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婚之日
祥宇19年。
天下國泰民安,各行各業有序發展,一派祥和之景。
小販街頭擺攤,婦人當街砍價,小孩巷裏捉迷藏,老人亭中喝茶對聊。
五月初蒙,鄉間風景宜人,鳥鳴悅耳、蝶舞、貓懶、犬悅,是踏青的好時節。
德字號陶藝坊老闆——德逸人經過十日的辛勞奔波來到鄉野,找一叫齊村的地方。他來此並非遊玩,而是尋一家名叫《天意》的陶藝坊。
九年前,德逸人以一尊觀音像打響名聲,讓本來由他祖父開創至輝煌的陶藝坊到了他這代卻沒落的陶藝坊重獲榮耀。
可惜三年前,德逸人突患眼疾,無法長時間盯着一物,至此德字號陶藝坊再佳品可出。
四月中時,他從長子媳婦那見到一尊送子觀音,被其驚艷,問過親家知曉了天意陶藝坊。
特此,德逸人帶着目的而來。
齊村以陶藝品謀生,村裡九成的人都在天意陶藝坊做事。
天意陶藝坊位於山腳下,土木屋為作坊,晾曬區無圍欄,極為簡陋。
德逸人走進土木屋,琳琅滿目的陶藝品立即呈現在他眼前。
他拿下架子上的‘白兔’細看。兔子微微塌下的睫毛下的紅眼發著通透的光,肉肉的三瓣嘴圓潤可愛,讓人產生它或許活着的錯覺?
他伸手摸兔身,能感覺到毛髮薄與厚,甚至還能感受到皮下骨架的紋路。
德逸人大呼:“好!好!好!”他很確定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這裏。
天意陶藝坊的老闆——氿墨聞聲而來,他道:“老爺貴姓啊?”
德逸人被到來的氿墨嚇了一跳,差點摔了手中的‘兔子’,並非氿墨靠近的無聲無息所致,而是氿墨的臉滿是疤痕,像是被大火燒過。
德逸人平了平胸口的心跳,回:“姓德。”
氿墨道:“德老爺要是喜歡,小的給你包上。”
德逸人道:“這‘兔子’誰做的?我想見一見。”
氿墨回:“我家的妹妹,她現在正在後面拉胚,不方便見人。”
德逸人向氿墨再三請求要見令妹,無果后他讓跟隨而來的下人——單子拿來五十兩塞進氿墨懷中。
氿墨的眼立馬亮起,他微微俯下身,道:“盛情難卻。”
德逸人隨着氿墨來到作坊。
作坊里,一位把頭髮全包進藍布里,袖子捂得高高的姑娘正提着一桶胚土,晃晃悠悠得往拉胚機走去。
姑娘就是氿墨的妹妹——氿柒。
氿柒生的瘦小,她的小圓臉搭上大大地眼睛和肉肉的小鼻頭,靈氣十足。
氿柒放下木桶,大口大口喘起氣來,再用她那沾滿泥土的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臉,白凈的小臉一下子成了糊了的麵餅。
一旁的陶藝師傅們笑她的花臉。
氿柒不解陶藝師傅們笑什麼,問原因。
陶藝師傅乾脆拿她取樂,氣的她嘟起梅紅小嘴。
一位六旬老師傅喚氿柒給他把把關,最近他的眼睛不行。
氿柒乾脆直接坐上老師傅位置為他修改不足之處。
一位中年男人瞧出了其中的倪端,道:“老滑頭,又騙氿柒干你的活。”
老師傅不理會,倒是氿柒出聲:“不打緊,都是陶藝坊里的人,還分你我。”
中年男人明顯不開心,他道:“為了你好,你還幫助這老滑頭說話,傻,真傻。”
氿柒只是笑了笑,接着她把注意力全灌注在身前的胚土。
與其說她身前的胚土是一個有形的胚土,還不如說是一個連半成品都算不上的一坨泥巴。
氿柒伸出她那粗糙的雙手搭在胚土,拉胚機旋轉起來。
她輕柔得撫摸着自己的‘孩子’,看着它一點點有了自己的模樣,糾正着成長中的不足,最終把它‘養育’成優雅地花瓶。
氿柒笑了,特別的甜,接着她拿起一些胚土放於左手手指尖,右手握着修行刀整出片片菊花花瓣、枝葉的定在瓶身。
老師傅喜出望外,催促的氿柒趕緊下台,他要接任下面的活。
中年男人翻了一個白眼,道:“幹嘛不讓氿柒順便拿出去晾曬。是怕別人說你吧?”
