水進來,邊上是袋退燒藥:“你怎麼直接在衣帽間睡了,差點燒到四十度,把葯吃了,我去給你買碗粥。”
許思甜微皺眉頭,話音很弱:“別去了,我現在不想吃東西……”
“不吃不行,去給你拿葯的時候,醫生說了得吃東西。”
陸明舶走了,許思甜抓起白色退燒藥丸吃進嘴裏,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也沒顧上喝水,苦澀的藥丸咬碎在嘴裏,竟也沒覺得有多苦。
有些錯誤是時候該糾正回來了。
退燒之後的幾天,許思甜去了理髮店,把自己一頭捲髮拉回了從前。
將衣櫃裏那些不屬於她喜好和風格的裙子全數打包捐贈出去之後,她簡單地收拾好行李,搬回了學校研究生宿舍。
分手看似來得突然,其實早已有跡可循。
所有的一切,本來就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和自欺欺人。
陸明舶連續忙了幾天工作,好幾個晚上不着家。
從前這個情況也很常見,他沒特別報備,等幾天之後回到家中時,才發現不對勁。
他隱隱感到莫名的心慌,忙給許思甜去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的一瞬間,他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你上哪去了?怎麼不在家。”陸明舶平靜地問。
許思甜答得也同他一樣平靜,不帶半點情緒,也沒了從前一對上他時,就控制不住放軟的聲調:“我回學校宿舍了。”
“哦,學校最近很忙?”陸明舶隨手點了支煙。
許思甜淡笑了下,有些無奈:“你果然不太在意我和你說過什麼。”
陸明舶皺了下眉頭,壓根沒懂:“什麼意思啊拐彎抹角的。”
“前幾天不是和你說了嘛,我們……差不多就到這兒了。”
陸明舶點煙灰的動作僵住,終於回想起那天吃飯的時候,她忽然同自己提了分手的事。
這幾年下來,他們之間甚至連架都沒怎麼吵過,他想不明白她到底因為什麼一時興起說了那種話,便也沒放心上。
此刻眉心擰得十分難看,話音都沉了:“許思甜,你玩兒真的啊?”
“嗯。”許思甜安靜了幾秒鐘,“我從頭到尾,都在玩真的。”
而他,真真假假的,她實在分辨不出來了。
那通電話之後,兩人之間的聯繫徹底斷了。
許思甜全身心投入到畢業論文和各項兼職工作中去。
陸明舶開始沒日沒夜地應酬,拚命的樣子讓陳忌都有些看不過去。
有天陳忌隨口勸了句:“浮沉這個招牌擺在這,多得是項目擠破腦袋送上門,適當應酬應酬就得了,不用這麼拚命大家也能吃上飯。”
陸明舶許久沒吭聲,半晌才嘆氣道:“反正回家也是一個人,忌哥……你能明白那種感覺吧,就跟你前幾年似的。”
“你不都是自找的?”陳忌沒有安慰他的打算,再說了,他倆情況就不一樣。
陸明舶也直接點頭認下:“是,自找的。”
當天晚上,他一個人坐在兩人一塊住了好幾年的房子裏,忍不住回想起她還未離開的時候。
那時,家裏只要有她在,似乎就永遠熱熱鬧鬧充滿朝氣。
這些年,他在外左右逢源,壓力說不大是假的。
交際是他的強項,可他的強項也僅限於此,帶有目的的社交和從前的肆意妄為又大不相同,因而每回應酬結束回到家,他的情緒總會更加低沉一些。
他任性地將低氣壓帶回家中,也不過就仗着許思甜能包容接收他的一切。
不論他的情緒有多差,她永遠能笑臉相迎。
為他留盞燈,為他熱碗湯。
然後眼巴巴地坐在他的對面,雙手托着腮,雙眸亮閃閃的,一邊看着他吃,一邊同他嘰嘰喳喳地說著白天學習工作上發生的事,抑或是今塘那邊,有關她父母溫馨又日常的瑣碎。
這是許思甜喜歡做的事。
他們之間,大多數時候,確實總是由她在主動。
算起來,他已經好多天沒能聽見她的聲音了。
陸明舶握着手機,忍不住給許思甜打了個電話。
然而這一次卻並不像上次那樣,輕易就能聯繫上她。
許思甜沒有拉黑他,卻也沒將電話接起來。
陸明舶忽然便坐不住了,他隨手抓上車鑰匙出了家門,上了車之後一路往臨師大主校區開。
然而車子到了師大之後,在校園裏轉了好幾個彎,最終卻不知道該去哪裏找她。
他對她的生活像是一無所知。
連着好幾個寒假,許思甜都是他從北臨帶回今塘的,然而今年回家的車裏卻空空蕩蕩。
沒有她吃零食說八卦的聲音,也沒有她窩在副駕駛上,看着喜劇綜藝樂呵呵的笑聲。
一路寂寥。
原以為等到過年,他總能在今塘遇上許思甜,結果卻也沒有他想得那樣順利。
寒假一回到家,陸明舶便一改從前的習慣,沒和兄弟們敘舊組局,也不再成日窩在家裏不露面。
