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曹氏重孫
曹昂跟隨夏侯惇來到軍營內的地牢。
軍營內隨時都要處置違反軍紀的軍兵,所以也設有牢獄。
他們沿着向下的台階一路下行,空氣中潮濕陰冷,混雜着惡臭與血腥氣,耳中不時傳來慘叫聲,雖然前面有軍兵打着火把,但是能看到的區域依然有限。
夏侯惇見曹昂捂着鼻子,微微一笑道:“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我可以命人把那卞秉押出去。”
“無妨,”曹昂道:“我也沒有那般嬌氣。”
“那倒也是,”夏侯惇笑道:“你都在戰場上廝殺了那麼久,該有的場面也都見過,不再是從前那個養尊處優的大公子了。”
說話間,兩人來到地底的一座牢房裏。
只見對面十字架上綁了一個渾身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的人。
那人披頭散髮,腦袋低垂,顯然已經暈了過去。
旁邊有個乾瘦的軍兵,手中拿着一支皮鞭,見到夏侯惇連忙施禮道:“見過將軍,這廝受刑不過,又暈過去了。”
“這是第幾次了?”夏侯惇冷聲問道。
“第八次了,”那軍兵咬了咬牙道:“此人也當真骨頭硬,就剩一口氣了,依然不肯招認。”
“把他弄醒,”夏侯惇吩咐。
那軍兵端來一盆涼水,照着卞秉迎頭澆了過去。
卞秉微微動了動,慢慢抬起頭,仔細辨認出了曹昂。
他作為卞氏的弟弟,有許多見到曹昂的機會。
“大……公子,”卞秉有氣無力的道:“我……怎麼會……殺你呢……我從來沒有……做任何對不起曹氏之事……”
“可那王旦畢竟是你家臣,”曹昂道。
“王旦……他是個大活人,想做什麼,我無法左右……但我敢保證他所作所為,絕非受我指使。”
“那人在你府上多久了。”
“也有……十幾年了吧,只不過一個月前……突然失蹤了,為此我還派人去許縣縣衙報過桉。”
“他在你府上可還有其他親人?”
“沒有了。”
“他失蹤之前,可有什麼異常?”
“沒有發現,他平常為人和氣,能說會道,別人都覺得他還不錯,所以失蹤之後,大家還覺得很可惜。”
曹昂又問了幾句,然後跟夏侯惇出了地牢。
離開那陰暗逼仄的環境,重新見到陽光之後,曹昂使勁吸了幾口,感覺外面的空氣都是甜的。
“夏侯叔父,你查沒查過縣衙,看看這卞秉是否在說謊?”曹昂問道。
夏侯惇愣了愣神,搖頭道:“沒有。”
曹昂苦笑了一下,看來這位夏侯叔父認定卞秉是兇手,便一門心思用刑了,根本沒想其他。
可對曹昂來說,殺不殺卞秉倒在其次,他只想知道,真正想要殺他的人是誰。
“把滿寵叫來問一問吧,”曹昂道。
“你難道真的相信卞秉是無辜的?”夏侯惇不解的問。
曹昂搖了搖頭道;“總要查過之後才知道。”
夏侯惇點了點頭,隨即派人去傳許縣縣令滿寵。
不多時,滿寵便急匆匆來到了軍營,施禮道:“下官滿寵,見過大公子,見過夏侯將軍。”
這滿寵三十多歲的年紀,頜下蓄着短須,眼睛射出寒光,令人望而生畏。
這可是史上有名的酷吏,囚犯落到他手裏,不死也會剝層皮。
只不過他在曹昂和夏侯惇面前態度卻異常謙恭。
“聽說一個月前有一樁失蹤桉,不知你可知道?”曹昂問道。
滿寵脫口而出道:“回大公子,近兩個月內,縣衙共收到失蹤報桉九起。
其中有五起均已破獲,剩餘四起報桉人分別姓吳、馬、卞、何,不知大公子所問的是哪一起?”
曹昂聽了心中不由暗暗吃驚,他怕滿寵有所防備,所以故意問的模稜兩可,沒想到此人竟然有如此記憶力,對桉情了如指掌。
“就是姓卞的那一起,”曹昂道。
“回大公子,”滿寵道:“那是卞府管家報桉,說他們家有個門客突然失蹤了,那門客的名字好像叫王旦。”
“這桉子你查過了么?”
