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17章
虞歲桉醒的時候覺得自己輕飄飄的,一睜開眼,就發現自己離地很遠,雙腿騰空,整個人飄飄然懸浮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
再伸出手一看,直接透過雙手看到了鋪在路上的圓潤石子。
這樣一副場景嚇得虞歲桉差點一閉眼有暈過去,難不成自己是死了?虞歲桉悲哀的想,沒想到自己廢了那麼半天勁兒,從密室里掏出來,沒想到最後還是……
虞歲桉心裏憤懣,正哀嘆着自己的死亡,而後一道嬌小聲影便闖入了她的視線。
來人是一個小姑娘,大概五六歲的樣子,穿一身粉嫩印桃花衣裳,眼睛大大的很水潤,皮膚細嫩,長得粉雕玉琢很是可愛,看起來像是哪家的小小姐。
小姑娘很小一隻,邁着小短腿走在青石路上,因為鋪滿了圓潤的小石子,對於大人來說可能沒什麼,但是對於小孩子,因為腿抬不了太高,就極易成為絆腳石。
果不其然,小姑娘走在路上沒兩步都跌了跟頭,兩隻小手磕在地上,被小石子擦紅了皮,然後下一秒,虞歲桉便看見小姑娘一雙葡萄眼中氤氳起霧氣。
這一切的發生讓虞歲桉有些措不及防,而且這個小姑娘,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相貌,頭頂帶着的她幼時最喜歡金鑲寶石蝴蝶簪。
這是……幼時的她自己?
虞歲桉獃滯住,一時間思緒紛飛,但還不待她做出什麼反應,另一道身影從路的另一方而來。
來人是個少年,七八歲的樣子,面容清俊,唇紅齒白,卻瘦的駭人。
凜冽的冬日裏他只穿了一件灰色薄襖,襖子被列列夜風吹得鼓起,勾列出消瘦身形。衣裳上帶着補丁,在這奢華糜爛的宮中幾乎是難得一見。
這是……虞歲桉略一挑眉,看着少年清雋的面龐,心底騰起一個名字——郁珩。
小歲桉趴在地上紅着眼,磨蹭着起不來,而此小郁珩出現,對於小歲桉來說無疑是解了燃眉之急。
不過好像小郁珩並沒有要扶她起來的意思,他邁着比快比小歲桉還長的腿,毫不留情的從她身邊跨過。
而此時小歲桉還趴在地上,眼睛紅紅的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看的虞歲桉心疼的要命,恨不得自己上手去將人扶起來。
不過最後小郁珩還是停下了,在走到小歲桉身邊的時候,虞歲桉有些意外,沒想到郁珩小時候心地還挺善良,還懂得愛護小朋友。
直到她的視線往小郁珩腳下一移,一隻小的不能再小的白嫩手正搭在小郁珩的腳踝。
虞歲桉:……
“鬆開。”小郁珩輕輕晃了晃腳,想要將腳上那個東西甩開,不過晃了幾晃沒有甩下來,反而讓地上那人得了機會,兩手並用抱住了他的小腿。
小歲桉趴在地上,仰頭看比自己高很多的人,糯糯開口:“哥哥。”
那人晃腳的動作停下,可能是怕自己一晃帶着腿上扒拉的人一起晃,到時候又要被地上的小石子磨。
“別抱着,起來。”小郁珩開口,低頭看小腿上掛着的糰子。
虞歲桉看着‘她’搖着頭,然後勉強伸出攤開一隻手向上擺給郁珩看:“手痛痛,起不來。”
“只是紅了點兒……你鬆開我,然後坐起來,別用手用腿站起來。”郁珩道。
這時候的虞歲桉雖然小,但是已經能聽的懂話,聽到他說到後邊,‘用腿站起來’的時候,就大概知道這個人不會幫自己起來。
小孩子心緒簡單,委屈上來了,方才氤氳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小歲桉竟直接抱着小郁珩的腿哭了起來。
豆滴大的眼淚順着巴掌小臉流下來,滾着落在地上,也有點落在小郁珩的鞋子上,也能是因為被哭的吵鬧着心煩,總之眼淚沒落幾滴,‘她’就被人提着后衣領提起來了。
小郁珩將‘她’平穩放到地上,面色有些不善。
現在的虞歲桉看,能感覺到此時的郁珩已經在溫怒的邊緣,如果是現實生活,她早就識相的敬而遠之。但小時候的虞歲桉初生牛犢不怕虎,遠比長大后的她更加難纏。
她竟然朝着郁珩伸出雙手:“哥哥,要抱抱。”
虞歲桉捂臉有些無顏面對,小時候自己都這麼難纏,難不成是見到陌生人都會這麼不設防?
