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對方帶着他穿過半掩着的捲簾門,將大大小小堆積的貨箱搬開,露出一扇隱蔽的大門。生怕他多想,橘發少年連忙解釋。“這是開診所前我家的門。後來街區修了一條公路,就把這邊封上。我爸嫌重裝麻煩就留下來了。”
他感到奇怪。“你怎麼會知道我家有後門?”
他扭開上鎖的門,灰塵從上方掉落下來,明顯許久未被開啟使用。少年用手扇着風,咳嗽着說。“咳咳,你從這邊走吧,小心一點,有點高,沒有樓梯。是之前我用石頭壘的。”
江戶川亂步將拐杖抱在懷裏,明明臉部是望向門的方向,卻讓少年感覺到似有似無被注視着的不自在感。他用不耐煩的語氣催促着面前的人。“喂,快點走。他們那些人還不敢來我家門口鬧事,上次就沒打過我,不用擔心什麼。”
“沒有朋友很寂寞嗎?”亂步睜着水靈靈的眼睛,一眨不眨的觸碰到他的視線。在少年沒有回應之前,自言自語的說著。“你是笨蛋嗎?這種事情根本無所謂,別人的看法並不能改變你本人擁有的善良。”
“喂……你。”
“完全搞不懂,偽裝有什麼意義。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嗎?你想要朋友這件事。”亂步露出略帶可惜的表情,看似嘆息又像是作為旁觀者的評價,“別人的眼光,真的這麼重要嗎?”
“那些傢伙也是,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夠了。”
“你在說些什麼?”橘發少年一頭霧水,“你不走嗎?”
“我叫江戶川亂步。”亂步湊到少年的面前,毫不掩飾的報出了自己的名字,“我還會再來買葯的。”
“我叫黑崎——喂!你等一下!”他下意識的念出自己的名字,沒想到對方毫不在意,快步鑽進了他打開的門,踩在墊起的石頭上,輕巧的蹦來蹦去,最後平穩的落在地面上。他對少年揮了揮手,“下次再見。”
橘發少年眼看着他往遠處跑去,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直到他看到對方奔跑前方的路牌,內心崩潰。“喂!!你跑反了!!那邊是正門的位置!!”
“這傢伙,是什麼情況——”
十幾秒后,少年抱着拐杖吭哧吭哧的又跑了回來,路過他家門口時,不小心被石頭絆倒在地,飛速爬起身往反方向跑去。又過了大約一分鐘,四五名拿着棍子的少年,叫嚷着追了過來。
落在最後面的清水澤抬頭與他對視,氣急敗壞的用棍子指着他。“又是你這傢伙!!每次都要跟我們作對!”
橘發少年靠在門邊,用手指挖了挖耳朵,“嘖,誰理你。”
他說著帶上門,清水澤丟出的棍子砰的一聲砸在門上,緊跟着他暴怒的聲音。“黑崎一護,勞資早晚帶人把你家診所給砸了!!”
他們找了一圈,又把人給跟丟了,最後灰溜溜的回到了營地。
結果就看到守在營地的手下臉上被打的青一塊紫一塊,躺在地上昏厥。他把人拽起來,對方痛哭流涕。“老大,那個叫津島修治的把今天的收益都拿走了,你看我身上的傷,嗚嗚嗚——”
“該死該死該死!快給我找!!”
——
江戶川亂步回到家的時候,阿婆正在看電視,她擺弄着畫面飄雪花的老舊電視機,不斷地抱怨着。
見他低垂着腦袋不說話,又開始數落,表示房子租給他一個人的租金,如果變成群租房都能多賺許多錢。自己是看在他可憐的份上才勉強的收留了他。最後阿婆盯上了他手裏的拐棍,亂步將拐棍緊緊的抱在懷裏,“阿婆這個不行,房租我會按時繳的。但你說的三倍的價格,我是絕對不可能接受的。”
“你小子在外面打工賺錢,阿婆我一個人凄凄慘慘,連多收點房租都不可以嗎?”
“可是,打工賺錢是我自己的事情。”亂步反駁,“我不是你兒子,這不是你理直氣壯索要他人金錢的理由。”
他沒有繼續和阿婆掰扯,對她做了個鬼臉,一瘸一拐的爬上樓梯。
“臭小子!水熱了你等下還要洗澡嗎!”
“等下再洗!”
亂步推開房門,露出燦爛的笑容,“小銀!我回來了,你今天怎麼樣呀,我去幫你買了葯,還有今天有好吃的!”
他本以為對方會和之前一樣直接無視他,漠然的等着他換藥,沉默的吃着食物。
沒想到屋內暗淡,時不時閃爍的燈此時被點亮,明顯的可以看出燈泡被人擦過。不光如此,他堆疊在地上的那些髒兮兮的舊衣物也不見蹤影。
陽台虛掩着的門傳來微弱的聲響,他把袋子和拐杖扔在地上,正好看到原本應該躺在地上的男人拉開陽台的門,沒有受傷的右手沾着水,背後的晾衣繩上掛着還在滲水的乾淨衣物。
江戶川亂步錯愕的連呼吸都忘記了,一雙眼睛瞪得賊大,“你是小銀嗎?沒錯呀?為什麼突然——”
黑澤陣沒有理會對方,扶着牆以極緩的姿勢朝着廚房移動,不一會一股香氣從廚房裏飄了出來。他抬眸用淡漠毫無情緒的眼神望向愣怔住的亂步,“吃飯。”
生怕對方沒有理解他的意思,黑澤陣難得耐心平靜的接了一句。“自己端。”
轉變來的太過突然,縱使是亂步也一時間難以接受,他看了看清洗乾淨的衣服,被放置在角落裏,他從未用過的掃把上沾着的灰塵,還有鼻間縈繞的香氣。亂步小心翼翼的問,“小銀,你在飯里下毒,想要把我毒死然後走掉嗎?”