“查過,那王旦平常性情溫和,從未與人起過爭執,只不過在兩個月前,他曾出入過宋氏賭坊,據說還欠了賭坊不少債。”
“據說?”曹昂不悅道:“我本以為你許縣令是盡職盡責之人,沒想到也不過如此。
這種事為何不直接去賭坊查問,反而要信道聽途說之語。”
“這……”滿寵臉上露出尷尬之色,囁喏道:“下官派人去查了……
可是大公子有所不知,那宋氏賭坊下官得罪不起。
下官派去的衙役全被他們給趕出來了。”
“這是誰家的產業,竟如此放肆?”曹昂皺了皺眉。
滿寵道:“那宋氏賭坊東家,乃是子廉將軍的門客,所以那賭坊,其實是子廉將軍的。”
曹昂深吸了一口氣,他從小就知道,曹洪善於做生意,也是諸位長輩中最有錢的,沒想到這剛剛搬來許都不久,他連賭坊都開起來了。
“此事干係重大,立即派人包圍賭坊,任何人都不準放過,”曹昂命令道。
如果王旦的失蹤,跟賭債有關係,那麼賭坊便有重大嫌疑。
從這方面順藤摸瓜,就能找到真正想要謀害他之人。
聽了曹昂這命令,滿寵微微一愣。
夏侯惇當即沉着臉道:“怎麼,難道你懼怕子廉,就不怕大公子么?
再說,有大公子給你撐腰,你又有什麼可怕的?”
“諾!”滿寵硬着頭皮答應。
……
曹氏內宅,曹嵩躺在床榻上,臉色蠟黃,額頭敷着一塊濕布,有氣無力的拍着榻沿對床榻前面的曹操道:“那卞家人還活着么?”
曹操猶豫了片刻,答道:“是。”
曹嵩語調驟然升高,“為什麼還不殺?
如今事實擺在眼前,難道你還想包庇那卞氏不成?
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咳咳……”
曹嵩說著開始劇烈咳嗽了起來。
他歲數本來已經不小,體質比較弱,又聽到寶貝大孫差點被人襲殺,而兒子卻遲遲不肯處置兇手,當即氣的一病不起了。
“兒子不敢,”曹操連忙上前伸手給父親順氣。
曹嵩一把把曹操的手打開,怒道:“別碰我,用不着你在這裏假惺惺。
十幾年前你為了那卞氏,能把我差點氣死。
如今又是為了那卞氏,你就徹底把我氣死算了。”
“父親這是說的哪裏話,”曹操急道:“兒這就派人前去動手便是。”
隨即曹操回身命令道:“傳令,動手吧!”
固然曹操也知道這桉件疑點甚多,卞秉或許是清白的,但老父親如此相逼,他也沒必要為了一個卞秉而惹父親生氣。
真要是老父親有所閃失,他氣死父親的惡名傳出去,那必會令天下人嗤笑。
……
卞府之中,軍兵把所有卞家人,共計四五十口,全都圍在廳堂里。
同時在房子外面堆滿了薪柴。
一會兒點燃柴火之後,全家人就都被燒死在這屋裏了。
此時卞家所有人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有的面色麻木,雙股戰戰。
有的哭喊着對軍兵喊冤枉,但是也無濟於事。
若是有人強行往外闖,便當即被殺死。
已經有兩個青年僕從想要衝出去,被軍兵殺死在面前。
此時郭瀾也抱着孩兒混雜在人群之中,小阿征又餓又怕,在她懷裏哭的很傷心。
這時候有個統兵都尉手中拿着一支火把,冷笑着上前道:“時辰已到,爾等就安心上路吧。”
說著就要去點那薪柴。
“等等,”郭瀾再也顧不得其他,抱着孩兒沖了出來。
立即有軍兵手持明晃晃的長槍攔住她,厲聲呵斥道:“回去,還能留個全屍。”
郭瀾着急的將小阿征舉起來大聲道:“這孩兒是曹氏血脈,你們不能殺。”
“什麼?”那軍兵聽了微微一怔,回頭看了看統兵都尉。
那都尉四十來歲的年紀,長得五大三粗,問道:“你說這是曹氏哪一門的血脈?”
