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粵省惠陽地區
拖拉機轟鳴中,唐小麗緩緩地醒了過來。
周圍的一切讓她如遭雷擊。
顛簸的手扶拖拉機,破舊的街景,含着腥味的海風,拖拉機經過的地方,不時有村民探頭好奇看過來,那些人頭上帶着南方特色的斗笠,穿着短衣短褲,時不時用肩上的衣料蹭一蹭臉。
有人光着腳站在田裏,也有的穿着塑料涼鞋騎着自行車。
拖拉機經過一個老式磚瓦建築物,上頭還印着「寶安縣南山公社」的大字體。
畫面猶如一幕幕老電影,這感覺並不那麼真實。
此刻的她正坐在拖拉機的后斗裏面,屁股下面墊着一個軍綠色的斜跨包,這個背包她記得,這是76年下鄉的時候從家鄉羊城背過來的,這包在八零年秋天就丟了。
當時她跟着蛇頭偷渡去港城,船走到一半警鈴大作,船翻了唐小麗也掉進河裏,後來這包就丟進了河裏。
五百塊,為的就是要把她送去港城,賺大錢刨金子去的,這錢大部分還都是借來的。
而她,沒去成卻讓這錢丟到了河裏。
她唐小麗就是個炮灰。
唐小麗是個知青。
76年過後,城裏停止往農村輸送知識青年,唐小麗充分展現了一個炮灰的完美素養,成了最後一批下鄉知青,村裏面安置不了,城裏也回不去,在惠陽地區的一個小漁村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幸好在這裏她認識了一個來自於農村的熱血青年——韓學禮。
大量知識青年陸續返城,唐小麗沒能回去。
不但沒回去,還跟當地人結了婚。
政策曉得了嗎,在哪裏結婚就在哪裏落戶,在哪裏紮根,歡送你出來的城市,此刻卻不用張開懷抱歡迎你回來。
她紮根的這個地方,就是以後飛速發展的一線城市——海城。
但當時還只是一個小漁村,***還沒南下畫圈,海城也沒有發展。
78年唐小麗跟韓學禮在鄉下辦了婚禮結了婚,事不如人願,誰料到過一年,丈夫又考上了羊城的大學,而她卻落榜了。
鄉下丈夫去了羊城,而她卻要永遠留在漁村。
唐小麗吐血。
跟羊城聯繫,那邊回復說找不到單位,叫她先別回。
娘家本來就是重組家庭,情況複雜。
想跟丈夫一起走,但丈夫住學校宿舍,沒有條件帶着她一起。
跟婆婆處不來。
大家都想回城,唐小麗也在琢磨。
她拖了關係四處打聽。
也就是這個時候,同村神一般的鄰居劉梅艷出現了。
劉梅艷跟她講,去港城幹個幾年,等回來,手裏攥着大把存款,頂鄉下人刨一輩子的土。
但唐小麗覺得游過去這事兒也太可怕了,她又不會游泳,掉河裏是會死人的。
每年死在偷渡河裏的人都不在少數。
這個時候還是劉梅艷安慰她說,給她找個靠譜點的蛇頭,坐船過去,就算是掉河裏了,也是抱着汽車輪胎游,就那麼寬點河水,現在又不是雨季,不會有什麼危險。
但沒想到千算萬算還是出了事。
一切好像不受自己控制。
直到剛才那一刻她才明白過來,原來她生活在一本書里,這本書的原著就是劉梅艷,書里惡意竄改了她的人生,令她失去了前世一些很寶貴的記憶,她現在甚至都想不起自己的丈夫,那個在別人口中的大學生現在的模樣。
人沒過去,偷渡給蛇頭的那五百塊錢也是借來的。
偷渡不成,唐小麗只能灰溜溜的回村裡。
後來她雖然逃回去了,但也失去了部分記憶。
韓學禮回來以後見她不在大病一場,這個時候隔壁的俏寡婦劉梅艷細心照顧他。
在母親的撮合下,兩人最後還是走到了一起。
書裏面把兩人的感情描寫的情比金堅,韓學禮是個很有能力的新貴,而劉梅艷成了商界名流的小嬌妻,三十年後韓學禮為劉梅艷舉辦了一場盛大的結婚紀念典禮。
而作為本文最大的炮灰,她的萌萌一直阻撓父親跟繼母在一起,也在他們舉辦這場典禮的晚上,喝高了從四十七樓一躍而下。
艹!
唐小麗突然很想罵人。
有這麼糟踐孩子的嗎,四十七樓,你自己怎麼不去跳。
唐小麗總結了一下,第一,她重生了,但關於韓學禮的一部分記憶受到不知名因素的影響失去了,第二,如果被這群人繼續拖着走,今天晚上肯定會遇到邊防警,也會掉下河,這次偷渡不會成功是被人事先設計好的,第三,劉梅艷應該跟蛇頭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村裡去港城打工的那些都是經她的手介紹。
雖說失去了部分記憶,可生存的本能沒有忘。
唐小麗把屁股底下的背包翻了出來,伸手進去摸,在裏面摸到了一沓鈔票,幸好這五百塊錢還沒給出去,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這裏面大部分都是借來的錢,就是因為身負巨債的壓力,讓唐小麗不得不鋌而走險,再一次偷渡去港城,而現在這錢她沒丟。
她要回去!
可是要怎麼走呢?