他開始頻繁地出門,頻繁地從許思甜家周圍路過。
時不時抬頭盯着她家二樓那個屬於她卧室的窗戶看,然而自始至終都不見許家大門敞開過。
兩人一次面都沒有碰上。
他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年除夕都是許思甜陪在身邊過的了。
陸明舶家沒人,兩人在一起之後,每回回今塘,許思甜都會悄悄從家中溜過來陪他。
當晚他一個人在家中,久違地煮了碗泡麵,酒瓶子倒了一地。
他忽然想起,許思甜似乎在更早更早以前,就有意無意開始陪他過除夕。
記憶中,她那時候應該也才五六歲的樣子,許良庸每年都會給她買幾個小煙花墩,她從來不在自己家門前放,而是抱着來他家門口附近,先從他窗口炸幾個摔炮進去,等勾起他注意,引他走到門口之後,又若無其事地蹲在地上開始放自己的小煙花。
她沒有邀請過他,卻是年年與他共享。
他真的,好想她啊,控制不住地想。
等再見時,便是在北臨的醫院。
陳忌終於還是給了他許思甜和許良庸所在的醫院地址,他幾乎是一刻都沒猶豫,開着車徹夜從今塘趕往北臨。
連關係都找好了,也不再擔心同那所謂的教導主任見面,更不懼怕她父母得知自己同他們寶貝閨女的關係,只是沒想到衝到病房之時,見到的不僅有許思甜一家人,病床邊上還站着個男人。
個子高大,模樣清秀俊朗,說句一表人才也不為過。
幾個人對陸明舶的突然到來,都感到十分意外。
姜新蓮熱情地給他倒了杯熱茶,見他面色沉沉盯着那男人看,還特地給他介紹:“這是小李,叫李梁修,是甜甜的朋友,好像說也是同學吧,你們不認嗎?我記得你和甜甜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學校的。”
許思甜正在給父親削蘋果,聞言平靜道:“噢,不是,李梁修不是我們高中的,是市裏的,高一那會兒他正好來我們學校打過籃球比賽。”
這話一出,陸明舶忽然有了點印象。
難怪他方才一進門,便覺得這個姓李的怎麼看起來那麼面熟,而且還特別令他討厭。
原來是那場籃球賽。
那場籃球賽陸明舶也打了,最開始陳忌沒來時,他們隊幾乎被李梁修那邊打爆了頭,一直到陳忌上場,才把比分拉了回來。
當時周之晴正眼紅陳忌對周芙的親密,氣得把水瓶子扔了也不願給陸明舶送,他退而求其次轉向許思甜,原以為這個前同桌手裏的水一定是給自己準備的,沒想到她竟然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走向外校隊的李梁修,把水給了他。
陸明舶怎麼也想不明白,許思甜那水為什麼會送給李梁修,後來還是聽周芙說,許思甜說了,她們倆都得挑個子最高的那個送。
陸明舶沒有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居然會在這裏再次遇見這個他早就看不慣的人。
陸明舶沉默了會兒,強行先收斂起某種酸溜溜的醋意之後,把準備替許良庸轉病房的事說了。
結果姜新蓮一邊感謝一邊說不用麻煩了,李梁修已經安排好了,多虧了他父親在這醫院有點關係。
許良庸吃完葯,換好吊瓶便準備躺下休息,為了不打擾他,只留姜新蓮一人在房內。
三個年輕的一同往外走,一路上,許思甜臉上掛着笑,一邊同李梁修聊着從前那點學生時代的趣事,一邊將他送到停車場。
李梁修似是十分健談,兩人聊得很投機,陸明舶在邊上插不進一句話。
因為從前他就是這樣,和許思甜在一起的時候,總由她一個人嘰嘰喳喳地說,他只需要安安靜靜做個聆聽者,偶爾給點回應就足矣。
送走李梁修之後,陸明舶仍舊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許思甜偏頭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對,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明明她從前最喜歡和他說話。
兩人的分開平靜到沒有一絲波瀾。
沒有吵架,沒有說什麼難聽話,甚至分手前不久,她還吃了他買的粥,打電話叫他接自己回趟家。
因而再見面時,許思甜也並沒有要針鋒相對惡語相向的意思。
但也確實想不到該說什麼好了,畢竟已經是前男女朋友的關係了。
半晌,陸明舶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她:“他怎麼會來幫你?”
