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琴酒的視線從宮野志保身上移開,確定沒有看到江戶川亂步的身影,毫不猶豫的離開這裏。
就在這時一名踉踉蹌蹌,身上穿着公關西裝,衣衫不整的長發男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對方身上散發著濃郁的酒氣,一張別具特色的異國長相,讓他停頓了一秒。
男人醉意飄忽的眼神望向他,晃悠悠的走了過來,“先生你好,是一個人嗎?”
是柏林招募的男公關。
似乎上一波客人剛剛離去,琴酒侵略探究的目光移動到他狼藉的領口上,嘴邊帶着嘲諷的笑,沒有搭理男人轉身離開。
誰知他居然腳下一滑,朝他的身上倒下。
琴酒側身避讓,任由男人摔倒在地上,修長的身體因為疼痛蜷縮着。他坐起來揉了揉腦袋,“這位客人,可以麻煩您扶我去一旁休息嗎?稍微有些喝多了。”
琴酒無視他的話,抽出一根煙叼在嘴邊,雙手收進口袋,轉身離開。
赤井秀一溫潤的模樣在男人轉頭時沉了下去。
他從樓梯處上來就發現與他監視的那幾人打招呼的並不是他所想的女上司,而是一名頭髮微長從側面看穿着黑色風衣,有着消瘦挺拔身形,渾身纏繞着拒人於外疏離感的男人。
男人稜角分明的側臉被一頂華麗的黑色禮帽半掩着,銀白色的頭髮柔順的披散着。
在他雙手插進的左側口袋裏有一個不明顯的鼓包。
對槍支特別敏感的赤井秀一,只是呼吸的一剎便確定了那是一支□□。
這個男人和神秘組織絕對有關係。
琴酒的動作停滯,手中的槍沒有猶豫的拔出,抵在從地上爬起來的男人的額頭上,“你有什麼目的?”
作為每天在刀尖舔血的殺手,他對殺氣格外敏感,眼前的男人看上去人畜無害,但在轉頭一瞬間,他察覺到了只有處於黑暗之中的人才會擁有的危險氣息。
男人舉起雙手,被漆黑的槍口抵住,冷白的皮膚更是慘白,就連淡色的薄唇也嚇到褪去了顏色。墨綠色的瞳孔皺縮,張嘴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琴酒冷笑一聲,“少耍把戲,在這裏工作,一開始就被告知會有危險才對?”
男人輕微點頭,“是的先生,我只是想拉更多的客人賺錢生活,如果惹得您不高興,對不起。”
琴酒抬腳踩在他的肩膀上,另一隻手拿着的槍平穩的抵在對方的腦殼。“命和錢,你想要哪一個?”
他顫抖了一秒,“我知道了。”
男人被殺氣嚇到腳軟,站了兩次都沒站起來。
琴酒瞥了他一眼,為了不妨礙接下來的事情,收起了槍。
“滾!”他啟唇。
知道他是組織topkiller並且是可以直接接受boss指令的高層,在看到他出現后,宮野明美便拉着宮野志保上樓,打算邀請他,伏特加跟在他們身後。從樓梯上來時,他們就看到眼前的一幕,兩名女性躊躇着是否上前,被伏特加攔住了腳步。
夜場內的燈光忽明忽暗,他們的角度能夠看到琴酒的腳踩在男人的肩膀上,單膝跪在地上的男人,彷彿被什麼東西抬起了下巴,身體微微顫抖,緊接着琴酒收回槍支,轉身離開。留下男人望着他離去的背影。
想到之前發生的事情和突然格外生氣的大哥。
——伏特加頓悟了。
“姐姐,剛才那個確實是GIN,對吧?”宮野志保也沒想到看到了這一幕,表情複雜。唯一一位只是聽說過某人從未接觸過的宮野明美失神的點頭,“應該是吧。”
還不知道男人是什麼身份,生怕他在這裏出事引來不知名人員報警的宮野明美,快步走上前,彎下腰面帶擔憂,“你沒事吧?”