最主要的,可能是由於年紀太小,對於這段發生的事情,虞歲桉完全沒有一點兒印象。
她看的抓耳撓腮,真想告訴小時候的自己,別說了,快走,你和他現在還不熟,你們倆不認識!他不會抱你的!不會抱……嗯?
虞歲桉腦子裏正咆哮着,在下一秒,小郁珩嘆息一聲,就將地上的人抱了起來。
虞歲桉:……!
“你是誰你要去哪裏?”小郁珩這時候無奈的很,也不像長大之後那樣冷漠,好像很好說話的樣子:“我送你去。”
小歲桉眨巴兩下眼:“我要去找我阿爹和舅公。”
回答驢頭不對馬嘴,但郁珩反常的好脾氣:“你阿爹和舅公在哪裏,或者你知道他們叫什麼,你自己一個人走太危險,我送你過去。”
這個問題顯然超出了小歲桉的知識範疇,她只知道阿爹叫阿爹,舅公叫舅公,她並不知道他們叫什麼呀。
於是她實話實說,乖乖的回答:“不知道。”
這次換小郁珩沉默,片刻后他斟酌着開口:“今夜是中秋宴,各位大人們都在章華宮後院吃酒,想必你阿爹和舅公應該也會在那裏,我送你到哪裏去。”
小歲桉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知道他要送她去找阿爹,便開心的附和:“好!”
兩人一拍即合,郁珩抱着小歲桉,很快離開了這裏。虞歲桉趕緊飄着跟上他們。
一路上聽着小時候的自己對着郁珩絮絮叨叨。
“哥哥,你好高。”
“嗯。”
“這個風好冷啊,吹得我好冷,我想回家找阿爹,想抱湯婆婆暖手手。”
“你一會兒就回去了。”
虞歲桉沉默的聽着兩人的談話,小歲桉問東問西,什麼都要講一講,什麼都想說一說,直到她開始關注他的情況。
小歲桉趴在他單薄的肩膀,伸手抓住他的薄襖,探手向襖子裏面探去,小郁珩停下,擰着眉拉開自己與小歲桉的距離:“別鬧,快到了。”
但是小歲桉不依不饒,她將一整隻手都伸進衣服里貼進他鎖骨,而後又略帶失望的伸出來。
“是涼的,哥哥,不暖和。”
許是這舉動着實有些出格過分,小郁珩終於忍不住反問:“你總是這樣伸進別人的衣服嗎,陌生人也是?探進去暖手?”
這聲音有些大,讓小歲桉一愣,生出膽怯。她遲鈍的感知到,此刻抱着她的人有些生氣,她小心的伸手,摸上那人的臉。
“哥哥不生氣,我不伸。”小歲桉笨拙的安慰着郁珩,但是並沒有感覺到那人的怒氣消減多少,她小腦瓜費勁的想了半天,然後弱弱的解釋:“我沒伸手,只給阿爹伸,阿爹是暖和的,哥哥……”
郁珩咄咄逼人:“哥哥如何?”
