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人物小傳
1、胡強:胡家小公子,長於富貴之家。
2、歐陽莫菲:胡強之父另娶的一房姨太太歐陽夫人的女兒,因母女兩人受父親寵愛而得以隨母姓。
3、胡德智:胡強的父親,道德楷模
4、歐陽夫人:莫菲的母親
“聽說地獄有種花名曰‘彼岸’,凄美無比,只可惜非死者不可得見”
“死了還怎麼看得到嘛,你這人又說笑了。”
人生中有很多事大如花中彼岸,生者欲見而不可得,死者見到了也不曾有人知道了。
這年的氣候真是詭異,好似一晚上就要讓人們認識到冰河世紀的殘酷,溫度和市場上的股票一般,拉不住的要往下跌。
胡強並不受溫度的影響,當他被妹妹帶走的時候,還躺在一個藝名叫錦遷的姑娘懷裏,這姑娘一看就不怕冷,那從薄紗里隱約漏出來的粉肉上矇著一層油亮,你都不用接觸,看一眼都那麼熱。
床上這二位被吵醒了自然是不痛快的,一邊穿衣服,一邊這滿腹的牢騷就要往外蹦,可見了來人情況大為改觀。
“莫菲,你怎麼來了”胡強不知怎的,所有的話經過嗓子眼一過濾就變成了打招呼,這會總算下了地,鞋要穿沒穿,往出就這麼拖着,鞋往前走,腳在後面跟,一把摟住了莫菲,還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
床上的那位當時變了臉色,這種變臉好像臉皮化了,就垂在肉上,估計是這個行業里久經磨礪練出的皮笑肉不笑,最初還只是問候面前兩人的祖輩,到後來得知來人是胡強的妹妹,這種問候越發激烈起來,大抵是要不了多久這種去風化場所帶妹妹的事情就會變成歌女們的傳唱了。
錦遷的言猶在耳,胡強畢竟是風流陣中的急先鋒,就當是一陣風從左耳進右耳出,但在小妹妹的耳朵里是那般的不堪,她拉着他,快步得離開,不知怎的卻有種女主人捉不着家的男人的感覺。
“所以到底怎麼了?”
胡強擰不過這小妮子,只是跟着走
“爺爺病了”
胡家的老太爺得了一種怪病,忽然就站不起來了,家裏人急得就要送醫院,胡老太爺如果不是得這病真要嚇得從床上蹦起來。
胡老太爺的父親是一位清末的舉子,曾說那西醫都是洋鬼子的幌子,專門騙人前去瞧病,門口的大匾子寫着什麼“一針靈”之類的,把人騙進去,一針就麻翻了,搶完錢還要把人刨了,看你的心是不是也是七個孔,雖然不知道那外國人看不看《封神演義》,但大致是這麼個意思。最後家裏人只好四處求醫問葯,問到些土方子,有人說蚱蜢的腿壯實,一蹦一跳能老遠老高,於是捉來兩隻叫老太爺生吞下去;有人說老太爺被鬼纏了身,請來一個德高望重的鄉賢,說是穢物驅邪,叫後生去臭水溝子撈出來兩灘爛泥,抹在老太爺腿上……凡此種種,老太爺倒也接受,嘴裏常說些什麼:“老祖宗的東西傳下來有道理的。”
不過身體沒有嘴這麼硬朗,那兩個蚱蜢沒有讓老太爺也蹦蹦跳跳,反而在腸道里走了一遭,治好了多年的便秘,爛泥敷完后的腿也密密麻麻的起了疹子。最後大家都沒了辦法,卻來了一位道人打扮的邋遢男人,進了門來,大喝一聲,嗚呼呀。大家都被嚇了一頭,忙趕他出去,
“不得無禮”
床上出來這麼一句,大夥只好讓開了,那道人圍着老太爺左看了看,右瞧了瞧,一會搖頭,一會嘆氣。
不一會掏出一部《論語》,之乎者也的說了幾句,老太爺忽的眼神清明起來,又拿出一本《道德經》,道生一,一生二的胡謅,老太爺竟要坐起來了。大家驚喜連連,一會才想起拜謝這位道爺,但卻不見了蹤影。
只見牆頭不知何時刻下一首詩文:
珠玉本在此門中,奈何遇人不得時。
之乎者也說道德,寒來寒往暮色故。
莫非泉台曼荼羅,胡來強自彼岸求。
這首歪詩大家都讀不懂,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給老爺子讀《道德經》《論語》,後來逐漸擴大,連什麼《道德經里的一千個秘密》這類書都讀了,反正就是之乎者也唄,沾邊就算。
到了胡強莫菲趕到,已經轉變成一台錄音機在咿咿呀呀地復讀了,大家看到他們倆人倒也沒有多驚訝,嗑瓜子的嗑瓜子,扯閑天的扯閑天。倒是他們的父親氣得臉一半紫一半青,把他們牽着的手分開,推搡着到了老太爺床頭,老太爺看着人都齊了,心滿意足,倒也就不再動彈了。
靈堂守夜的幾天胡強不出意料的一天都沒來,出殯那天父親拉着莫菲的手說讓她一定看好胡強,不可再讓他亂跑了。
