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花前美男計,已是傷心人
是夜,雲棠盯着帳幔一會兒痴笑,一會兒嘆氣,天未泛白便起床洗漱,淡掃娥眉輕點朱唇,梳了個朝雲近香髻,綴上兩顆玉白珠花,又鋪了一床的四時衣裳,糾結許久,選了件最是鮮艷的妃色描花蹙雲綉羅裳,從頭至腳,儘是有違她往日的精緻。
天公作美,晨間便露出晴好的天氣來,暖黃的日光撒下,教人心頭莫名美了起來。她去到顧胥星的小院兒,竟見他早候在了那處。
她腳下輕快,笑着招呼,“早啊!”
一抹鮮色撞入眼帘,瞧見她,顧胥星露出驚艷之色,雙眼直直的,竟是愣住了。
她巧笑着立在他跟前,皙白的小臉透着誘人的紅,眸子清亮,剪裁服帖的裙裾甚好的勾勒出婀娜身段兒,嬌而不媚,楚楚動人,他瞧着心喜,面色也活了幾分。
“用早了嗎?”他問道。
“沒,”她推着他,“你用過了?”
“我體力尚可,用四輪車反而不便。”他站起身來,唇角含笑,“東巷子口有家餛飩不錯,我們先去那兒吧。”
重傷之後他身子更加瘦弱,且常常氣息不繼,雲棠心上一慌,忙上前扶他,他未躲,由着她扶着出了大門。
行了許久,見他並無不適,她漸漸放下心來。
餛飩攤前,她卻不與他對坐,有意同他坐在一條長凳上,顧胥星瞥了她一眼,倒有了溫柔之意,用食過半,忽聽她招呼攤主道:
“老闆,再來一碗。”
她笑呵呵的看着他,“今日胃口甚佳。”
他心上一動,伸手擦去她嘴角湯漬,她先是一怔,又咧嘴笑開,似鬼迷了心竅,飛快的在他臉上啄了一口,羞紅着臉低頭狂吃。
賞菊茶會布在城中的黎安堂,他們到時堂內已有了許多人。堂子正中站着來自巫都內外的百餘位花農,他們各自守着自家的花兒,望着能被哪位大家小姐、富家公子看上,只要簽了單子,來年種的花有了去處,銀錢自然也少不了。
“七彩菊?!”乍見不遠處一叢菊花艷麗絢爛,匯聚了祥雲七色,難得一見,她由衷的贊道:“真美!”
那七彩菊前擁着好些人,無不讚歎,她也不上前去,顧胥星一笑,“罕物總招人惦記。”
“走,往別處看看去。”她笑道,顧胥星點頭,人流漸多,他牽住了她的手。
她笑得更是燦爛。
“既來了,也選幾叢中意的吧。”顧胥星提議。
她莞爾,“好啊,就選一叢綠水,瞧着敞亮清新。”拉着顧胥星往一花農處走去,還未走近,忽然手上一動,他鬆了她的手,停住了。
迎面覃貞走了來,笑道:“顧世子。”
竟為了別的女子而放開她……說不上是個什麼滋味,雲棠面上難看,僵着身子,識趣的後退一步。
“覃小姐。”顧胥星作禮,溫聲雅笑,眼角帶情。
覃貞現出羞意,“這位姑娘是?”
“家妹。”顧胥星笑回,又吩咐着雲棠,“還不見過覃小姐。”
“家妹?!”
“舍妹?!”
雲棠與覃貞同聲而出。覃貞驚詫不過一瞬,笑喚:“顧小姐。”
“我不是他什麼妹妹!”雲棠火冒三丈,氣得手都抖了去。
顧胥星淡淡看向她,她心如刀絞,忽閉了眼,半晌,面朝疑惑的覃貞福了一禮,“見過覃小姐!奴婢乃樂府下人,不是顧小姐,世子這是與小姐開玩笑呢。”
覃貞掩面一笑,“原是玩笑,難怪我瞧着你們不大像呢,”她捏了絹子,上前一步,“世子可選了花農?”
“賞菊茶會如此盛大,這般多的花農實教人看花了眼去,覃小姐雅芳廣識,可否幫我過過眼?”他半傾了身子,眸中似承載了浩瀚星海,望進覃貞的眼裏是那般的專註。
“我……”覃貞嬌羞的側過身,粉染頸面,“世子過譽了。”
捏皺了手邊裳料,雲棠強壓着躥起的火苗子,他露出那般魅惑的眼神是在蠱惑覃貞不成!當著她的面兒跟別的女子卿卿我我低語廝磨的,是在懲罰她嗎?!
憋着一股子悶氣,她隨在二人身後與覃貞的婢女並肩,婢女不無羨慕的打量着她,“我叫阿宛,你穿得好生體面,樂府的婢子待遇都這般好的嗎?”
“不是!”雲棠沒好氣道:“我今日休假,這一身打扮為著相親去的,哪知半路被世子喚了出來。”
一語方落,前頭顧胥星身子微頓了頓,她忽生出些報復的快感來,然而快感未持續多久……
“哎呀!”
“小心!”
雲棠怒睨着顧胥星的手,那手正扶在覃貞腰上。
顧胥星不悅的看了眼撞到覃貞的男子,攬着覃貞緊張的問道:“可撞疼了?”