“他爸爸的朋友在這家醫院住院,來看望的時候正好碰上了。”許思甜也不介意和他說,不過如今的語氣,已經沒了過去的小女人味道,只當他是普通的同鄉鄰居。
然而聽到陸明舶耳朵里,卻不是個滋味,他話里酸味難掩:“就高一見過一回,正好碰上還能認出來。”
許思甜也沒多想:“嗯,我給他送過水嘛。”
陸明舶冷哼一聲:“你還挺驕傲。”
許思甜:“?”
她覺得陸明舶今晚的語氣怪怪的,但壓根兒沒往吃醋方面想。
或許她潛意識裏都認為陸明舶不喜歡自己,從沒想過他會為自己吃醋。
許思甜想了想,又補充道:“噢對了,他那次籃球賽之後,還和我告過白,所以我們能認出對方來也正常。”
陸明舶:“……”
他氣不過,又酸了一句:“打算舊情復燃?”
“啊?”許思甜抬眸看他,愣了下,而後一臉坦蕩道,“人家什麼條件,我什麼條件啊,他爸媽都是大學教授,退休之後一家子都打算定居法國的,他自己又一表人才,學歷高工作好,我拿什麼和人家復燃啊。”
陸明舶皺起眉頭:“你哪比不上了,你家不也祖上十八代書香門第,你自己師大研究生,導師還拿你當寶,畢業了工作也差不了,市中心八百平的房子都睡了好幾年,他那條件算個屁?”
許思甜被他誇傻了,撓了撓頭,嘀咕了句:“聽你說的,我和他還挺門當戶對?噢對了,我還是學法語的,不僅門當戶對,還專業對口了。”
“……”
陸明舶第一次想把自己舌頭咬了。
那晚他說要留下幫忙,許思甜沒讓他留,客客氣氣地將他送走,態度十分疏離規矩。
他記得她從前總喜歡用軟乎乎的小女人語氣央着他“陸明舶你理理我嘛,陸明舶你笑一笑嘛,陸明舶你別不開心呀”。
而如今卻一口一個“謝謝”“不用了”“太麻煩你了”。
明明語氣禮貌平和,可一字一句卻像那螞蟻啃咬似的,讓他難受極了。
連着半個月,陸明舶每天都往醫院跑,一天比一天早,只想壓那個同樣天天都來的李梁修一頭。
結果拜這李梁修所賜,他半點和許思甜獨處的時間都沒有。
不僅沒有獨處的時間,還得天天欣賞兩人聊天侃地,海闊天空。
臉色黑得極其難看。
二月末,許良庸康復出院回了今塘。
陸明舶沒有了天天往許思甜跟前湊的理由,日日夜夜抓心撓肺,絞盡腦汁想出各種說辭約她見面,許思甜皆用更加蹩腳的借口婉拒。
三月中旬,陳忌親自給陸明舶打了個電話,給他派了個應酬。
陸明舶這段時間的應酬少了,為的就是騰出時間給許思甜,然而遲遲約不到人,很是頭疼。
陳忌知道他的情況,沒等他拒絕,便先開口:“這頓飯其中一個合作方里有法國人。”
陸明舶拒絕的話到了嘴邊,立刻咽了回去。
這已經是明示了,他當即血液沸騰地領了任務。
去之前,難得對着衣帽間的鏡子仔仔細細捯飭起自己,西裝革履,一絲不苟,領帶還特地挑了許思甜當初送他的那條。
到了定好的酒店包廂時,果然不出所料,合作方中因為有法國人,所以請了法語翻譯,而今晚來的法語翻譯正是許思甜。
只是沒想到的是,她身邊不僅坐着幾個法國人,還坐着李梁修。
這個人怎麼陰魂不散。
陸明舶斂了斂表情入座,期間面色極沉,整場飯局下來話都一反常態少得很,眼神直盯着對面那對男女。
整場飯局下來,耳邊一半是聽不懂的法語,另一半則全是許思甜專業的翻譯聲。
項目聊得差不多了,一些合作方按照老習慣,開始勸起酒來。
陸明舶背後是浮沉建設,業內人都得讓他三分,勸酒自然不敢勸到他這裏,整張酒桌放眼望過去只有許思甜一個女孩兒,很快她便成了焦點。
李梁修壓低了嗓音同她叮囑:“喝點意思就行了,不會喝別勉強。”
許思甜點點頭,還是承了對方的面子。
陸明舶被兩人這交頭接耳的親密樣氣得緊了緊后槽牙。
盯着許思甜的眼神更是光明正大毫不遮掩。
見她拿起酒一杯接一杯下肚,陸明舶的臉色也一秒更比一秒沉。
待到第五杯時,他直接從座位起身,闊步走到許思甜身邊,伸手搶過她手中酒杯,就着她喝過的地方,仰頭替她擋了。
一杯酒擋完,他偏頭垂眸看向她,眼神中的火氣也開始有些難掩。
整場酒結束后,陸明舶直接略過李梁修,扯上許思甜手腕就直接將人帶出了酒店。
那力道像是帶着股氣,許思甜怎麼也掙不開。
“陸明舶!你放開!你有毛病啊!”她對他禮貌平靜了那麼長時間,終於在分手后,第一次沖他發了脾氣。
不知怎麼的,明明被罵了,陸明舶心頭竟然覺得有些痛快。
“李梁修讓你跟着來做翻譯?”陸明舶問。
許思甜:“不行嗎?”