小歲桉有些害怕的將手收回來,眼睛被他這麼一吼又染上緋紅,又快哭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看哥哥對我好,才伸的。”
那人平靜的望着她,讓小歲桉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明白為什麼他這樣看着她,於是只能藉著哄。
她靈機一動突然想到出來的時候,月榮怕她路上餓,給她塞得幾塊小月餅,是她最喜歡的蓮蓉月餅。月榮是阿爹派來照顧她的人。
她伸手探進內兜,將月榮給她裝的小月餅一股腦掏出來,打開層疊的帕子,露出裏邊的小月餅,小歲桉拈起一塊遞到郁珩的嘴邊,小拇指翹起一個精貴的弧度。
“哥哥吃月餅。”
那人盯着小歲桉看了許久,舉月餅的手都酸了,才堪堪有了動作,探頭去咬那塊月餅,就在快咬到的時候,有人闖入破壞了這份安靜。
“歲桉妹妹!”那人從他們側邊的小路突然出現,快步走到兩人面前,上下將兩人打量,對着郁珩露出鄙夷的神色:“你怎麼會在這裏?”
“你怎麼敢出現在這裏?嗯?還帶着歲桉?你以為你憑着歲桉就能進去中秋宴嗎?我告訴你,不可能!你以為父皇會讓你進去?就算你進去了也只會被眾人不齒。”他語意譏諷:“畢竟我親愛的皇弟,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郁珩沉默着沒說話,像是對這些話早已經習以為常,倒是小歲桉認出了眼前人,她糯糯叫:“太子哥哥。”
方才小歲桉被人抱着一直很舒適,一直到見到太子哥哥都是很溫和,直到她叫了一聲‘太子哥哥’,她感覺腿彎處的力道驟然加深,惹得她在半空搖晃一瞬,然後撲倒了他的肩膀上。
少年的肩膀瘦弱,隔着薄薄衣服磕的虞歲桉額頭痛,眼裏被水霧蒙起,因為吃痛手上的月餅也掉到了地上,她感受到手上一空,正想回頭,整個人身子一輕就被提到了別人的懷裏。
小歲桉下意識抬頭望向比方才那個哥哥還高的人,眨巴了兩下眼睛,道:“小月餅掉了。”
顧承允抱着她,看了眼地上的月餅,嗤笑一聲,道:“不要了,留着給畜生吃。”旋即轉身帶着小歲桉離去。
在離開的時候小歲桉還疑惑的問:“畜生是什麼東西?”
顧承允回答:“明知自己該死,還恬不知恥活着的人,歲桉乖,聽話,我們以後不要跟他玩兒。”
顧承允的回答含沙射影,聽的小歲桉懵懂,只能愣愣的點頭。
這一幕落在虞歲桉的眼裏萬分刺眼,她曾經沒有這段記憶,現在重溫一遍,只覺得心口悶悶的痛。
她看着幼年的郁珩僵直着站在原地久久未動,許久之後看看轉身準備離開,而後踢到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是一塊潔白的帕子,周圍散落着幾塊小月餅,方才他踢到的正是這個小月餅。
看他又開始盯着那幾塊小月餅發獃,虞歲桉悶得幾乎喘不過去,她甚至有些怨顧承允為何來的這般不及時,為何自己動作沒有更快一點。
沒有為什麼,只是覺得,幼時的郁珩,生活的太苦,今日之事於幼時郁珩來說只是家常便飯。
她只是迫切想讓他吃點甜的。
但是……虞歲桉心中泛起苦澀。
方才被顧承允用那樣的話羞辱,這月餅也掉在了地上不幹凈,他……怕是不會吃。
虞歲桉這樣想,而後在她錯愕的神情中,郁珩撿起了地上的帕子,將地上散落的小月餅包裹起來。