“不礙事。”覃貞垂眸嬌怯,任他攬着纖腰。
好!很好!
妒火中燒,雲棠臉色極差,阿宛不覺,繼續方才的話題,“這衣料瞧着真好,你能穿得起這般好的料子,月銀怕是領的不少。”
雲棠眼橫面沉,無心理她,但阿宛並未留心,逕自接着道:“待我家小姐嫁進樂府,我陪嫁過去,領的月銀可是和你的一樣?”
“不會,”雲棠終究是忍不住,冷笑一聲,“要想月銀和我一般多,你得先爬上世子的床榻。”
阿宛驚訝的長着嘴,又羞又臊,暗道這婢女好生的不要臉!
雲棠哪兒管她想什麼,疾步上前對顧胥星道:“世子,婢子身體不適,先行回府去了。”
她的聲氣兒又直又硬,說完也不待他回應,自出了賞菊茶會去。
阿宛又驚着了:好無禮!敢爬上主子床榻的婢子果真是不一般的。
掌燈時分,顧胥星方回府。
瞧見院外樹下的人兒,他停了下來,噙着不算熟絡的笑意,“還未歇息?”
“你意欲何為?”雲棠板了小臉,“今日待覃小姐那般體貼,可不教人誤會!”
“教誰誤會?你?還是覃小姐?”顧胥星似嘆似笑,夜燭搖曳,一片陰影打在他的鼻翼之上,覆了那眸中顏色。雲棠心下一冷,她好像看不懂他了。
陰影散去,顧胥星走上前攬她入懷,“莫胡思亂想,當日我諸多動作已然傷了覃府顏面,今日總不好當覃小姐的面與旁的女子親昵,再說……”
他撫上懷中的一捧青絲,陰色道:“賞菊茶會那般人眾,我不放開你,覃府必然不會放過你。今時不同往日,畢竟……我已一無所有,稍有差池,無法護你。”
雲棠身子一僵,那一句“一無所有”扎的她心上陣陣刺疼,埋在他清清冷冷的懷裏,良久,悶聲,“對不起。”
撫弄青絲的手一滯,顧胥星厲色閃過,須臾藏進幽深里,不見痕迹。
這日過後,冷清許久的樂府人氣又上了來,邀帖無數,顧胥星時有帶她一同赴宴,然凡有覃貞在的他便不會叫她。
“雲姑娘,世子赴宴去了,叫奴婢給您說道一聲。”
又是頂着一雙青眼早起的一日,雲棠尚在用粥,顧胥星小院兒的婢女便來了。
她微微頷首,“我曉得了。”
待小婢退下,看向一旁臉色甚是難看的雲臨,她不由笑道:“你怎的臉色比我還臭,我都沒甚好在意的,”說著頓了頓,“要是清荷在就好了。”
顧獃子道召來地士后,便讓清荷同吳魁生走了。要清荷還在這裏,場面上至少能跟在他旁邊照看着。
雲臨肅色,“別笑,太丑!”
這下雲棠是真笑了。
“我問你,他若娶了覃貞,你當如何?”雲臨眉峰高攏。
“他不會。”他說過這輩子只她一個。
雲臨按住了她的肩,“雲棠,接下來我說的每句話都是十萬分認真,你聽仔細了。”
見他這般肅色,她隱隱猜到他會說什麼,還是不由的心慌上來,“什麼?”
“你須明白一事,水穎崢不會放過顧胥星,不是因為你,是因為霽宣侯曾參與屠殺妖妃一事。如今大上國已無顧胥星容身之處,要想保命,他必然得仰仗鮮國之勢,然他與鮮國之干係不甚牢靠,水穎崢此時忙於正內統,除余敵,若有一日來鮮國要人,難保鮮國國君不會將他交出去。”
他一字一句敲打在她心上,她血色頓失,恍然而無措,失神的凝着見了底的瓷碗,“要得國君真心相護,唯有成為鮮國的人,甚至舉足輕重,才不得輕賤。”
“是,”雲臨道:“成為覃府良婿,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法子。鮮國皇室對覃府有愧,團好了覃府,皇室自然也不會隨意動他,想來他也明白這點,近日與覃貞走動頻繁,不出意外的話,樂府好事將近,只是你……”
“曉得了,我心裏清楚的。”從他對覃貞表現的那般親熱,她就曉得,一切都不一樣了。
淚珠子忽而落下,她隨手擦了去,“他能無事就好,至於我……你放心,我不會委屈自己的,顧覃大婚之日,便是我離開之時。”
說著取下孤星記遞予他,“這個還你,路上小心。”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改不了臨走話多的毛病。在鮮國耽擱許久,私用恨天高,他這遭回去少不了又是一頓責罰。
“雲臨,謝謝你。”她由衷道:“你回去跟樓長撒個嬌,他那般疼你,或許能放你一馬。”
“無事,他不會動我,”雲臨一笑,將孤星記推回,“你戴着吧,我總護不了你萬一。他終會負了你,到時回莊子上去,叔嬸還等着你呢。”
握緊了孤星記,她躊躇很久,終是下定決心,深深的看着他,“雲臨,我有事瞞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