陸明舶冷笑了下:“到底是翻譯還是陪酒?”
許思甜擰起眉頭:“陸明舶!”
意識到自己用詞不當,陸明舶緊了緊手心,臉色仍舊是沉:“我不是那個意思。”
“從前我帶你出來做翻譯的時候,可從沒讓你被客戶勸酒。”他仍舊是氣不過,許思甜那點酒量,分分鐘就能被人放倒。
“我又不是不能喝酒。”許思甜倔強地回他。
“你他媽就五杯的量,五杯下去老子弄你你都不知道爽的。”陸明舶當真是被她這種不心疼自己的態度氣到了,粗話一說出口,又驚覺不對,忙將態度放軟,“對不起……我只是不想看他們欺負你。”
許思甜雙眸一時有些失焦,彎唇僵笑了下,少見的,說了真心話,話音輕輕的:“明明你欺負得最多。”
打那次之後,許思甜倒真不再接這類工作了。
她從小膽子就不大,其實並不喜歡這種應酬的場合,加上又不會喝酒,從前跟在陸明舶身邊的時候,沒遇到過這樣的事,如今才明白自己不太適合。
和導師進行了一系列溝通交流之後,導師給她的建議是出國交換進修,回來之後便能留本校任教。
她這樣的性格,不擅交際,留在相對來說純白的象牙塔中最適合她。
許思甜思前想後覺得導師的建議確實不錯,出國這事便劃到了計劃之內。
交換的名額很早就下來了,導師曾和她提過,不過那時她想留在國內陪着陸明舶,便不太感興趣,如今父親病好了,她和陸明舶也分手了,已然沒有太多牽絆,好在名額一直都給她保留着。
李梁修知道她準備去法國交換之後還挺開心,同她說他妹妹過些日子要結婚,到時候他也得過去一趟,正好一塊,同行路上也有個照應。
許思甜也感嘆巧。
周五傍晚,陸明舶打來電話,問晚上有沒有空,願不願意賞臉陪他一塊去個活動。
許思甜和他禮貌地道了抱歉,說已經有約了。
陸明舶在電話里連說了幾句對不起,她覺得有些好笑,解釋說自己不是因為生氣找借口,是真的有約了。
許思甜後來回想過,覺得他其實也沒做錯什麼。
只是碰巧運氣不好,被自己喜歡上了,又碰巧,他喜歡的其實是別人。
兩人戀愛關係存續期間,他除了不太熱情主動之外,也沒什麼其他大問題。
僅僅只是不喜歡她而已。
過年那陣,他來醫院照顧父親,起早貪黑也算是盡心儘力。
兩人分得很體面,許思甜沒拉黑過他的一切聯繫方式,只是剛分那陣她還比較死腦筋,不願意接聽他的電話,到後來漸漸釋懷,便也沒有這方面的堅持了。
然而這樣的一切卻讓陸明舶愈感心慌,他寧願她同自己發脾氣任性,寧願她慪着氣,寧願她因為恨自己而不接電話,因為不想見他才拒絕赴約,也不願她真真正正將他劃分到應該禮貌客氣的普通人當中,不再給他任何特殊的情緒。
許思甜今晚確實有約,李梁修讓她陪着一塊去個拍賣會,想給他妹妹拍件新婚賀禮,到時候帶到法國去,讓她以女孩子的眼光幫忙挑一挑。
去之前,許思甜稍稍打扮了下,換了身自己從前喜歡,但已經很多年沒嘗試過的旗袍,溫婉淡雅,和當初那個喜歡悄悄學着周之晴的她判若兩人。
卻更令人眼前一亮。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等到拍賣會入場時,竟然意外遇到了陸明舶。
原來他說的活動便是這個。
陸明舶看見她身邊站着的李梁修時,神經幾乎是下意識緊繃起來,看向許思甜時,話里又多了幾分無奈:“本來想帶你來挑挑看,有沒有合心意的東西,拍幾樣帶回去,到時候放在臨湖那棟房子裏擺擺。”