氿柒尷尬:“沒事啦。幫幫忙而已。”
氿墨走到氿柒身旁,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后。氿柒向不遠處的德逸人望去,行了一個禮后隨着氿墨的步伐來見這位“貴賓”。
德逸人看着走進的氿柒穿着粗布製得素衣,臉上無水粉、耳上無珠寶,樸素至極。
氿柒到了德逸人身前又行了一個禮,輕聲細語:“承蒙老爺喜愛氿柒的作品,深感榮幸。”
德逸人留意到氿柒雙臂上也有和氿墨相似的疤。而氿柒也注意到德逸人正看着自己的手臂,急忙把雙臂藏於身後。
德逸人看着低下頭的氿柒,知道自己失禮了,連忙道歉。
氿柒道:“這種丑東西讓老爺受驚才對。請老爺原諒。”
氿柒的道歉讓德逸人有些心疼,姑娘家最在意外表,無奈受了傷,還在顧局他人的感受。
德逸人轉移話題,問:“姑娘,學陶藝幾年呢?”
氿柒回:“六歲跟爹學起,已有十四年了。”
德逸人再問:“夫家也是做這一行的?”
氿柒搖搖頭:“小女未婚。”
德逸人疑惑:“未婚?二十二還未婚?”
氿柒的臉色難堪,回:“媒人曾幫忙搭過幾次線,可我的臂上疤...。”
德逸人本想轉移話題,沒想到又把話題引了回來,懊惱不已。
看出德逸人懊惱的氿墨,小聲責備氿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讓德老爺不舒服,氿柒給你賠禮了。”氿柒把頭垂的更低了,憋屈的跑開了。
德逸人本想叫住她,可氿墨說要要領德逸人到茶室一坐,說要讓德逸人多看一些氿柒的作品。
德逸人一聽,也想見見氿柒的本事多大,會讓見財眼開的氿墨特意領自己去看。
茶室里,德逸人才踏進就被一尊老和尚樣的陶藝品震撼到了。
老和尚有一人高,消瘦的臉上皺紋清晰可見,耷拉下的眼皮中的雙目安詳,嘴巴微微張開,它右手自然垂下,左手拿着佛珠擺在身前,而和尚的袈裟成飄起狀態。
德逸人感覺自己這一刻宛若身處雲端,風吹過他向正在為他說著佛理的和尚去。
和尚要他行善積德,才能福壽延年。
氿墨在旁喚醒落淚的德逸人,他道:“德老爺,喜歡嗎?”
德逸人抹去臉頰的淚痕,眼前的‘和尚’是一個寶,製作它的氿柒更是一個寶。
氿墨微微彎了腰,笑道“五百兩,如何?”
站在德逸人身後的單子,瞪圓眼,大聲道:“你這不是搶劫嗎?”
氿墨眯着眼,回:“千斤難買心頭好。錯過了這一次,下一次或許再也遇不到這樣的珍寶。”
“五百就五百。”德逸人收了收自己的大喜的表情,道:“別說五百,一千兩都沒有問題,但是我有一個要求。讓令妹到我家的陶藝坊做工,我保證不會虧待了她。”
氿墨提眉,失去了他財迷的笑臉,語氣冷冷道:“原來是同行啊?搶人都搶到我的陶藝坊里了,你這膽子也太大了吧。”
單子推了推氿墨的肩膀,道:“你怎麼和我家老爺說的話的。你知不知道我家老爺是誰?”
氿墨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是誰與我有何關係?”
德逸人讓單子退下別說話。他先和氿墨賠了禮,再道:“令妹手藝了得,不應藏於這窮鄉僻壤...”
“送客!”話畢,氿墨就推着德逸人和單子出陶藝坊,還嚇唬他們再來就不客氣。
夜裏,德逸人找了一家唯一允許外人住下農戶家休息。
德逸人一聲聲的嘆氣起來,他家有三子,除了老三是老來得子還在私塾跟着夫子的讀書外,他的長子和次子是一個也幫不了他的忙。
正房出的長子——德鴻運今年二十八,一表人才,飽讀聖賢書,誰見了都說對德逸人說聲教子有方,可德鴻運的陶藝功夫無法讓德字號重整輝煌,對德逸人來說就算德鴻運學富五車有何用。
庶出的次子——德鴻途,德逸人想起來就有氣,整日花天酒地不着調,二十六了還沒娶媳婦,城裏有待嫁姑娘的人家聽了他的名字都怕,別說會不會做陶藝品,他能關心德字號陶藝坊就是祖宗顯靈了。
老農夫給德逸人倒了一杯茶,坐在他對面,問他哀聲嘆氣的原因。
德逸人把此行的目的和在天意陶藝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老農夫。
老農夫聽了沒有多大的反應,他道:“你不是第一個來找氿柒的人,當然也不是最後一個。氿墨是說什麼都不會讓自己的妹妹到別人的陶藝坊做事,並非因為氿柒是天意陶藝坊得活招牌。”
“老哥,此話怎講?”