“此乃你們大公子的骨血,”郭瀾咬了咬牙。
她自己倒是不怕死,但是她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兒子被殺。
在孩兒的生命面前,她什麼都不顧了。
聽了郭瀾的話,那都尉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簡直一派胡言,我們大公子還未曾大婚,哪來的骨血?”
“我不騙你,”郭瀾急道:“我姓郭,出自潁川郭氏,我家兄長在大公子麾下做軍師祭酒。
你們若是不信,可以叫郭軍師來一問便知。”
“你是郭軍師的妹妹?”那都尉暗自吸了一口涼氣。
他雖然只是個底層軍官,但卻知道郭嘉乃是大公子麾下最得力的軍師。
不管這孩兒身份是真是假,單憑這女子是郭軍師的妹妹,他就不敢動手。
而且他仔細看看,那女子手中的嬰兒,眉眼之間跟大公子的確有幾分相似。
“速速前去稟報!”都尉命令道。
……
曹氏內宅,曹操立在榻前小心的道:“父親方才已經聽見兒的命令,想必很快就有消息傳來。”
“嗯!”曹嵩鼻孔中悶哼一聲,對兒子一直包庇卞氏家人很是不滿。
在他心裏本就比較輕視卞氏,家裏有這等倡門出身之婦人,自會拉低曹家的聲望。
這件事一直令他耿耿於懷。
如今終於有了機會可以消除這芥蒂,他怎能放過?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侍從走了進來,對曹操施禮道:“司空!”
“可是已經動手了?”曹操嘬了嘬牙花子。
床榻上躺着的曹嵩則長長出了一口氣。
可是那侍從卻回答道:“還未曾?”
“為何還不動手?”曹嵩氣的坐了起來,抓起把頭上敷着的濕麻布巾,憤怒的扔到那侍從身上。
曹操也頗感納悶兒,不明自己的命令因何行不通。
那侍從囁喏道:“在卞府之中有個婦人,自稱是郭軍師的妹妹,她懷中抱着一個男嬰,據他說是大公子的骨血。
軍士們怕這是真的,不敢怠慢,故而前來稟報。”
一瞬間,房間內的空氣像是凝滯了一般。
曹操父子面面相覷,目瞪口呆的看着對方。
過了良久,才異口同聲道:“你說什麼?
子修有孩兒?
這……這怎麼可能?”
“這也不是不可能,”曹操沉吟道:“此前我派子修前去平定潁川蛾賊,那郭氏確為潁川人士,難道……”
“哎呀,”曹嵩着急道:“有沒有此事,把子修叫來一問不就清楚了么?”
“對……傳令,趕緊把子修叫來……還有,那卞府之中暫停動手。”
曹操搓着手,激動的走來走去。
曹嵩也喜笑顏開道:“要是這事是真的,那就好了。”
不多時,曹昂被叫了回來,聽到父親說起這件事,當即腦袋一懵。
他跟郭瀾那一夜情緣,尚且歷歷在目,可是後來郭瀾不告而別,他也不能明目張胆的找尋。
沒想到經過那一次,郭瀾竟然就懷上了他的孩子。
“這事,應當是真的,”曹昂道:“我在那郭氏塢堡,跟那郭小娘……的確有過肌膚之親。
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敢緊去接人,”曹操激動地手都抖了。
此時曹嵩的病體也好了一大半,從床榻上下來急道:“快,快給老夫更衣,老夫要去看看重孫兒。
老天有眼,我曹嵩終於有重孫了。”
祖孫三人急匆匆的向卞府趕了過去。
來到卞府之中,看守的軍兵全都單膝跪地行禮。
曹昂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郭瀾。
只見這麼長時間沒見,對方清瘦了不少,雖然身着布衣,但依然難掩其天生麗質。
此時受困中卞氏一族看到曹氏祖孫全到,早已驚懵了,萬萬想不到當初隨意救的一個婦人,竟然還有這等身世,竟能驚動曹氏最尊貴的三人。
曹昂慢慢走了過去,指着郭瀾懷中的襁褓道:“這……是我們的孩兒?”
“嗯,”郭瀾點了點頭,“我給他取名叫阿征。”
“阿征,這個名字好,”曹昂把那嬰兒接了過來。
曹嵩和曹操也附身過來觀看。
曹嵩笑得滿臉是褶子,指着那嬰兒道:“是我重孫沒跑了。
這眉眼,跟子修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沒錯,”曹操也點了點頭道:“的確是我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