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

稻草

“張陽夕,這裏好美!就像是闖進了宮崎駿的漫畫世界一樣美,畢業以後,我們就紮根在這座城市好嗎?再開快一點點好嗎?”韓瑤對着迎面而來的晚風大聲宣告。

“好的——戴好頭盔——”張陽夕回應着。

晚風吹亂了夕陽的餘溫,太陽也沉下江里來,熱浪暫停翻轉,江浪替代出席。獨屬山城的喧鬧,在石頭台階的小巷裏開始醞釀、發酵、沸騰,就像一鍋清湯被無辣不歡的食客加入一瓶辣醬,氣味一瞬間炸開。張陽夕的人生就像是一鍋清湯,韓瑤是那瓶辣醬,也是一根稻草,堅韌時可以拽着它逃離深淵,沉重時可以讓你心臟驟停。

二十碼的小電驢停在路邊。“怎麼不走了?”韓瑤疑惑。

張陽夕眉頭緊皺又鬆開,嘆了口氣:“瑤,我們分手吧!你會遇見更好的人……”

“啊?不是……”韓瑤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是眼淚卻先流了出來。她並沒有繼續追問,因為她知道,那句話他從來沒有說過。

韓瑤帶着些許哽咽說:“你還記得我們是在哪裏相遇的嗎?”

“洪崖洞!”

“那我們就從那站上地鐵,你先走,我在後一輛,你隨意在哪個站下車,如果我們在同一個站下車,我們就不分手好嗎?”這是韓瑤最後地掙扎。

“你還是這麼幼稚——好!”說完,張陽夕轉身徑直走向地鐵站,“喂,大表哥,把你的電驢停在洪崖洞這邊了,你過來取一下吧,我現在有事,定位發給你了。”

張陽夕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人群,隨之消失的還有韓瑤的目光。

韓瑤是重慶一所師範學校的語文師範生,按男生的等級分法,長相中等偏上又不是完全偏上,家境也還可以。她媽媽是小學語文老師,自然地,氣質和教養也不會差。

至於張陽夕嘛,高中使出吃奶的勁才考了一所二本學校,家境普通,長相普通,卻自信的自命不凡。除了小時候被狗攆過,跑得快一點,別無特長。在做事情方面,不是在失敗,就是在失敗的路上,萬幸他心理素質比較好,不然早跳樓N次了。

張陽夕算了算時間,半個小時應該足夠韓瑤乘上地鐵去追自己了吧,從地鐵站的廁所出來,去騎小電驢。雖然眼睛不近視,但還是看不清來路,也看不清去路,剛走到路邊,只感覺背後被一擊重鎚,脫口而出:“我尼瑪!我他媽看看是誰敢偷襲我。大表哥!”

“老張,你他媽不是叫我自己來拿車嗎?不對啊,你不是和韓瑤一起出來玩嗎?她人呢?”表哥疑惑發問,張陽夕沒回答。

“上車,我帶你回學校。”

大表哥原名叫李華強,從這名字就可以看出,他爸媽希望為國家富強做貢獻。大表哥身高一米八,體重一百八,是退伍軍人,所以大咱們兩歲。他在寢室里也就是大哥的存在,經過571全寢人大代表投票表決,李華強同志被任命為571大表哥。

在學校超市買了一箱啤酒扔給張陽夕抱着,打開寢室門,那熟悉的叫罵聲就像洪水泛濫一樣襲來。

“你他媽倒是上啊,快快快……加血啊,你大招留着過年嗎?服了你這個智障娃兒,我尼瑪,唉!”老吳一直叫喚着,但很快意識到情況不對,一向話多的老張進門居然一句話不說。

大表哥給了其他兩人一個手勢,兩人秒懂,立馬退出遊戲,把四個箱子順勢抽出,往中間一拼就變成“豪華版”餐桌,整個寢室開始翻箱倒櫃。

老吳:“我這有花生和橘子。”

大表哥:“我提供酒水。”

老秦:“我這有辣條、薯片、瓜子、鴨脖……”

張陽夕:“我這就只有一個老張。”

“整起!”

只有在這種喝酒名場面,整個寢室才會這般默契,現在加一條,聯合起來整人也算。

男生寢室也是有儀式感的,每次酒局都要先來個人講兩句,再開始整啤酒,不排除是大表哥從部隊裏帶來的習慣。

大表哥挺直腰板,清清喉嚨:“咳咳,還有半個月,咱們就要大學畢業了,我想對大家——”

“好!好啊!說得好!開始干啤酒,來來來,滿上滿上……”其他三人已經熟悉流程,果斷地阻止大表哥的施法。

“你們別這樣啊!我這馬上就聲情並茂了,唉!來來來,喝!”大表哥也只能妥協,畢竟,今晚的主角是老張。

大學四年期間,不管是那一次喝酒,張陽夕總是最先倒的,最高紀錄是那次和韓瑤確定關係,請全寢室喝喜酒,三瓶半后毅然決然倒下。第二天一醒來,拿起手機打電話問韓瑤是否安全到了學校。殊不知,那晚就他一個人喝醉,大表哥背着他回的寢室,韓瑤送到校門口打車回學校。

這一次,張陽夕喝到四瓶居然還沒倒下,只是低着頭,耷拉着耳朵。

老秦發話了:“這麼喝多沒意思啊,咱們玩真心話不冒險,剪刀鎚子布,誰輸誰說真心話,行吧。”

大表哥和老吳秒懂老秦的計謀,紛紛贊同,張陽夕也沒聽清他們到底說了啥,反正說好就完事了。其他三人在桌角互相打手勢,統一作戰,一致出老千。

張陽夕醉的抬不起頭,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都是他輸,漸漸的腦子轉過來才知道,他們幾個鱉孫出老千。不過也沒問啥稀罕問題,無非是確認是不是和韓瑤分手,得到肯定回答後繼續追問為什麼分手。