老農夫飲一口茶,道:“氿柒是個善良的好姑娘,村裏的人都喜歡她。可惜也是個苦命人。”
老農夫告訴德逸人。
天意陶藝坊是子承父業的。氿柒的爹也是一名陶藝師傅,對於是男丁氿墨疼愛有加,而對氿柒卻是心煩意亂,因氿柒是個女娃娃,總就要嫁人,也不能繼承他的手藝,所以對氿柒漠不關心。
漠不關心還好,可她爹脾氣不好,每當心情不好就打她,尤其喝醉酒,那是打的皮開肉綻,沒人勸的了。
氿柒六歲時,她模仿着她爹做陶藝品。她爹見只是看着他做陶藝的氿柒做出的陶藝品像模像樣,她爹才對她改觀,對她收了手,可還是改不了酒後的壞脾氣。
氿柒14歲那年,天意陶藝坊發生了一場大火燒死了氿柒的爹娘,燒毀了氿墨的臉,燒傷了氿柒的手。
從此兄妹兩相依為命,大氿柒兩歲的氿墨懂得長兄如父,把氿柒照顧的無微不至,氿柒也很聽氿墨的話,任勞任怨。
現在讓氿墨最頭疼的是氿柒的婚事,氿柒現在二十二,已是老姑娘,再過兩年可能連做小妾的資格都沒了,嫌棄她年紀大了。
德逸人聽后若有所思。他喚單子來,要他去找一個人。
兩日後。
媒人張婆走進天意陶藝坊。
張婆一進門就說是奉命來提親,要以百兩黃金、十批上好綢緞,兩箱華服、還有一大箱珍珠首飾為聘禮娶氿柒入門。
氿墨大驚,從沒有人向氿柒提親。氿墨問:“敢問哪家公子要娶我們家姑娘?”
張婆的自信快要成傲氣,她回:“蘇南有名的德字號陶藝坊德東家——德老爺的次子,也就是前兩天來這的那個德老爺。”
氿墨一愣,問:“你是說赫赫有名的德字號陶藝坊。”
張婆點了點頭再道:“氿老闆,趕緊同意吧。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的妹妹手上那些疤在外頭被說是不吉利的象徵。現在外頭有多少人說她是老姑娘,再過兩年就要笑她人老珠黃了。”
氿墨看上去有所顧慮。
張婆再道:“德老爺說了不會虧待你們家姑娘,你家姑娘喜歡做陶藝,他不會阻止,也別擔心你家姑娘嫁過去是妾,一定是正房的名頭。”
...
街頭的鑼鼓、嗩吶交匯,接親的隊伍喜慶逼人。
孩童討要着喜餅。
大人們議論着盡然有姑娘願意嫁給德府的二少爺,而且女方的嫁妝還是一尊老和尚像。
紅轎子在德府門口停下。
德府門前站着恭候多時的德府的二少爺——德鴻途。他有一雙細細長長的魅眼,卻長在稜角分明的臉上,顯得他妖氣十足,不好靠近。
高高瘦瘦的身材沒有弱不禁風的感覺,反倒增添了他身上邪乎的味道。
德鴻途走到轎子前踢開轎門,瞅也沒瞅一眼轎內的新娘——氿柒便回了德府。
他對新娘的長相沒有太多興趣,畢竟他長年流連於酒色之中,見過無數美艷佳人,一山野村婦怎能比得過青樓里的女子。最重要的他聽說單子說,新娘是二十二都沒人要的老姑娘。
媒人張婆到轎邊聽見轎內的新娘在嘆氣,她道:“姑娘,今日大喜之日不能嘆氣。要往好處想,進了德府的門以後便不愁吃穿。”
張婆把氿柒背進德府。
新郎新娘一同走進大堂。
氿柒走的小心翼翼,還是不小心踩到裙擺,向德鴻途傾去。
德鴻途伸手去扶,接觸到了氿柒那雙粗糙到能割破綢緞的手,也瞧見了她手臂上被火燒過的疤。
他犯噁心,要知道服侍他的青樓姑娘都是細皮嫩肉,現在他卻娶了“粗枝爛葉”,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德鴻途臭着臉看向德逸人,他大為不悅,不解爹為何要他娶這種上不了檯面的人為妻。
拜完天地,行過禮,氿柒在同來的義妹——姚梨的攙扶下來到新房,等待德鴻圖來為她牽起頭蓋。
姚梨十六歲。氿柒的臉型圓,那姚梨就是因為微胖加上嬰兒肥,顯得臉圓呼呼,但也擋不住她是一個有脾氣的姑娘的眼神。
外頭熱鬧的不像話。
新房中,氿柒讓姚梨給她倒一杯水來。
她從袖子中拿出一顆藥丸放入口咀嚼起來,葯很苦,但對她來說只要有效,再苦也無所謂。
氿柒飲了中姚梨手中接過的水。
其實在大堂時,氿柒察覺到德鴻途攙扶她時表現出來的厭惡。
德鴻途在接住她的片刻試圖收回手。
時間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的過,氿柒不見德鴻圖來,讓姚莉去看看。
姚莉出了新房,見主家的人正忙着招呼客人,但管家與部分下人明顯已經慌了神。
姚莉問過原因后大驚,她旋即回屋告訴氿柒:“新郎跑去喝花酒了。”
“什麼!”氿柒拽下紅蓋頭,不敢相信大婚之日,新郎竟然跑去喝花酒,冷落新娘,這要是傳出去不成了笑話。
氿柒從沒見過這麼離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