許思甜睫毛顫了下,臨湖那棟房子,原是她設想中的婚房。
可惜他倆緣分到底淺了些。
更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場拍賣會不僅偶遇了彼此,甚至還看到了闊別多年沒再見過的周之晴。
周之晴身着一席低胸貼身晚禮裙,血液般的紅,栗色短髮內扣在耳垂之下,一如既往地嫵媚吸睛,只不過眸中沒有多少光彩,神色也難掩疲憊。
她身邊挽着的男人看起來五十齣頭的模樣,男人刻意湊近的親昵,莫名令人感到些不自在。
周之晴面上帶着討好的笑容,身體卻誠實地稍稍往後躲了幾分。
不過一切的疲憊抗拒,眸中無光,在看到陸明舶和他身邊不遠處的許思甜時,統統都不復存在了。
她身邊那男人正巧被友人拉着攀談,周之晴落單之後,立刻揚起勝利者的笑容,朝許思甜走來。
周之晴清楚地知道過去陸明舶對自己的感情,也早就看出來許思甜對陸明舶的愛慕。
她自詡是這個三人食物鏈的最頂端,明明前一秒還在富商身邊伏低做小,后一秒就沖許思甜揚起了高貴的下巴。
“真巧。”周之晴笑道。
陸明舶早就知道周之晴前段時間跟了個老男人回了北臨,此刻見到她也並不意外,只隨意點了個頭,視線便重新回到許思甜身上。
倒是許思甜大方地回以微笑:“好久不見了。”
周之晴點點頭:“都是老同學,一塊先看看?”
許思甜不置可否,畢竟這趟過來,是為了給李梁修妹妹挑新婚賀禮,她不打算也沒有那個經濟條件在這裏挑選自己喜歡的東西。
不過幾個人還是走在了一塊。
周之晴慣會吸引人注意,和從前沒有多少分別,只是當初她對陸明舶不屑一顧,沒想到幾年過去,陸明舶竟發展成她後來再也沒機會觸及到的優質資源,甚至連他有個極其有錢的親爹,她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因而這一回,她在陸明舶面前明顯活躍很多,一路對各色古董玩物都表現出極大的興趣。
倒是許思甜興緻缺缺,她對這些東西了解不深,也學不來不懂裝懂,倒是經過一幅蜀綉面前時,眼前忍不住一亮。
這樣的變化,同行其他三個人都注意到了。
周之晴向來喜歡搶,見狀,忙搶先開口表達了對這幅蜀繡的喜愛,許思甜倒是沒多說什麼,只是安安靜靜認認真真地盯着看了許久。
片刻后大家紛紛入座,拍賣會很快便正式開始。
一連拍出去幾個古董擺件之後,終於到了那幅蜀綉。
李梁修方才看出了許思甜的偏向,他自己正巧也覺得這幅作品用來當新婚賀禮也挺不錯,便舉了牌子。
“三萬一次。”
陸明舶那邊很快跟了一個。
“五萬一次。”
李梁修繼續加碼。
陸明舶也不甘示弱。
價格不斷往上翻,兩人像在暗中較勁。
當價格翻到三百萬的時候,許思甜忍不住皺起眉心,輕扯了下李梁修衣袖,壓低音量問他:“你很喜歡這個嗎?”
李梁修輕笑:“你不是喜歡嗎?”
許思甜沒來由地不自在起來,忙說:“其實後面有一幅紅色系的,可能更適合作新婚賀禮,而且陸明舶估計要買來送給剛剛那個小姐的,她是他從小到大一直追都追不到的人,周之晴那麼喜歡,陸明舶一定是勢在必得的,他有錢得很,你別和他爭了。”
然而這點錢在李梁修眼裏同樣不夠看,他笑道:“你不也是我一直追都追不到的人?”