赤井秀一露出溫柔的笑容,黑色的長發順着肩膀傾瀉散開,“謝謝這位小姐,我沒什麼事。”
宮野明美攙扶着他站起來,碰到被琴酒踩過的地方,他發出吸氣聲。
一旁的伏特加想了想。“你送他去醫院看看,我們還有任務。”
宮野明美瞥了一眼赤井秀一精緻的臉,臉頰微微泛起紅暈,但腦海中一閃而過剛才的畫面,她瞬間冷靜了下來。“我知道了。”
將宮野志保送去指定的研究所,再折返回來時已經深夜。
琴酒用房卡刷開酒店的門。
屋內漆黑一片,只有開啟的窗戶吹進來的夏天悶熱的風。
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找到燈的開關,屋內空蕩蕩的,連江戶川的半點影子都沒有看到。
一股莫名的怒意湧上心頭,讓他的氣壓降至最低,琴酒邁着大步,拉開緊閉的浴室門,又走到裏面的房間,這才看到了被打開翻找的亂七八糟的行李箱。
他從未仔細看過對方旅行箱內的東西,只是輕輕瞥過,琴酒的動作停頓了下來,彎腰用手指拿出被衣物蓋在最下面的一枚已經掉色生鏽的胸牌。
胸牌燙金色的字體凹陷處,還有幾處意味不明的黑色污垢。
這是他曾經作為殺手培養時別在胸前的編號牌。
對於那段年少時的記憶,他所記不多,大多數時間都是在以超乎百倍的訓練,格鬥、槍擊、甚至是與其他人之間賭命的廝殺。
正因如此,他才能做到現在的位置,幫助組織在外完成大量的任務。
他隨手把玩着這枚編號牌,表情複雜的抽完了兩根煙,最後將它扔進了垃圾桶內。琴酒拿起手機撥打伏特加的電話,對面的人一邊接電話,一邊傳來衣服摩擦的聲音,應該是剛到安全屋的房內,正打算休息。“大哥這麼晚有什麼事情嗎?”
“車開過來。”
*
江戶川亂步是被吵醒的。
他吃完東西,靠坐在凳子上睡了過去,醒來時周圍亮着的光依舊,但遠處的音樂以及嘈雜的聲響已經逐漸減小。他揉搓着因為困意泛紅的眼睛,睏倦的打了個哈欠。
感受到幾名醉漢步履蹣跚的步伐向他這邊走來,亂步連忙躲在了凳子後面,等他們走遠后,從凳子後站了起來。
他惆悵的抬頭望着天上高高懸挂的月亮,“糟糕,這下要被小銀打死了。”
想着去剛才路過的酒吧詢問從這邊離開的出路,亂步朝着燈牌亮起的地方一路小跑。在穿越停車場的過程中,有一輛車開着燈,在一眾黑漆漆的車中格外明顯,他順着光亮的地方跑過去,就看到一輛昂貴的保時捷,他好奇的湊過去摸了摸保時捷的車身。
“好看嗎?”
“當然!這種車我只在電視裏看到過!”亂步下意識的回答,隨後猛地轉過身,吃驚到連眯起的眼睛都不自覺的瞪大,“小,小銀,你怎麼在這裏?”
男人嘴裏叼着煙蒂,面色不善的盯着他,亂步小心的後退了兩步,“這是小銀的車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車——對了小銀你吃飯了嗎?我有點餓了!”
他想要轉移話題,結果手足無措的說了半天,最後只能乖乖垂着頭低頭認錯,“對不起,我不應該亂跑的。”
“你找了我很久吧?唔——我覺得我可以,但還是迷路了。”提到這件事,亂步的耳朵尖泛紅,他的視線下意識的避開琴酒的目光,小聲的嘟囔着。“迷路什麼的,太遜了。”
琴酒臉上的表情未變,他觀察着小心的開口,“小銀,你這頂帽子很好看!我們兩個可以換帽子帶嗎!”
他說著走到男人身邊蹦了幾下想要伸手夠他的帽子,男人攥住他的手腕,拉扯着他,打開車門將他塞了進去。自己坐上了駕駛座,一言不發的啟動發動機。
亂步在後排座椅上動了動,“小銀……我們現在是回去嗎?”