再之後,大表哥他們問了些什麼,在張陽夕的腦海無法找到,也沒有答案,因為他直接撲通一聲醉倒在地上。再醒來時,寢室滿地狼藉,收拾好后,習慣性的給老秦他們三個報時,隨即出門去了。

漫無目的遊走,走到學校附近的公園坐下,一坐就是一上午。張陽夕就是這樣,不管發生什麼,他總是見怪不怪,處變不驚。他的眼睛不像是空洞,更像是深淵,可以吞沒所有一般,分手這件事如同滴水入海,泛不起一點波瀾。沒人知道他怎麼想通的,反正那個中午過後,他不再垂頭喪氣,感覺多了幾分穩重。

回到寢室,其他三人還是繼續打遊戲,似乎忘記還有兩周就要大學畢業了。一語劃破571的領空:“話說,你們都準備好畢業答辯了嗎?居然還在打遊戲。”

說到半句的“我尼瑪”被強制暫停,隨後是一聲整齊的國粹。

張陽夕一臉驚訝,他們仨啥時候這麼默契了,簡直可以載入571史冊了。

只有張陽夕是驚訝,大表哥是驚嚇,老吳是驚恐,老秦是驚悚。還是異口同聲地尖叫國粹,不過片刻之後又恢復原狀,張陽夕早就習慣,並且預判了老秦接下來的操作。

打完這局,打開電腦百度“如何通過畢業答辯”。儘管如此掐算,但還是算漏了一處,老秦搜索的是“如何輕鬆通過畢業答辯”,好傢夥!“輕鬆”這個詞是萬萬沒想到的。不過也在情理之中,老秦拿不拿畢業證都無所謂,大不了回家繼承他爸那二十萬頭羊,四五萬頭牛外加一條牧羊犬。

大表哥和老吳也只是略顯緊張,應該是因為他們剛轉發了答辯必過的QQ動態,給了他們些許安慰。

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過的畢業答辯,但終究是問題不大。這個畢業季來得太急促,梔子花還沒有開得盡興,重慶的熱浪還未席捲全城。禮帽扶搖而起,落下,揚起一身灰塵。

畢業的前一天,571寢大代表一致提議把黃金屋換之以銀兩,以食之燒烤。

說干就干,還別說,四年攢了不少書,雖然沒裝進腦子,但是可以裝進肚子,這樣想也不虧。

大表哥不愧是當過兵,一百斤的書扛着說跑就跑,用重慶話來說就是:“狗都攆不到!”經過大表哥的砍價,成功從一斤七毛二砍到了一斤六毛八。沒辦法,誰叫那位阿姨稱大表哥為“帥哥”呢?雖然參假成分為百分之百,但是大表哥竟然信了。咱也不敢說,咱也不敢問吶。最後賣了七十三塊,零頭就免了。

折騰半天,寢室財政部長老秦發話了:“今天敞開了吃,多退少補啊。”大夥都明白,今晚的消費,由秦公子買單。

今晚的酒局,沒有不醉不歸,醉不醉都要歸,歸去何處,歸去何方,早已被一張張車票綁定。

老秦要先回一趟內蒙,應該不是回家繼承家產,老吳倒是決定留在主城闖一闖,大表哥計劃先陪女朋友回家見家長,完了之後找工作,實在找不到也可能二次入伍。

張陽夕最後才說:“我應該會先回趟家,之後還沒有具體的打算……”

大家沉默了一會,還是大表哥打破僵局,開腔道:“哎呀!不要把氣氛搞得這麼尷尬嘛,別想把我整哭啊,我這人從來不哭的——”話沒說完,大表哥轉過頭哽咽一下,強露笑臉,提高嗓門:“全體都有,起立,直接整瓶,干。”

哥仨兒跟着就幹了一瓶啤酒,接着“砰”一聲,大表哥直接把酒瓶摔了,哥仨三面相覷,雖然有點跟不上節奏,但都把酒瓶砸了。

老闆還以為外面有人砸場子呢,拎着簽子就沖了出來,搞清狀況后對店員說:“一個酒瓶一塊錢,給他們記上,再給他們多送二十個串,待會兒記得收拾一下。”

第二天大早,張陽夕依舊早起,這次沒有如往常一樣報時,大家都起的比較早,有的整夜沒睡。

東西早就收拾好了,大家都坐着,大表哥一聲令下:“全體都有,起立,取物品,準備出發。”

還好大包小裹都快遞走了,不然哥幾個都得指望大表哥。去高鐵站的路上,大家一言不發,一直保持到候車室。

老秦要去趕飛機,轉十號線走,老秦徑直走去,背對着揮揮手,不知道他說沒說“再見”,反正張陽夕是聽到了。

第二個走的是大表哥,帶着表嫂踏上了回家的路途,走之前兩隻肩膀抱了抱老吳和張陽夕,在耳朵邊輕聲道:“再見了,保持聯繫,哥走了。”

張陽夕的車最後,老吳也等到最後,他說:“我不着急,待會我去親戚家,老秦和大表哥都走了,我送你。”

“保重啊,老吳,一輩子的兄弟,保持聯繫。”說完便轉身離開,和老秦一樣的揮手告別,這次的“再見”只有老吳一個人聽到。

被帶上車的還有一本書,《從你的全世界路過》是韓瑤在薔薇書坊推薦給他的。即便他已經讀過五遍,但還是把書籤放回第一頁。

張陽夕的歸途很長,長到路上可以做無數個夢,醒來仍在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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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向月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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