沒想到對方的思維如此跳躍的黑澤陣,正扶着牆緩緩坐下,他深吸一口氣。“沒有。”
居然得到了回應。
亂步受寵若驚到廚房看到原本屬於阿婆的鍋在灶台上,裏面還裝着煮好的白米粥。他哆嗦一下,扶着牆,“小銀…你去找阿婆借東西了嗎?”
“恩。”
“可是……”亂步像聽到了什麼無法接受的事情,臉色刷的一下白了下去。“阿婆的鍋是單獨收費的,而且用一次需要交錢…”
黑澤陣端着碗的手停滯在了半空中,緊接着亂步繼續說,“碗筷也是要額外收費的。”
他痛苦的掩面,“小銀你能夠接受我並且和我交流我是很開心,可是……我們很窮。”
他重複了一遍。“我們很窮。”
黑澤陣:……
並不是怪罪的語氣,亂步說完便將這件事拋之腦後,興沖沖的打開拎回來的幾個袋子,將裏面的東西擺在黑澤陣的面前。
在看到高級壽司被壓扁,上面的魚肉與米飯完全分離時,亂步露出窘迫慌亂的表情,生怕對方嫌棄,用手將歪倒的壽司又撥正,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看!是不是很好吃!這個是工廠內的阿姨請客給我買的!說是感謝我幫她解決了煩惱。”
“小銀,就是昨天跟你說的他家裏的事情。”
“不過真的好奇怪,老闆知道這件事,大家都知道卻沒有人挑明,我說了還要裝作震驚的樣子。搞不懂大人。啊對了!小銀,這個是大叔做的拐杖,可以讓你不用一直躺着了。”
他樂呵呵的說,“等明天我帶你出去逛一逛吧!不過要避開一些煩人的傢伙!他們今天看到我拎着好吃的,差點就被他們堵到搶走了!”
他說今天去了黑崎診所,診所內的葯並沒有這麼貴,是阿婆額外收了他的錢。並且表示以後都會自己親自去買,可以省下一大筆費用。黑澤陣將視線從他衣服上髒兮兮的泥土痕迹移到腳踝處。
亂步立即換了個坐姿,“我去把鍋碗還給阿婆!”
他說著飛速站起來,踉踉蹌蹌端着沒洗過的餐具下了樓。又是來自阿婆的一頓數落,等他回來的時候。靠在牆上的拐杖消失了,亂步席地而坐,用手碰了碰已經腫起來的腳踝,抿了下嘴沒有出聲。
自上而下的陰影擋住了燈光,他仰起頭對上了男人的視線。
黑澤陣對感情並不敏感。即使是失去了部分記憶,依然保留着對人本能的冷漠與觀察。
他並不是沉默寡言的人,卻會無意識的將想說的話吞下。
被迫屈辱的寄人籬下,甚至還要遭受少年每天的音波折磨,至少在一天前,他還想着如何在恢復后將眼前的人如同獵物撕碎。
但現在他改變了想法。
江戶川亂步的睡姿很差,不光如此,他還會說夢話。
加上近期疲憊的工作,營養單一的食物,他的膚色肉眼可見的呈現出不正常的白皙。
他睡得格外的沉,卻無法控制的在夢中嗚咽,唇齒間偶爾會表達對父母的想念。
黑澤陣對他的一切都不得而知,只是覺得他很奇怪。
至少將身份不明的他帶回來,本身就是不理智的操作。
是樓下的阿婆解答了他的疑惑。
對方上來清理亂步留下的爛攤子,正好看到了坐起身望向窗外的他。
在貧民區生活的人大多數都是獨來獨往的人,她拉着黑澤陣聊了許多關於江戶川亂步的事情,大多數是抱怨他不諳世事,連基本的常識都不懂。
他默默的聽着與他沒有任何關係的埋怨。
直到阿婆問他,「你不是他的家人嗎?」
「我還以為你們是兄弟。」
家人兩個字是他無論如何搜索,都無法在腦海里找到的詞彙。
槍械、格鬥技巧、甚至是殺人手法。
他無一不精通,卻偏偏沒有正常人該有的東西。
“會疼嗎?”
在他模糊不清的記憶中,似乎也曾經希望有人會對他說這個詞。
黑澤陣傾身用指尖按在亂步泛紅腫起的腳踝上。“會疼吧。”
回答他的是少年如同小獸般的抽氣聲,對方眼眶泛着紅,晶瑩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他吸了吸鼻子,大聲指斥。“你戳我當然會痛!但是小銀你再怎麼用力,它也不能像你的肩膀一樣有個大洞。”
他默然。
亂步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含着眼淚笑到彎起的眼睛裏,和他們剛見面時一樣,純潔通透。“你看,現在我們兩個是一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