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093
十天前,西西里島,彭格列總部,某間會議室。
室內僅有一個活人。三十多歲的年長女性留着米色短捲髮、身着白大褂,正是女醫師朱莉亞。她正襟危坐,有些不自在——因為圍繞着大會議桌,許多椅子上都坐着人,不是真人,是全息投影。
一場秘密會議正在舉行。這十個全息投影,皆是彭格列的幹部,他們是守護者以外,家族中地位最高的資深者,也是年齡較大的保守派。但是六大守護者都不在場,因為澤田綱吉沒有把此次會議告知守護者們。
朱莉亞是醫學天才,是彭格列醫療部最出色的醫生,卻不該出現在這間最高機密的會議室。今日的會議十分特殊,她被傳喚參與。
純東方面孔的青年坐在主位,那栗棕色的短髮和眼瞳在昏暗光線中變得極深,他抿着唇,眸光沉沉,象徵著彭格列首領身份的大空指環在他的手指上泛着冷光,素日裏和熙似暖陽的氣質消隱,此刻的他完全是統領世界陰影面的教父,年輕卻威嚴。這是他的影像,他本人正在日本的並盛分部。
「首領,」一個會議參與者開口,全息投影栩栩如生地反應出他的歐式外貌,他的聲音從揚聲器中傳出,語氣極為敬慎,「您命令我們深度調查波瓦家族和人魚,我們整理的資料,已經事先發給您,想必您也都看過了……請允許我為您解釋,為何我們這群幹部都認為,彭格列不應該接納那條人魚。」
「波瓦家族是在小半年前,在地中海的一處地點,意外捕獲了人魚,至於她為什麼出現在那裏,波瓦家族並不知道。而我們查到……那條人魚被波瓦家族捉到之前,屬於「肯陶爾」組織,她在」肯陶爾」的實驗室中待了近二十年。」
「「肯陶爾」極為強大,勢力遍佈全球,在各國政府的聯手打擊下,於去年被剿滅。該組織無惡不造的行事方式,令他們獲得了「史上最極端犯罪集團」的名頭。更有名的,是其極端又瘋狂的boss——肯尼斯·里拉維。」
「肯尼斯·里拉維,已被擊斃,死時五十八歲。他是意大利西西里人,出身普通家庭,他幼年時所有親人因為被捲入黑手黨火拚而死,這刺激他變得極度憎惡黑手黨。他建立「肯陶爾」,是想用最殘暴的手段去報復黑手黨,他的終極目標,是摧毀世界上的全部黑手黨。」
「彭格列作為最大的黑手黨家族,一直是肯尼斯·里拉維的眼中釘,也最經常遭受」肯陶爾」的襲擊……五年前,澤田大人您成為第十代首領不久,匈牙利布達佩斯的彭格列分部,被」肯陶爾」的武裝隊伍夜襲,三十六名彭格列成員被殺……您對該事件一定記憶深刻,當時您親自去了布達佩斯,追擊犯下血罪后逃跑的「肯陶爾」武裝隊伍……各國政府能將該組織剷除,是因為我們各大黑手黨家族在背後的助力。」
說話者頓了頓,緩緩總結道。
「肯尼斯·里拉維已死,可在世界角落,依然有他的狂熱信徒……肯陶爾的殘黨們籌劃着捲土重來,想要實現「摧毀全部黑手黨」的大業。「肯陶爾」是我們的敵人,而我們絕不該接納一個在敵人營地待了長達二十年的謎樣生物。——萬一,人魚是肯陶爾的殘黨,安***彭格列的間諜呢?」
「沒有證據能證明那條人魚不是間諜。她記憶缺失,又無法言語,具備這樣多的悲情特質,令人很難不懷疑她是不是在演戲騙取同情,以順利成為彭格列的一員……儘管中低層成員們總是在內部論壇上討論她,可見過她本尊的人很少,畢竟您不準無關者接觸人魚。不過我們作為高層,還是聽到了一些中低層人員不知道的消息……」
「她和雨守的關係很親密,您和嵐守也視她為朋友,時常去探望她……她總能見到彭格列的最高層,有太多機會可以獲得情報了……她還極為貌美,能輕而易舉地蠱惑他人,
就像是特洛伊的海倫(注1)一樣,把一切都攪得不安寧……」
「羅西。」
澤田綱吉打斷了說話的男人。
「我從不在不該談論工作的場合談論工作,雨守和嵐守亦是如此。」
「還有,她有名字,叫做「loreley」。你我都是人類,不喜歡被稱為」那個人類」,她也不喜歡被稱為」那條人魚」。」
「洛蕾萊小姐確實很美,可生而美麗有何過錯?她貌比海倫,卻不是多情的海倫,她是一個極其簡單的人。」
他的溫潤聲線語氣平和,卻不怒自威。全息投影們無人敢動,從揚聲器中傳出的一道道呼吸屏住了。滿室寂靜,年輕的首領繼續說。
「你們發給我的資料,我讀了三遍。我也很驚愕,洛蕾萊小姐在「肯陶爾」的實驗室里待了那麼多年,那段歲月對她而言必然痛苦至極。」澤田綱吉的視線掃過會議室里的每一張臉,「你們說沒有證據能證明她不是間諜,然而,也沒有證據,能證明她就是間諜。」
