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可怖往事
馬車一路顛簸,很快就來到了宴闕安頓楊家人的院子門外。
楚落辭略微一打量,這周圍有好多士兵,圍得密不透風。
楚落辭將目光轉向宴闕:“王爺這次來還帶了士兵?”
宴闕點了點頭,“雖說是代天子出巡,但其實一路上難免也會遇到危險,因此出發的時候守衛是帶的足足的。”
他說著,沒忍住,湊近一些湊到楚落辭耳邊小聲道,“不過守在這裏的都是我安插進護衛隊裏的,自己人,可以信任。”
他湊的實在太近了,炙熱的呼吸都噴在楚落辭耳後,楚落辭有些不習慣,往一旁靠了靠。
宴闕眼中閃過失望,但也很快收起情緒。
要讓楚落辭重新接受他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現在楚落辭不抵觸他,他就已經很高興了。
守在外面的護衛看到是宴闕來了,自動讓出了一條道,讓楚落辭和宴闕一塊進去。
兩個小孩也跟在後面,進了院子裏。
這座院子還挺大的,因為那位楊性的富商家裏除了有一個老夫人,下面還有兩個兒子,都已經結婚生子。
一家子人大大小小十多個,也多虧宴闕替他們找的院子寬敞,才不顯得擁擠。
很快,有護衛迎了上來問宴闕是否需要把老夫人請出來。
宴闕搖了搖頭,“不必勞動老人家了,我們自己去吧。”
走入室內,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夫人正在喝茶。
楚落辭從宴闕那裏得知這位老夫人已經七十多了,算是高壽,只不過看上去雖頭髮花白,但是精神熠熠,拿着茶杯的時候穩得很,一點都不見抖。
看到宴闕和楚落辭來了,她想起身行禮,宴闕連忙上前幾步扶住了她的手。
“老人家不必如此。”
老夫人也沒有推辭,就着宴闕的手重新坐了下去。
“我家老爺在世的時候,特別喜歡喝我泡的茶,今日露一手,還請王爺和貴客不要嫌棄。”
她口中說到貴客的時候,目光轉向了一旁的楚落辭。
楚落辭心中一凜,這老夫人絕非普通人!
為了掩人耳目,她出門在外都是跟在宴闕身後,穿的也是普通下人的衣裳,而且還易了容,相貌平平。
可這老夫人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身份不一般,果然,這樣厲害的人,才能在當年的混亂之中保全了楊家的血脈,還能延續至今。
被人識破了身份,楚落辭也不作解釋,帶着兩個孩子在一旁坐下了。
那老夫人看到後面跟了一對雙胞胎,臉上的笑容更加慈愛。
“是我疏忽了,沒想到今日還會來兩個小客人,前幾日,王爺派來的人,從獵戶那裏尋來了羊乳,加點糖,加點花生沫,香甜的很,奶奶讓下人端一碗來給你們喝好不好呀?”
兩個小孩聽了,眼裏都放光,想點頭答應,又看了一眼楚落辭,似乎在用目光問她可不可以。
楚落辭點了點頭,“快謝謝奶奶。”
兩個小孩甜甜的謝過了老夫人。
沒一會兒,熱騰騰的羊乳便被端了上來。
宴闕示意一旁的暗衛帶着兩個小孩出去先玩一會兒,兩個小孩走的時候還有些猶豫,見楚落辭朝他們點了頭,才跟着暗衛走了。
等兩個小孩走後,宴闕便直接表明了來意。
“老人家,這次來是想問問你們關於當年楊老先生籌措糧草一事。”
老夫人嘆息一聲,“唉,我躲了這麼多年,還是躲不過啊!”
“老人家,您的丈夫當年死的也是不明不白吧,難道您就不想替他報仇嗎?明明是做了好事卻落得如今的下場,您心裏難道就沒有一點怨恨嗎?”
“怎麼會沒有呢?”
或許是因為說到了死去的丈夫,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落寞,“他死的時候,還正值壯年,把我公公留下的產業打理得井井有條,這麼多年過去了,他赴了黃泉,我卻只能苟活於這世上……”
她絮絮叨叨的說了一番,回過神來才發現淚已經濕了眼眶,兩個小輩正沉默地看着她。
“讓王爺見笑了,人老了,話也多了起來。”
她擦了擦眼淚:“王爺,這件事不是我不願將知道的告訴你,而是我告訴了王爺,王爺自己也會惹禍之上身,您明白嗎?”
宴闕點了點頭:“我明白,但現在抽身也來不及了。”
他略微思索,將自己遇刺的事也告訴了老夫人。
老人家聽完當下就是一驚:“這些人實在是膽大包天,王爺您可是皇子啊!”
“所以本王才要將這件事情徹查到底,無論如何,本王都已經淌了這趟渾水,斷沒有中途放棄的道理!只求老人家能助我一臂之力,把當年您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
“罷了,事已至此,就算我不說,也躲不過這些紛爭,況且這麼多年,我們一家子忍得也夠了!”