鬼呲牙正冷的天,莫菲一人走在街上,胡思亂想着,她一壁是想要見到胡強的,那種感覺倒是不太好說,好像不止妹妹的感覺,每次見到胡強都不敢正眼看他,臉和耳朵紅成了一片,好似那銀裝素裹的紅梅,心裏只埋怨哥哥為什麼整日的尋花問柳,寂寞煞了這如花似玉的好妹妹。一壁又很憤恨,這種憤恨帶着幽怨,老遠都能聞到一股子酸味,見了那兩條赤條條肉身躺在床上,不覺得就想着,要是自己該多好。越想越歪,差點撞到電線杆子,才轉醒過來。
胡強就像一地的莊稼,什麼時候怎麼樣,一年都規定了時日。今天該是睡在若愚的房裏的,莫菲倒也客氣,等裏面的激戰結束后才輕輕的扣了下門,先是一片沉默,而後就是從床上跳下來的聲音,一陣手忙腳亂,門吱呀開了一條縫,裏面是胡強正在穿褲子,又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笑臉後面是一個波浪長發女人半露着粉兜兜正在抽着大煙。
“你能不能以後別來這種地方了……”?
莫菲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擠出這些詞句的,只是一直低着頭
“不然我去哪,去你房裏?”
胡強突然一副慷慨正氣的架子,雙眼直盯着莫菲的臉,他的好妹妹臉越發紅了,那種紅暈融入了那種美麗,看得胡強心都停跳了一拍。
他咳嗽一聲忙背過身去,嘟囔了一句
“說起來總還是妹妹”
德高望重的老太爺,白事必須莊重,光是送殯親友就來了二三十桌人,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都是親友,反正說是親友就算,還有各地的鄉紳名士,包括之前那個給老爺子敷爛泥的鄉賢。請來道士、和尚,高搭法台,你方念罷我轉經,大家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頓,幾個人都喝的爛醉,抬着棺材出去按着既定路線跟着念經的和尚就這麼走着,一個引路的走在最前面往天上撒着紙錢,引路的倒不識路,徑直走到了那些風月場裏。
胡強和莫菲正巧又出來,胡強看着送殯隊伍經理到了這裏,一時起了勁,倚着街邊的門框看起熱鬧來,那些女人們剛工作完都忙裏偷閑睡會,聽到街坊里來了送殯的,新奇又惱火,推開窗子直罵街,罵完還不忘啐口痰。
胡強臉都笑僵了,直到看到父親抱着遺像從面前過。
自上一次有客人帶妹妹來以後,出殯進風月場更成了爆炸性新聞。父親氣得差點背過氣,讓胡強跪在爺爺遺像前,胸口的起伏快趕不上他的大喘氣。
胡強的父親胡德智何許人也,老太爺還未仙逝就成了家裏的頂樑柱,一手保持着家業,當然先不論這份家業在他手裏是死是活。附近的鄰里都知道他父親,是十里八鄉的道德楷模,曾經在民國政府捐了個官,專管當地歌廳等地方,常常走訪相關從業者,詢問調查當地民風。後來解放軍進了城,他父親徹底失業,轉頭做小買賣,賣一些女人很喜歡,並且聽說能讓男人更強壯的藥物,說是祖傳的,大家大抵不太信,但依舊有人偷偷買回去。藉此發了財,胡強的母親,也就是大太太死後,從一個廟裏娶出一個尼姑,逢人就說這廟裏的女子不比外邊,娶出來好比佛爺在身邊,每天念念經,功德無量。
這麼好的一個家庭,竟出了如此一個逆子。莫菲的母親,不知是不是那個尼姑,但想到現在的家主為人正直,只有一房姨太太,尼姑又不曾得道,所以街坊都說歐陽夫人就是那個尼姑,這會正給胡德智揉着太陽穴。
“強兒是不乖的,但莫菲還算懂事,不如讓莫菲管着他,不讓他出家門就是了。”胡德智一時也想不出什麼主意,又一向是很聽夫人的教誨,便答應下來。
本來的胡強應當是作息極規律的人,正午就起床,吃飯,吃飽喝足和老熟人睡個覺,賭個錢,吃飯,換一個老熟人睡覺。現在真無聊的閑出個鳥,正想着一會怎麼偷溜出去呢,一個老熟人闖進了房裏。
一頭黑色的齊肩發,如同銀河從九天處墜落,玉肌如凝脂般在一層薄紗之間如同霧裏看花,尤其是她堅定又帶有一絲嬌羞,一片紅霞自臉的兩側浮動,只讓雙手護在胸前,那種欲拒還迎,似隱若現的美景讓胡強動容,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妹妹,他強忍着不讓自己有當畜生的念頭,用力有些過頭只聽見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莫菲,你別這樣,我們自家人,這不太好”