他從後視鏡觀察着琴酒的表情,緊接着整個人也跟着沉默了下去,安靜的縮在後面。
車輛行駛了許久,最後停在了一間陌生的旅店外。
琴酒打開車門,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冰冷,他望着明顯在發獃的少年,“下車。”
後排的亂步與他對視,總是明亮,通透帶點小聰明的眼中被不解,與氣惱填滿。如同燃燒的火焰般,猛烈又熾熱。
他沒有聽從琴酒的話,只是獃獃的坐着。“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這是他第一次露出不可置信與不理解的神色,“是因為我私自跑出來嗎?”
琴酒的呼吸平靜,他沒有回答江戶川亂步的話,只是從後備箱將他的旅行箱拉了出來,放在了地上。“在這裏很安全,距離山谷區也很近。”
他淡淡道。“至於你為何接近我,又有什麼目的,我自然會去調查。”
他將槍口對準江戶川亂步,冷笑。“我說過,會殺了你。”
亂步握緊拳頭,不情不願的站了出來。他仰着頭,似乎在確認琴酒的答案。
“我知道了。”亂步猶豫的拉起一旁的旅行箱,想了想又放下,走到琴酒身旁用手抱住了他的腰。
濃烈的煙草味道刺激的他想要咳嗽,亂步深吸一口氣,鬆開了男人僵硬的身體。“你看到了對嗎?那枚編號牌。”
琴酒眯起眼睛,語氣不善。“是千里眼死前交代你的任務嗎?”
“我也是在給小銀換衣服時發現的。”提起父親,亂步搖了搖頭。“最開始並不知道你是誰,或者說,我一直在找你。”
“但我並不能確認你是否還活着。”
他將槍支收進口袋裏,拎着江戶川亂步的后領,拖拽着行李箱走進了旅店。
這裏的環境遠不如米花酒店,進屋后琴酒坐在窗邊擦拭着手中的槍管,江戶川亂步沉默的把東西清點了一邊,確定沒有少東西,才站起身,對琴酒伸出手,“東西呢?”
琴酒不屑的斜睨,“那個牌子,是怎麼拿到的?”亂步坐在床上,揉捏着跑了一天酸痛的腿。抱怨道,“那是我小時候從一個大哥哥手裏拿到的。是你的嗎?”
琴酒輕輕恩了一聲回答道,亂步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睏倦的回答。“什麼嘛,原來只有我一個人記得,而且小銀你實在是太過分了,已經用槍指着我好幾次了。”
“最近事情比較多,那裏不太安全。”琴酒審視着他,最後還是做出了解釋。“關於那個牌子,你了解多少?”
說到這件事江戶川亂步猛地坐起身,氣惱的用手邊脫下的臟外套砸在琴酒的腦袋上,“這不是你剛才嚇我的解釋!趕快跟我道歉!”
“從來沒有人能讓我跟他道歉。”
“哼!你這個男人真的是——很過分。”他氣的直哆嗦,“是你身上的傷口啦!我記得當時見到的大哥哥胸口處有被鋼筋貫穿過的巨大的疤痕。當時還沒有完全癒合,你有想起什麼嗎?”
“沒有。”他脫下身上穿着的風衣,隨手搭在凳子上,優雅的將□□放在大腿上,“過去的事情不值一提。”
他隨手甩了一張銀行卡到亂步的面前,“這裏是我存放的金額,接下來我會很忙,沒有時間管你。這裏是我僱人加急打掃出的安全屋,附近不會有什麼人。”
“至於你能不能一個人活下去,和我無關。”
亂步把卡丟了回去,“我不是和你說了我已經拿到父母留下的那筆錢了嗎?不需要你來養我!再說,我又不是讓你養我才和你走的!”