許思甜笑容僵在唇角。
“開玩笑的。”李梁修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忙找了個台階下,“行,不奪人所好。”
最終那幅蜀綉被陸明舶收入囊中,小錘落定之際,坐在前排的周之晴忽地轉過頭,對上許思甜不經意間的目光,揚起了勝利者的笑容。
許思甜淡淡彎了彎唇,心中難免有些好笑,她何德何能,竟然還被周之晴當成了假想敵。
明明在陸明舶這裏,她從未贏過,甚至,從未真正地被允許進入這場比賽。
然而拍賣會結束之際,陸明舶沒管迎面湊近等待的周之晴,直接當著她的面,讓工作人員將那幅蜀綉送到許思甜那裏。
四人之中,三人臉上都寫着錯愕。
許思甜睜了睜眼,看看蜀綉又看看陸明舶,想不明白他到底要幹什麼。
陸明舶說:“不是喜歡?”
“還是說,要放到臨湖那棟房子去?”
許思甜搖搖頭,指了指李梁修:“我們是要給他妹妹挑禮物,要不……你賣給他,或者退了吧?”
陸明舶臉色僵了僵:“說了送你就送你了,至於你想怎麼處置隨你吧。”
他丟下這句話后便走了。
許思甜看着面前這幅蜀綉,忍不住肉痛,三百萬啊,陸明舶真的有夠敗家。
許思甜準備去法國交換這件事,沒特別和陸明舶提過,等到他知道的時候,她已經在置辦需要帶的行李了。
陸明舶只覺得后怕,還好他回今塘看望許良庸的時候,聽夫妻倆提了,不然她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飛走,他都沒法知道。
陸明舶早早和陳忌打了招呼,推了接下來半年甚至一年的工作,帶上行李卡着許思甜飛法國的點,跟着一塊去了。
學校給交換生安排了住處,她無需另找房子,這一點反而讓陸明舶頭疼。
學校宿舍不外租,他想住她邊上都不行,若是外頭的商業住宅倒是好辦,有錢就行。
然而隔了幾天,許思甜竟然還是在隔壁棟宿舍樓看見了陸明舶。
她詫異地問他:“你怎麼也住這?”
“我也是這的學生,學生宿舍我不能住?”這招是陳忌教他的。
“路過進來逛逛,順便花了點小錢,弄了點課來上。”
許思甜:“……”
國外一些高校確實有什麼捐樓捐款就能弄個名額來上學的例子,甚至有些捐着捐着都捐成了董事會。
許思甜不知道陸明舶這小錢到底是多少,但想想也知道肯定不少,她忽然想起那三萬拍到三百萬的蜀綉,忍不住脫口而出:“你怎麼這麼敗家啊!”
陸明舶張了張嘴,故作委屈地看向她:“沒人管我,你又不管……”
許思甜:“……”
陸明舶就這樣強行成為了她的同學,甚至厚臉皮地跟着她上了各種各樣的大課,不僅強行成為同學,還強行成為同桌。
從前兩人做同桌,都是許思甜主動說話,他偶爾搭腔。
如今大不一樣了,換成他說個不停,許思甜愛答不理。
不過他也仍舊樂此不疲,就如同曾經的許思甜。
日子一天天過,入秋入冬再逢春,兩人竟也在離今塘十萬八千裡外的地方,做了將近一整年的同桌。
想想還挺奇妙的。
這天周末李梁修打來電話,說是想請她幫個忙,幫忙試試婚紗。
許思甜這才知道,李梁修妹妹的婚禮因為一些原因延期了,現在人又不在法國,只能由他這個做哥哥的多操點心。
別的還有辦法,修改婚紗這事還真挺難辦。
想來想去,他想起了許思甜的身形和自家妹妹應該差不多,便找來求助。
當初他為她父親住院的事忙前忙后之時,二話不說乾脆盡心得很。
這點小事,許思甜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兩人很快將時間敲定下來。
這天出門的時候,正好遇上了每天都能“碰巧”遇上的陸明舶。
“吃飯嗎同桌?我請你。”這一年,他特別喜歡這麼稱呼她。
許思甜最開始聽覺得彆扭,後來漸漸也就習慣了:“不吃,我要去試婚紗,吃了怕穿不下。”
陸明舶臉色當即僵住:“試、婚紗?和誰去試婚紗?”
“李梁修啊。”許思甜答得毫不猶豫。
陸明舶眼眶當即泛起股酸,嗓音啞了幾分,語氣里似是帶着點求的意味:“別去,許思甜。”
“我都答應他了。”
“你、什麼時候答應他的……我天天跟着你,我怎麼不知道?”