這個時候要是下車,蛇頭肯定不讓。
身上帶着好幾百塊錢的「巨資」,如果蛇頭耍起無賴,人不過去錢可要交齊,跟她撕扯起來,她也占不到便宜。
這些錢可都是借來的,丟了真是要拿命還,唐小麗捂住胸口的軍用斜挎包,腦子裏面轉得飛快。
這時候偷渡都是坐船,還有人更生猛抱着輪胎游過去,晚上經常有漁船出沒,過來的時候帶貨,過去的時候帶人,兩頭都要抓,兩頭都要賺。
那天下了拖拉機,蛇頭就催着他們交錢,有個不肯交錢的小姑娘,還被他們給調戲了,捏了臉還捏了胸,小姑娘都嚇得哭了起來,後來這群人一直在周圍的農田裏面趴着,到了晚上才有個運貨的漁船過來。
那天晚上,她被邊防警抓了回來,而那個小姑娘更不幸,她本來就膽子小,聽到哨子聲就受到了驚嚇,咕咚咚掉進了河裏,當時唐小麗又害怕又無助,多少次做夢都夢見小姑娘被水淹死的畫面.....
唐小麗冷靜下來,等到下車的時候,蛇頭肯定會要錢。
要怎麼躲開蛇頭的視野,安全的離開呢?
突然,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
唐小麗回頭,剛才對上了一雙大眼睛。
那雙眼睛的主人穿着花襯衫,沖她抿嘴一笑,樣子有些靦腆,看年紀才十五六歲。
唐小麗可太熟悉她了。
無數個夜晚,原主的夢裏面都是這雙驚恐的眼睛,可以說後來失心瘋的原因也是受到了一定的刺激。
「姐姐。」女孩子說的是普通話:「你也是去港城的嗎?」
唐小麗點頭。
女孩臉上表情不太好:「姐姐你在那邊有親人嗎?」
親人啊.....
唐小麗苦澀的搖搖頭。
人生地不熟的,她也不敢一個人跑啊,拉個人入伙先。
唐小麗故意嚇唬她:「細路仔,你知道咱們這車是拉去做什麼的不?」
女孩顯然很膽小:「是,是,是做什麼的啊。」
唐小麗:「像咱們這種,去港城能做什麼啊,你不會不知道吧,你們村從港城回來的那些女人是不是穿金戴銀的?」
女孩想了想,茫然的點頭。
唐小麗壓低了聲音說:「你自己想想啊,憑什麼給咱們干又體面又掙錢的工作,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好事兒?」
女孩眼神有些猶豫:「我不想去港城,我去跟阿猛哥說說好話,下車我就走好不好啊?」
唐小麗心說那肯定不行。
多一個人,就多五百塊錢。
送到對面給雞頭,還能再賺一筆。
如果說一個人走,確實有些害怕,想到這裏她壓低了聲音問:「說實話,我不想走了,咱兩偷偷先跑了,錢你沒給他們吧?」
姑娘堅定的搖了搖頭。
這就對了,錢還在,人可能容易動搖。
錢要是都給了,這姑娘只能豁出去了。
唐小麗握住她的手,十分真誠的安撫她:「我這心從出來的時候就砰砰跳,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我這越想越不對勁,你看看咱們這車,女的都是年輕漂亮的,這要是拉到港城,就是做那種事的。」
成功糊弄到了老實人,女孩被嚇到了:「那......要怎麼辦啊?」
真單純啊。
唐小麗撓頭,嘆息着說:「阿猛肯定不會讓咱們走的,你等等讓我想想辦法。」
三言兩語,也就是唐小麗這張人畜無害的臉配上她那張巧嘴,這女孩眼裏露出感激的表情不似作偽。
女孩四周瞧瞧:「姐姐是個真好人,求求你帶着我一起走。」
唐小麗心說,我真是個活菩薩。
就在這時,車上突然亂了起來。
「你個衰仔,信悟信我起你天靈蓋度痾督屎啊!」有人罵道。
「咩事?」
「阿文拉,死衰仔,***嘔咗。」
「真既好核凸,真既好肉酸。」
唐小麗可不懂當地話,問清楚情況,原來是一個叫阿文的年輕人吐到了車上,車裏面都是嘔吐物的味道,其中一個大叔頭上都沾到了些,頓時全車人集體跳腳罵那個死衰仔。
那姑娘能聽懂白話,知道他們是在罵那個叫阿文的,解釋給唐小麗聽。
這個時候,司機也停了車,坐在後頭的蛇頭站起來問什麼事。
車上一堆臟污,一顛起來肯定到處飛,所有人都要求搞乾淨再走。
蛇頭無奈,只能讓司機在路邊停會兒。
這車上肯定是不能待了,所有人都下了車。
蛇頭命令其中兩個年紀大的女人清理,阿文就蹲在路邊乾嘔,剛才被弄髒的大叔也蹲在路邊,用水渠里的水洗頭,一邊洗一邊罵。
其他人都在笑話他。
唐小麗看了一眼周圍,不遠處是一大片甘蔗林。
西鄉公社開了個國營糖廠,村民都種甘蔗,到冬季糖廠會開着拖拉機過來收,人要躲進去很難找,村民無聊時喜歡講些香艷的笑話,甘蔗長起來的季節,本地村民經常鑽進去偷情,說起這事兒來倒是稀鬆平常,反正鑽進去了鬼都看不到,脫下褲子就能辦事兒。
她對小姑娘使了個眼色,比了個口型:「走。」
要走,現在就是個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