“我把自己給你,依舊是自家人,只要把你留下來,而且”
莫菲湊近了胡強的耳朵
“你不是就喜歡這種嗎”
聽到這種答覆,彷彿被五雷轟頂,胡強一時之間都沒站穩,莫菲搶上去摟住他,挽住他的脖子,讓他略微彎下點腰,這樣能確切的感觸彼此的呼吸,呼吸越來越重,彷彿夏天暴雨前的空氣,壓的人心煩意亂,四片嘴唇接在一起尤顯不足,還把舌頭拿來交鋒,但很明顯妹妹贏了,胡強就起了反應,兩個人也不分開,就從站着變成了躺着。
“吱呀”
緊要關頭門開了
這房間裏的荷爾蒙多的迷眼,胡德智眼睛都紅了,欲要動家法,卻腦充血倒在了地上。
胡強不知道怎麼過的那幾天,只是跪在老父床頭,歐陽夫人以淚洗面,拿着鞋拔子就要打胡強,莫菲抱着母親的手求她不要打了,是她先對不起父親和哥哥的。
父親倒下了,但家不可不一日無主,胡強接過了整個家業,當然也不談家業在他手裏是死是活。胡強不如父親那樣捐個官,也不曾學得祖傳賣葯的手藝,但他知道哪裏來錢快,那裏他認識一個哥們,聽說從廣東一帶來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說的一嘴北方話,但是他確信他來自廣東,曾去過香港澳門,學得一身的賭術。
這位弟兄似乎從來沒輸過,至少在胡強看來是如此的,他邀請胡強來一局,手把手教了胡強,原來十賭九輸的局面,今天翻了個面,開門紅,又來個碰頭彩,怎麼打怎麼有,胡強不覺得有了些心得,也逐漸放蕩起來,第二天,第三天,但怪就怪在,好像前一天把運氣都輸光了似的,越輸越多,本金輸光了就去偷,把家裏值錢的都偷來了,最後只能賒了,賭場裏的人倒也不急着還,提也不提這事,就是每天都給他記一筆,暗地裏連把胡強家的房子都已經分割好了。
家業自然是敗光了,醫院也只能表示無能為力,他們也想救人,但是胡老先生這個狀態絕對不是錢的問題,只能安排回家等死,可惜家也不得見了,房子都被債主分走了,現在改成了一個歌廳,連帶洗頭房和賭場。
胡強終於知道,他完了,家業再也不用擔心是死是活了,莫菲牽着胡強的手,哭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擁抱了一下,就轉身走進了一片黑暗裏,不知怎的從那以後她不定時會拿些錢回來,總算能讓老爺子和胡強有個立錐之地。
後來的生活我就不太確定了,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了,我坐在一個茶亭里,聽人來人往拼湊出來一個故事:
這裏有名的先生胡德智癱了大半年終究是死了,他倒是沒有再出殯鬧個笑話,因為沒有任何儀式,他那個帶妹妹逛窯子的好兒子拿最後一張炕席給他卷了草草埋了。
那個粉面油頭的錦遷做了老鴇子
老鴇子手底下多了個如花似玉的小妹妹
小姑娘的床上像逢年過節的火車站一般來了又走無數人
城裏多了個乞丐
乞丐討了錢也想回去見見老熟人
他們見到了,然後做了老熟人該做的事
特地選了那個如花似玉的妹妹
聽說感覺沒有和其他人有什麼不同
他會和所有的叫花子擠在一起,圍在歌廳前面,這裏出來的大爺都是有錢的大爺,吐出仨瓜倆棗的就夠這些叫花子飽餐一頓。大家都在搶着討錢,唯獨他睜睜的看着那個小妹妹。
今年的冬天也是出了奇的冷,這種冷是不管你穿多少衣服的,一氣冷到骨子裏,不過那種燈紅酒綠依舊不曾因為寒冷而消退。
街頭巷尾有藝人依舊沙啞的傳唱,唱的是“隋煬帝無道他行事凶,弒父奪權理不通……欺娘戲妹把綱常二字一旁扔……”
“鐺!鐺!鐺”新年的鐘聲響起了,萬家燈火,歌舞昇平。似乎每一個人都在團聚,訴說著對於新的一年各自的期許。乞丐們也不見了,不知是凍的還是有人許了願發善心救濟的,也不太會有人管了,隱約中只見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和她的哥哥走進了那無邊的黑暗,而另一邊,那些濃妝艷抹的女人們挽着客人們的手一轉身走進了紙醉金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