“隨便你。”他扔下一句話走進了浴室。
等出來的時候,江戶川亂步正在枱燈下翻看着他放在風衣口袋裏的資料。
琴酒面色陰沉的大步走上前,後者率先抬起頭,指着他查看的那兩份資料,“小銀,你看這個!還有這個!這個!他們都不是叛徒。”
琴酒:“……”
“果然小銀是笨蛋。”亂步瞅了他一眼,在組織認定的叛徒名單上指出其中一名的行動軌跡,“你看這裏,他的行動軌跡中只有這一條比較可疑,與警方接頭互換情報,但從他所有的行動看下來,反倒證明了那只是概率巧合存在的事件。”
“你看後面這邊,與他見面的警察第二次與他碰頭,也是偶然事件,並且毫無避險的在大庭廣眾下打招呼。”
“還有這個,這個也是——”
他單手撐在桌上,聽着江戶川亂步一一分析,亂步時不時用看笨蛋的眼神瞅他,琴酒忍着想要打人的衝動,覺得他說的一切非常之合理。
翻到最後一頁,亂步仰面靠在凳子上,疲倦的伸懶腰,“果然小銀的組織和小銀都很笨!這些東西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嘛!我要去睡覺了!還有一份你自己看吧!”
琴酒坐在凳子上,拿過另外一份文件,這是朗姆給他的符合組織新人要求的人員名單。
他聽着浴室傳來的水聲,仔細耐心的翻看着,最後選出了五名合格的人員。
最讓他中意的是一名叫做安室透的男人,各項指標都近乎完美,資料上寫着他是英日混血,在國外做過幾起精英的犯罪,偷渡到日本后,又加入了黑.道組織,輾轉后被組織發現。
想到不靠譜的基安蒂和科恩,他決定將這名人員收進自己的隊伍。
另外幾名相對比較普通,作為待定考察。
江戶川亂步睏倦的爬上床,“小銀,你還不睡嗎?馬上都要天亮了!”
他單手托腮,看着最後一張名單,眉頭深皺。
男人的特長處除了寫着□□和各種格鬥技巧外,特別標註了擅長料理製作。
他的表情微妙。
猶豫幾秒后,琴酒在綠川光的名字上打了個勾。
*
江戶川亂步的記憶力非常好,即使只是見過一面的人也能清晰的記住對方的特徵。
正因如此,年幼的他總是感覺痛苦——來自周圍的惡意,猜測,揣摩。
大量的信息干擾到他的正常生活,他學會了像父親一樣,眯起眼睛,將整個世界模糊掉,就可以不用接受那些信息。
他總是很佩服大人,因為他們能夠睜開眼睛,完全接收所有的事物。
琴酒捨棄的過去的記憶中,江戶川亂步是見過他的。
那時他才四五歲,父親和母親一同拜訪一位不知名的老爺爺,將他獨自一人留在車內。他趁周圍沒人偷偷摸摸的跑了出去。
這是他除了自家的小院子,第一次在如此寬廣的院子裏遊盪。
黃色的銀杏樹群,滿是綻放花朵的巨大院落,還有穿着統一服裝的僕人們,來來回回,急匆匆的走動着。
這一切都是他從未見到過的。
江戶川亂步避開了所有人,偷偷的探索着,沉浸在他從未知曉的世界中。
不知走了多遠,他路過了莊園內一處偏僻的角落。在這裏單獨矗立了一棟房屋,房屋從外面看格外陳舊,裏面還有慘叫聲時不時的傳出,出於好奇他從狹小的縫隙中鑽了進去。
他遇到了一名少年。
少年有着與眾不同的銀白色短髮,墨綠色的眸中死氣沉沉。他身上的衣服滿是被抽打的血痕,最深的傷口還在往外滲着血。少年握緊手裏的刀刃,警惕木訥的看着他。
那時候亂步不理解,為什麼會有人受傷卻不覺得疼呢?
他歪着腦袋抽出口袋中母親放着的手帕,想要擦拭少年臉上的血痕,卻被對方躲開。
“大哥哥,你受傷了!擦擦!可以止血!”他努力的表達着自己的想法,對方依然冷漠如同木偶,警惕的防着他。他揮動着胳膊,拿出背着母親偷偷藏起來的糖果,放在了他的手裏。“這個,甜甜!大哥哥吃!”
近距離他看到了少年身上新舊不一,血肉模糊的傷口。
江戶川亂步翻了個身,在一團漆黑中,他與琴酒清醒着的視線對上了。“小銀,你還不睡嗎?”
“我在睡。”他回答道。
亂步閉上眼睛,輕輕說,“比起黑色,我更喜歡白色。”
黑色代表着會吞噬一切的絕望,穿在黑澤陣身上,不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