“就昨天電話里說的啊。”
“電話里說?這麼重要的大事,就在電話里說?他就沒把你當回事,你別去,許思甜。”
許思甜一臉懵地擰了擰眉,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最終還是略過他,叫車赴了約。
陸明舶開着車緊跟在身後,兩人前後腳到達婚紗店時,李梁修已經西服革履站在店門前等待。
李梁修看起來確實比他好上不少。
高知儒雅,家底也不少,對許思甜又不錯,比他這種除了錢,別的什麼都沒有的王八蛋,好上不知道多少個檔次。
他要是真喜歡她,就不該做耽誤她的事。
陸明舶眼睜睜看着許思甜跟在他身邊進了店內,雙手緊握着方向盤,遲遲沒有下車。
二十多分鐘之後,他透過車窗,看見許思甜身着婚紗緩緩走了出來。
陸明舶眼神定定地睨着,只覺得稍稍吸一口氣,心臟都在疼。
明明這種場景,本該是他裏面等她出來的。
店內,許思甜看向李梁修:“這件好像太緊了,你妹妹比我重一些,真要穿一整天的話,挺累的。”
李梁修點點頭:“改小容易改大就比較難了,這件我也覺得缺點意思,還是另一件好點兒,你覺得呢?”
許思甜也點頭:“嗯,我也覺得。”
李梁修說:“那我去給她打個電話問問看她的意思,你在這兒稍稍等我會兒。”
許思甜:“行。”
陸明舶面色沉沉坐在車裏,只覺得靈魂像被抽離,心口堵得幾乎無法思考,實在看不下去了,正想開車離開,然而餘光卻瞥見一高一胖兩個黑人進了婚紗店。
他下意識停下發動車子的動作,在看到其中一個對着許思甜就要上手碰時,想都沒想立刻開了車門沖了進去。
陸明舶在今塘也是從小打架打到大的,雖抵不過陳忌,但搞起這些人來還不是輕輕鬆鬆。
兩個人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挨了頓打后立刻往外分頭逃了。
李梁修聞聲掛了電話趕過來,陸明舶見到他,二話沒說上去便是一個拳頭。
許思甜這回終於叫出聲來:“陸明舶!你幹嘛啊!”
陸明舶這一拳怕是公憤私憤一塊泄了,黑着臉朝李梁修道:“上回帶她被人灌酒,這回帶她又差點兒被人欺負了,老子他媽早就想打你了!”
陸明舶這一拳力道不輕,李梁修唇角涔了點血絲出來。
然而後者也不甘示弱,直接抬手回敬他一拳:“欺負?不是你欺負她欺負得最狠?”
“老子他媽才是早就想打你了。”
那話一出,陸明舶怔在原地,而後像是忽然認同了李梁修的說法,任由他一拳接着一拳往自己身上打,半點要還手的意思都沒有。
也好,他那麼混,許思甜不打他,有人替她打一場,替她出出氣,倒也挺好的。
幾個拳頭下去,許思甜終於坐不住了,衝上前去一把攔下李梁修:“別打了,你出血了,我送你去醫院吧。”
她知道陸明舶的身手,當年和陳忌混的那幫人,個個都是狠角色。
別看李梁修一下接一下地往他身上打,再給他半小時發揮,都不及陸明舶方才那一拳頭。
許思甜推着李梁修上車去了醫院,身上的婚紗都來不及換。
陸明舶一個人默不作聲在原地站了會兒,最後掏出卡來把婚紗和店內一些打架導致的損耗全賠了之後,也開着車跟去了醫院。
陸明舶那一拳打在李梁修下顎骨上,許思甜擔心對腦子會有什麼影響,逼着他做了全套檢查,還要求他留院觀察。
等許思甜一個人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多小時過去了。
她提着婚紗裙擺,一步一跳從醫院門前台階上走下來,最後發現了隨意坐在台階上的陸明舶。
她下意識放輕腳步,悄悄朝他走去,靠近他時,許思甜聽見他嘀嘀咕咕像是在讀着什麼。
不斷重複。
仔細聽了之後才發現,好像是在背法語單詞。
許思甜有一瞬的驚訝,她提着裙擺坐到他邊上。
陸明舶背誦的聲音頓了頓,偏頭看向她時,眼眶已經是紅的了。
許思甜用手肘抻了抻他:“喂,你要不要也進去檢查一下?”
畢竟李梁修方才打他打得也下了狠手。
陸明舶扯了下嘴角,拽得要命,壓根兒不當回事,冷哼一聲:“繡花枕頭,跟撓痒痒似的,檢查個屁。”
許思甜“噢”了聲:“那算了,你沒事我就先走了。”
陸明舶這下反應很快,當即捂着胸口開始倒吸冷氣。
許思甜擰眉看他:“?”
陸明舶一本正經道:“後知後覺,應該是有內傷了,可能快吐血了。”
許思甜:“……有病。”
許思甜雙手抱着裙擺,垂眸看見一片雪色白紗之時,才忽然反應過來:“完了,我把人家婚紗穿出來了。”
陸明舶抬了抬下巴,說:“也不算全完。”
許思甜:“?”