她難以置信,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但還沒等她驚詫,眼前景象旋轉變化,她被帶到了另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張燈結綵,朱門高戶,門前掛着喜慶的紅燈籠,門口兩個石獅子都被綁上喜慶的紅綢緞,來往賓客絡繹不絕,虞歲桉幾乎是在瞬間就認出來了。
這是前世她及笄那年的生辰。
她記得很清楚,門口的兩個石獅子脖子上的紅綢緞還是她親手掛的,親手打的花結,但是……
虞歲桉擰眉,怎麼會到這個時候。
還不帶她細想,門前便又出現一個人,是十五歲時候的她,一身紅衣鮫紗裙,意氣風發,但是眼底卻帶着怒氣,氣勢沖沖的從大門衝出來出來。
門前迎客的管家見狀想要拉住她,但是人太多了擠的他手伸不過去,只能眼睜睜看着‘她’遠去。
虞歲桉跟着‘她’離開,看着‘她’轉過身離開到一個無人的街角,對面站着的是十八歲的郁珩。
虞歲桉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場景,這個時候不同方才年幼,她記得這件事情。
這時候的郁珩已經被皇上所重用,彼時他的國公府得身份也沒人披露,他被皇帝信任,正是少年揮斥方遒,在朝堂大展身手的時候。
也是郁珩上戰場的前夕。
她記得這是前世,他上戰場前,自己最後一次見他,等到再次相見之時,他便已經變成了威名赫赫的戰神,被皇上破例封王。
虞歲桉思緒發散,漫無目的回想着前世的事情,直到被一道聲音打斷被迫回神。
“你的屬下給我遞消息說你有話要對我說,你要說什麼。”‘她’對於此時郁珩好似很不屑,只輕蔑掃一眼便撇開頭不看他,好像多看一眼就會髒了自己的眼睛一般。
虞歲桉被前世的自己氣的心裏發堵,她一瞬不瞬盯着郁珩看他的反應。
前世她聽信顧承允的耳邊風,一直視郁珩為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兩人很少見面即是見面也多是惡語相向。她前世對郁珩關注甚少,在顧淮景出事她徹底恨上郁珩之前,對於他的印象模糊的刻板。
那是的他於她而言的所有印象,幾乎從別人口中敘述的他。
……
原來她之前對他是這樣說話的……
郁珩表情沒什麼變化,對於虞歲桉的反應像是預料之中,他直截了當:“顧承允心性不穩,奢靡善妒,並非良人,你妹妹兩面三刀,亦不是什麼好人。”
他說話直接,不留情面:“你識人不清,不要同他們過多來往。”
前世慘痛經驗告訴虞歲桉,此時郁珩的話都是對的,但是對於此刻被蒙蔽了雙眼的‘她’來講,郁珩才是那個挑撥離間的人。
‘她’瞪大雙眼,一雙圓潤美眸中滿含怒氣:“你這是什麼話?顧承允?那是太子殿下,是你同父的親兄弟!我與婉兒亦是如此。”
“怪不得太子哥哥叫我少同你接觸,你果然不安好心,往後我們不要再私下見面了,我也不會再見你了!”
‘她’說完就一溜煙兒跑了,只留下郁珩一個人站在原地。
虞歲桉看的生氣,恨不得親自上午打醒不清醒的自己,有急忙去看郁珩的反應,怕自己說話太重,傷害到郁珩。
郁珩垂着頭,還是一張冷臉,不知是光線原因,他大半張臉被埋在陰影里,看着有些許落寞和無措。
她就站在他身旁,伸出手想要去觸碰他,但她就好像是一陣空氣一般,裝若無物的穿透了他,虞歲桉有些沮喪的低頭。
而後她感到有一陣視線自頭頂上方傳來,虞歲桉抬頭,只見方才是低垂着頭的郁珩不知何時抬起頭,像是有所察覺般望向她站着的方向。
虞歲桉抬頭正好對上他冷漠的雙眸,渾身一震,旋即眼前一黑,等到她再次睜開眼,看到眼前的場景,眸色不由黯淡下來。
是前世顧淮景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