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很了不起”

第3章 “很了不起”

(三)

小時候,父親在我眼中是“很了不起”的。他的確做了幾件“很了不起”的事。幾碗米酒一喝下去,他總愛在我們姐弟幾個面前,擺他的“非凡”經歷。

他參軍回家時,血氣方剛,當他知道他一生將留在“文斗”的那個地方后,他便想着要造一棟房子。山上有的是杉木,大片大片的杉木林,砍也砍不光。可那時候杉木林都是集體的,起房造物要用木料必須跟小隊、大隊申請。掙了一天的工分后,父親點着火把去到小隊長德親伯的木樓里,和德親伯喝半晚米酒,抽半晚的葉子煙,擺半晚的話門子,等到火塘上那鍋青菜吃完了時,德親伯才進屋去,從枕頭下取出個紅布包,一層層打開,拿出個小公章,在父親遞過去的那張紙上一蓋,事情就這麼成了。

天氣放晴時,喊寨上幾個壯年人,提着斧頭去山上砍一天,一棟房的木料就夠了。晚上回來,每個人還順便扛一大塊木皮子回來,展開,壓實,便成了上等的“瓦”,準備今後用來蓋房子。

做完這一切后,父親按照慣例去寨上割幾斤肥豬肉,打幾斤米酒來打牙祭。

那個年代,能有機會幫人幹活是件“划得來的事”,反正有的是力氣,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幫人去砍木頭,運木料,累了休息,癮來了抽葉子煙,擺話門子,那是件很快樂的事,何況晚上還有大塊的肥肉吃,有大碗的米酒喝。這種事在文斗叫“幫活路”,是不給工錢的。反正寨子也就那麼大,也就那麼些人,你幫我,我幫你,久之,已形成習慣。何況像起房造物,嫁娶喪葬這類事,本來就是大夥的事。

父親買來的那幾斤豬肉幾下子就被吃光了,我們姐弟四個,每人分得幾小塊,拌油湯吃飯,很香。等我們吃完第一碗飯,再去夾菜吃,鍋里只有青菜了。母親特地洗了一大盆青菜,供父親他們下酒,翻滾的白開水裏放進鹽巴,青菜下鍋去一滾開就能吃了。

其實青菜的味道是很澀的,還有些苦,但父親他們卻吃得很香。

那幾斤米酒是不夠喝的,父親他們都用碗喝酒,一碗酒端起,頭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一陣響就下肚去了。

父親又喊哥哥去寨上打酒,有酒精在體內發作,父親又恢復了那種軍人的性子,從舊軍衣上衣袋掏錢的動作也比平常利索多了,母親在一旁看着卻有些心疼。那時的米酒一角二分錢一斤,父親一買就又是十斤,一元二角啊!那可是父親教書一個月工資的十分之一。

跑腿打酒這件事總是交給哥哥,用父親的話說就是“要你們做哪樣?”,言外之意好像他養兒就是為了幫他打酒一樣。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家有個紅色的塑料壺,能裝10斤酒,哥哥能提起一路小跑。能給大人去打酒是件榮耀的事,看着哥哥那份自豪的表情,我心裏總有一些妒嫉,可我年紀還小,這件事還輪不到我。哥哥買酒回來的路上總要偷偷喝一小口,這個小秘密是他悄悄告訴我的。“很香”!哥哥總是神秘地說,弄得我很是羨慕。其實農村的孩子都盼着長大,做個大人,做大人做的事,比如抽煙、喝酒這類事,是很有誘惑力的。

夜深了,來幫忙的那些叔伯都醉意朦朧地打着火把回去了。

父親喝醉了總有說不完的話,或者和母親吵嘴,鬧到半夜。等一切平靜下來時,我們姐弟幾個在閣樓上睡得酣,以至父親在母親身上把木樓弄得山響,也沒能吵醒我們。

小山村靜靜的,只有米酒還在村子裏催化出一些男人和女人本能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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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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