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秋風乍起刀光寒(2)
月光如雪,星河耿耿,起起伏伏的沙丘像凝固的雪浪。有風從大漠北方吹來,掠過沙山,灌進溝壑,千迴百轉,嗚嗚咽咽,像是無數怨靈在月下奔走呼號,如歌如泣。
鄭吉擔心風聲驚擾少女的好夢,掖緊帳篷門帘,披了一件氈毯走到帳外駱駝旁邊,盤膝而坐。
明月,朔風,流霜,寒氣無孔不入,蛇一樣往骨頭縫裏鑽。
鄭吉幼逢異人,十年鍊氣,幾乎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在敦煌郡從軍幾年,爬冰卧雪餐風露宿的事情沒少做。為了活命,他吃過死人的骨頭,喝過駱駝尿,嚼過連野駱駝都不肯下咽的沙漠植物。這點兒寒氣對他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麼。
閉上眼睛,連日來的遭遇又一一浮現於腦海。
半個月前,在長安學琴的大宛公主歸國,途經敦煌郡,朝廷下旨敦煌太守派一支精兵護送公主入西域。
鄭吉驍勇善戰,從軍敦煌后,數次出入西域,熟悉西域各國的風土人情,學會了龜茲、于闐等國語言,屢立奇功,深為領軍長史杜藜看重,由候長直接升任軍曲侯,秩比六百石。
候長為斥堠之長,是邊軍中主管偵察和報警的官員,主吏七人,卒十八人。
漢軍編製,將軍以下設長史和司馬。部隊分為若干部,部由部校尉和軍司馬率領;部下設曲,每曲五百人,由軍曲侯率領;曲下有屯長,五十人為一屯。
自博望侯張騫出使西域之後,大漢進出西域有南北兩道:出陽關,經鄯善國,沿昆崙山北麓西行,過於闐,翻越蔥嶺,西至大月氏和安息,為南道;出玉門關,經車師國,沿天山南麓西行,過溫宿和疏勒,西逾蔥嶺,到達大宛、康居和奄蔡,為北道。
大宛公主冰雅神秀,天姿國色,是大宛國王的掌上明珠,在長安也深得大漢皇后喜愛,這次歸國斷不能出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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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頒下旨意,令敦煌郡派出精騎護送。
聖旨到了敦煌,杜藜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鄭吉。
近年來,西域馬賊橫行,執彎刀,騎快馬,嘯聚大漠,來去如風,劫掠過往商賈,成為南北兩道的大患。
馬賊與諸國權要暗通款曲,又與匈奴騎兵勾結,時常劫殺奉命出使西域的漢使,搶奪財物,令漢天子極為震怒。
馬賊在大漠上飄忽不定,神出鬼沒,來去無蹤。大漢帝國兵強馬壯,攻城掠地勢如破竹,可調集大兵團奔襲千里,到大漠上對付一班流寇,絕不是明智之舉。
西域諸國也曾調兵征討,馬賊要麼事先得到消息遠遁,要麼化整為零,混跡於諸國市井。等到軍隊撤離,復聚為盜,殺人越貨。
鄭吉率領十八名漢騎護送公主車仗出玉門關,過白龍堆,轉而向北迤邐徐行,半月後到達車師國。
那一晚,他們遭到二百餘馬賊襲擊,使團隨扈人員盡遭屠戮,血水染紅了白沙。
漢軍十八鐵騎拚死護衛,掩護鄭吉和公主突圍。
前後道路都被馬賊封鎖,鄭吉只好帶着公主闖入大漠,馬賊銜后追殺,像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
一路追下來,馬賊沒能殺掉鄭吉,反被鄭吉斬殺數人。
“馬賊?”鄭吉眼中射出兩道冷芒,與匈奴人打了幾年交道,他豈能看不出那些馬賊是匈奴精銳的天狼騎兵?
匈奴人派天狼騎兵喬裝馬賊劫殺大宛公主一行,圖謀不小。
夜深沉,寒霜罩白沙,插在地上的軍刀結了一層冰凌。
刀為環首鐵刀,是大漢騎兵的制式武器,長三尺有餘,直身,斜鋒,無護手,背刃寬厚,刀柄圓環內鑄一螭龍。
刀名“吞雪”,百戰之鋒,冷如秋水,撼山摧城,擋者披靡。
突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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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的駱駝長嘶而起,四蹄亂踏,暴躁不安。
鄭吉與嬛羅驚醒,前面的沙丘上出現幾道黑影,冷月之下,數點幽綠色的光芒飄忽不定。
“狼!”嬛羅把腦袋伸出帳篷,看到十幾條黑影在沙丘上跳躍如飛,登時魂飛魄散。她聽父王說過,大漠上最可怕的生物就是狼群,一旦遇上,九死一生。何況此刻只有他們兩個,狼群發動攻擊,他們有九條命都不夠死。
鄭吉慢慢扯掉身上的氈毯,將嬛羅的小腦袋按回帳篷,看看腳邊,一張大弓觸手可及。
圓月之下,白沙之上,一頭渾身雪白的巨狼屹立沙丘之巔,引鼻向天,對月長嗥。諸狼應聲而和,狼嗥陣陣,令人毛骨悚然。
嬛羅躲在帳篷內,死死捂住耳朵,面無血色,身體顫慄不止。
駱駝再也忍受不住恐懼,跳起來撒開四蹄,發瘋般狂奔而去。
狼群似乎等的就是這一刻,狼王一聲長嗥,七八隻蒼狼如流星般縱下沙丘,撲向驚惶失措的駱駝。幾隻大狼環伺於白狼王身前,口吐獠牙,不停地低吼咆哮,監視鄭吉二人的動靜。
駱駝左衝右突,嘶吼狂奔。
幾頭灰狼撲上前,左咬右撕,前後堵截,不斷消耗駱駝的狂性。
駱駝顧此失彼,沒等跑出一箭之地,兩條狼瞅准機會,一躍而上,鐵爪如利刃般插進它的腹部,掏出熱氣騰騰的內臟,血水如瀑染紅白沙。一頭狼繞到駱駝後面伺機下口,不料被駱駝蹄子踢飛,當場折為兩截。
狼有“銅頭鐵骨豆腐腰”之稱,被發瘋的駱駝踢中腰部,那頭狼自然死得不能再死。
駱駝痛極,不顧一切逃命,后蹄被垂落在沙地上的腸子絆住,生生從腔子裏扯落下來。它拚命衝出重圍,不料一頭野狼斜刺里撲上去,緊緊咬住它的喉嚨,一百多斤的狼軀吊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