老人家眼中劃過一絲決絕表情,嚴肅的看着宴闕。
“王爺,這件事若我說了,您要決定查下去,那就是與天下為敵,甚至是與當今聖上為敵,您真的確定要讓我說嗎?”
楚落辭和宴闕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神色各有不同。
楚落辭是覺得震驚,震驚於這件事情竟然還會扯到皇帝。
而宴闕眼中則是瞭然。
他在京都的時候就早有猜測,這件事情背後必然有皇帝的默許,否則的話不可能進行的這麼順利,而且這麼多年沒有任何人敢提出疑問。
“老人家,本王在此立誓,定會護您一家周全,請把您知道的都說出來吧。”
最終,老人家說出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當年我丈夫確實死得不明不白。最開始的時候,是我們得知了漠北告急,國門將破,也是正巧這個時候,梁文華突然找上了我們。”
“那一年梁文華剛剛到江南任職,還不是江南節度使,而是縣上的一個小官,他當時與江南的節度使關係頗深,是其門下高徒,有當時的江南節度使作保,梁文華很快聯繫上了江南的幾大富商,請我們慷慨出資,捐出糧草以支援漠北的軍隊。”
說到這裏,老夫人冷笑一聲。
“當年啊,你們不知道梁文華是何等作派!為了說服我們拿出錢來,他搬出國家大義,多番遊說,說到墨北情形何等艱難,楚將軍在漠北如何死守城門的時候,他就在我家正堂里,幾度暈厥,幾乎哭出血淚來。”
“他說只恨自己是文官不能上陣仗殺敵,又恨自己出身貧寒,不然哪怕是舉全家之力,也要為漠北做些事。”
“那時我公公已經不在了,我丈夫正值壯年,正是一腔熱血的時候,被他那幾滴眼淚蠱惑,將家裏所有的家當都掏了出來。不止我家,另外兩家也是如此。”
說到這裏,她的眉頭狠狠皺了起來,“不知王爺查到當年那批糧草,最後沒用上重新歸入國庫的時候,是何等數額?”
宴闕想了想,將那批糧草的價值換算成銀錢,再加上那些現銀,報了個數字出來。
老夫人聽完眉頭卻是皺得更緊,緊接着冷笑一聲,“蒼天無眼,蒼天無眼啊!這世上究竟有幾個是好人?”
“老人家為何這樣說?”楚落辭沒忍住,開口問道。
老夫人搖了搖頭,“數目不對,你們可知當年江南楊家是何等的富可敵國,我們楊家與其餘兩家並稱江南三巨,王爺報出的這個數字,僅僅是我們楊家一家捐出的銀兩而已!”
饒是宴闕猜到其中有蹊蹺,可聽到老夫人這麼說,還是忍不住一驚。
“怎麼會相差如此大的數額,老夫人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為何要騙你?你可知當年我們楊家做的是絲綢生意,江南的絲綢名聲在外,而我們家壟斷了市場八成以上的貨品,在漠北之戰開始之前,我朝與外邦還有通商,我們楊家每年僅售出到外邦的絲綢,就是一筆凡人不敢想像的數字!”
“而當年老爺爺卻聽了梁文華的話,相信了他的眼淚,幾乎是將全部的家產都捐了出去,連當年做生意的本錢都挪用了一半!這些可是楊家的祖宗積累了幾代的財富啊!”
聽完這話,楚落辭和宴闕對視一眼,心中都有猜測。
宴闕報的這個數字,確實是當年充入國庫的數字,這一點不可能有假。
那剩下的錢財呢?
究竟是皇帝隱瞞了下來,還是有什麼人從中得了利?
那麼大一筆錢,他們是如何運作的?
不管他們心中如何猜測,老夫人卻是接著說了下去。
“當年我們將錢交給了梁文華,他便和江南的官員帶着錢財,要趕往京都。之後的一切,我們並不清楚,只是後來聽說外邦和談,我們捐出的銀兩,要出入國庫。”
“當然,這些都不是要緊的,把錢拿出來的時候,就沒想過錢還能回來,但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那筆錢充入國庫之後,我們幾家的人陸陸續續開始遇到各種意外。”
“我們三家可都是江南富商,鐘鳴鼎食之家啊!可僅僅一年過去,死的死,傷着傷,而其中的原因,都令人匪夷所思。”
“有那正直壯年卻突發疾病暴斃的,有擅長騎馬,卻因馬兒突然發瘋摔死的,甚至還有人被丫鬟發現溺斃在了房間裏,竟是死在了臉盆中的那一點點水裏”
“我們所有人都發現了不對勁,我們想過要自保,可是自古民不與官斗,我們都是商人,手中沒有依仗,只能眼睜睜看着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死去……”
“最先頂不住的是趙家,僅剩一支旁系,遷出江南,再無音訊,之後是李家,僅有李家那個在外求學的小兒子躲過一劫。”
“那老夫人,楊家的子孫是如何得以活到現在的……”雖然殘忍,但楚落辭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聽到這個,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她蒼老的眼睛中落了下來……
“我們活着的人,之所以得以苟活,都是用其他人的命填出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