陸明舶:“婚紗我已經買了,但是你給我穿成這樣了,你得負責。”
許思甜瞥了他一眼:“多少錢?”
“這裙子我太喜歡了,所以是無價之寶,你還完之前,別想和李梁修結婚了。”陸明舶算盤打得很好,“當然了,要是還不起,我倒是不介意你以身相許一筆勾銷。”
許思甜:“……”
“誰說我要和李梁修結婚了?”
“都試婚紗了,不結婚,試來當圍裙?”
許思甜差點被逗笑:“是他妹妹結婚,我幫忙試一下尺寸……”
陸明舶聞言,猛然回過頭,眼底肉眼可見又紅了:“真的假的?你他媽嚇死我了。”
“忘了和你說了,穿着真漂亮。”陸明舶彆扭道。
許思甜聽着也彆扭:“你難得誇我漂亮。”
“是嗎?可能是因為你之前那頭髮確實太丑了,掩蓋了顏值。”
許思甜:“?”
“你不是很喜歡那頭髮嗎?”
“?”陸明舶也一臉懵,“我什麼時候說喜歡了,我第一回見就被丑到了,你沒聽到我說?”
“?”她是真沒聽到,她一直以為他喜歡,“你不是一直覺得那頭髮像周之晴嗎?”
陸明舶茫然皺眉:“什麼玩意兒啊……”
他頓了頓,這才忽然反應過來許思甜到底什麼意思:“你是不是電視看多了?”
“……”
“再說,周之晴你後來不是見過?我們大學那會兒她就已經是那個短髮了。”
“……”許思甜,“那你怎麼沒和我說丑?”
陸明舶也挺無語:“哪有人天天說自己對象丑的?”
這麼回想起來,好像兩人在一塊之後,他還真沒說過類似這些貶低她挑剔她的話,不過沒怎麼誇倒也是真的。
陸明舶:“但是那頭髮確實有點太丑了,實在誇不出口。”
許思甜:“……”
許思甜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瞥了眼他還未關掉的手機屏幕,問:“你剛剛在背什麼啊?”
“法語單詞啊。”
“你學這個幹嘛?”
“有備無患,等我學會了,你以後就別想和孩子偷偷摸摸用法語罵我。”
“……”
陸明舶繼續道:“許思甜,之前和你說的MBA,我一年前已經考過了,不是要糊弄你拖着你,是真的有去做,臨湖那棟房子也已經落成了,最近正在裝修,忌哥大方,我這幾年錢沒少賺,就是有點兒敗家,缺個管的人,你能管着我嗎?”
他沒等她開口,又說:“我那個MBA雖然和你們這種正經的研究生比起來,沒什麼可比性,和你談不上什麼門當戶對,但怎麼說也是朝書香門第更近一小步了,實在不行,我讓我爸別出海了,也去考個研究生。”
許思甜終於還是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啊陸明舶……”
陸明舶笑着嘆了口氣:“是我高攀你了,許思甜。”
“但是還是想厚着臉皮,要你給個機會。”
“陸明舶。”
“嗯?”
“我今年過年不回國,明年也不回。”
“那我也不回。”
“後年可能就回了,不過到時候除夕我也不想再去你家陪你吃年夜飯了。”許思甜平靜道。
陸明舶聞言慌了:“別啊,你可憐可憐我唄,我孤家寡人一個。”
許思甜笑了下:“你要是願意來教導主任家一塊吃,我倒是沒什麼意見,不過首先你得搞定他。”
陸明舶眸光當即亮了亮:“不瞞你說,教導主任我已經搞定了,你就是想嫁給李梁修,教導主任都能給你使絆子了。”
“……”
“所以你有兩年的時間好好表現。”許思甜說,“到時候有沒有年夜飯吃,就看你自己了。”
陸明舶興奮地一把將人摟到自己懷裏:“兩年?我表現一輩子夠不夠?”
“對了,忘和你說了,我上回給你煮粥不是煮糊了嗎?後來不是還得下樓給你買一碗現成的,痛定思痛之後我報了個烹飪班,以後肯定不會糊了。”
許思甜咬了咬唇:“你那天下樓就買了碗粥?”
“本來還想再買兩顆茶葉蛋,不過後來打電話問了醫生,說那個時候最好別吃,就沒買。”
許思甜:“……”
陸明舶一把握住許思甜的手,按到自己胸口。
許思甜嫌棄道:“你幹嘛呀……”
陸明舶弔兒郎當道:“不是都說了內傷嗎?趕緊替我揉揉,再不揉,一會兒就要吐血了。”
許思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