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去了去了

第49章 去了去了

(四九)

我十三歲那年,貓頭鷹連續呱噪叫了幾晚后,三叔公就去了。

活了一輩子,走了一輩子的路,長大、結婚、生子,又供子女長大、結婚……反覆輪迴,責任完了,義務盡了,人也老了,累了,倦了,該休息了。最好的休息便是死。死了,往棺材裏一躺,安安心心地睡安穩覺,在土裏睡十年、百年、千年,用不着操心勞碌,是人生最好的解脫,也是人生終結的最好去處。

一輩子愛酒的三叔公,死的時候是笑着去的。臨死前,他的嘴巴動了動,三叔立刻明白他想喝酒,並不是想說話,他想說的,比如立家業、守家業、興旺人丁等,他早已用實際行動去做了,儘力完成了。三叔把那個裝酒的竹筒拿來,往三叔公嘴上倒了一口、二口、三口,三叔公板結的臉終於擠出了一絲笑容,然後就合上了眼睛。

在場的大叔、二叔、四叔,誰也不出聲,默默地站幾分鐘,就退出了三叔公的房間。這種場合不允許有女人,女人眼淚淺,一哭,死人就不能放心地去。姑媽、叔媽們都躲在房外悄悄地抹眼淚,不敢哭出聲。

“去了,去了”。幾個叔伯的這句話讓我至今弄不懂他們當時是悲是喜,又或悲喜兼有。

二傻子當晚腋下挾了一捆葵花桿,從上寨寨頭到寨腳,又從下寨寨腳到寨頭,一路上喊:“去了,去了,大井邊的福壽公去了!去了,去了……”整個文斗寨的人便都曉得三叔公死了。

二傻子這一喊,寨上人就開始聚攏來。

文斗這地方,生娃子稱為紅喜事,死人稱為白喜事。生人是喜,死人亦是喜。三叔公有崽有孫,死後自然要按當地習俗厚葬。

上了年紀的老人去世,照例要請道場先生來唱三天三夜菩薩,超度亡魂。

這幾天,三叔作為孝子,是不能出門。里裡外外的事,都安排有內總管和外總管打理。內總管主內,外總管主外,一切事體自然安排得妥妥貼貼。

三叔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穿着草鞋,扛着根竹幡,跟在道場先生背後。道場先生走,他也走;道場先生跪,他也跪;道場先生匍匐,他也匍匐;道場先生起,他也跟着起;……唯一講究的是,他得低着頭,以示恭敬。

其實,這都是“遮陽眼”的。換句話說,就是做給活人看的。

到登山的頭一天,遠近的客人就都來了。這一晚的“堂祭”和“客祭”是最熱鬧的,同族的後輩都得來跟着三叔或跪或立,或走或匍匐。反正就是圍着神龕打轉轉。

這個時候,靈堂前總是白花花一大片穿着孝服的人。場地太小,周圍又坐滿了客親,堂屋就顯得有些擁擠。等到道場先生喊“跪”的時候,六叔的腦袋不由自主地就頂在了三嫂那肥碩的屁股上。這一幕,剛好被道場先生側臉看見,一向板著臉的他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到“客祭”的時間,人就已經散去了不少,騰出空地后,靈堂前就放上一床摺疊好的棉被,供客人下跪時落膝。喊禮先生按來客名單一組一組地喊,喊到的客人就到靈前來行跪拜禮、敬香。自帶祭文的客人,還得當場念讀祭文。

喊到岩灣寨房山表爺的時候,坐在禮生席上的人知道他每次必有一篇長長的祭文,就想故意為難一下他。喊禮先生喊“跪讀奠章”的時候,那個人就伸手把棉被往裏一拉,房山表爺就重重地跪在了木板上,……

旁邊的人都笑起來。

房山表爺不好意思當眾去拉那棉被,只好恭恭敬敬地跪在硬木板上,把那篇長長的祭文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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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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