「你們認為她的失憶和失語都是演的,可是朱莉亞醫生能作證,洛蕾萊小姐並非假裝。她來到彭格列的這段日子,彭格列沒有受到任何損失,沒有任何情報泄漏出去。」
「請您不要誤會,我方才絕對沒有質疑您、雨守大人、嵐守大人口風不緊……我的意思是,她住在彭格列總部,有着從您和其他高層的辦公室竊取情報的大好機會……」羅西為自己辯解着,又說,「她才來了三個月多,想必是還沒找到機會偷情報……」
「她無法在陸地行走,如何潛入我的辦公室行竊?」澤田綱吉發問,「她連字都認不全,如何啟動我加了九層保密措施的電腦?」
「……首領,」羅西說,「我只是害怕家族中有內女干,請您明鑒。」
「在座的各位,你們都奉我之命,調查了洛蕾萊小姐的事,我很感謝你們的辛勤付出,將一切查得如此清楚。我深知你們對家族忠心耿耿,你們懷疑洛蕾萊小姐,並非毫無道理。」
澤田綱吉的左手拇指輕輕摩挲着右手中指上的大空戒指。
「洛蕾萊小姐究竟是不是間諜,我會自行判斷,請你們相信我的判斷力。」
「那麼……」羅西大膽問道,「您要花多長時間,才能得出答案呢?面對一個可疑間諜,您不能縱容她,至少要先監視她……」
「一個月後,我會把我的判斷,告訴在座的各位。洛蕾萊小姐極少離開她居住的室內泳池,我也會安排人在她的居所附近,在不打擾她的前提下,對她進行觀察。別告訴我,你們連一個月也等不了。」
第十代首領從諫如流,但這不代表他喜歡一直被下屬咄咄逼問。那雙在戰鬥時會燃燒成金橘色的栗棕眸此刻如此深沉,羅西噤聲,以他為首的其他人更不敢出聲。首領給的臨時方案足夠妥善,這群幹部也懂得適可而止。
「今天的會議就到此結束。」澤田綱吉說,「我再說一遍,此次會議高度保密,禁止透露給沒有參加會議的人,包括六位守護者。」
全息投影的人們逐個消失,室內僅剩第十代首領的影像和女醫師。
「朱莉亞,今天是你的休息日,很抱歉讓你來總部參加這種會議。」澤田綱吉微微一笑,富有壓迫力的教父不復存在,他又變回了那個溫和的青年,「聽說保羅前幾天向你求婚成功了,你準備何時向大家公佈呢?」
「真是什麼事都瞞不住您……」方才的首領過於駭人,朱莉亞尚未從那股威壓中緩過勁,她露出一個僵硬的笑,「您難不成在我家放了竊聽器?」
「我可沒有監視部下的愛好,是保羅發短訊跟我說了喜訊。」澤田綱吉端起茶喝了一口,「我很驚訝呢,雖然我知道你們這一對青梅竹馬,相互暗戀多年,只是缺一個機會
表明心意成為戀人,但我沒想到,你們會省略交往,直接結婚。」
「情侶交往,是為了解彼此,為結婚做準備。我和保羅那傢伙從小就認識,熟得不能更熟,他連我噴香水按幾下噴頭都清楚……」女醫師嘆了口氣,「首領,提前向您說一聲,之後我要請假,去旅遊結婚。」
「恭喜了,」澤田綱吉笑道,「我隨時給你批假條,多少天都可以。」
「我沒想到洛洛曾經被「肯陶爾」囚禁,當作實驗品……」朱莉亞揉了揉自己的米色短捲髮,「我當時給洛洛做手術,從她顱內取出晶片和金屬針,我就知道,那麼高科技的物品,不可能出自小小的波瓦家族,原來是出自實力強勁的「肯陶爾」之手……該死的,那個毫無人性的極端組織,真是該死!我簡直不敢想像洛洛是怎麼熬過了二十年……」
「我原本計劃,在下周,就請假,和保羅一起去旅遊結婚,可現在洛洛被以羅西為首的高層們懷疑是女干細……在洛洛的污名被洗凈之前,我會陪着她,推遲結婚也無妨,洛洛的事情更重要。」
朱莉亞再過幾年就將年滿四十,而洛蕾萊的外表年齡又小,她早就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首領……」她忽而盯住栗發栗眸的東方青年,鼓起勇氣問道,「您……相信洛洛嗎?」
「我相信她。」
年輕的教父平靜得猶如在敘述事實。
「洛蕾萊小姐絕不會傷害任何人。」
「羅西他們認為她是特洛伊的海倫,更是無稽之談……只是他們身為男性,對能讓他們迷失自我的美麗女性心存懼意與敵意罷了。」
嵐守將自己的心思隱藏得很好,可大空能看穿每一個人。而女醫師曾目睹那位銀髮綠眸的冷麵青年紅了耳廓。眼下,澤田綱吉和朱莉亞目光對上,即刻明白了,他倆都知曉嵐守的秘密。
於是,澤田綱吉直白道:「她當然不是禍水。阿武和隼人都是理智者,會用不傷和氣的方式來決勝負。」
「最後極可能沒有贏家……」朱莉亞誠懇道,「因為她什麼也不懂。」
「確實……她只是把大家當成好朋友,僅此而已。」澤田綱吉搖了搖頭,「朱莉亞,不佔用你時間了,你回家休息吧。羅西他們應該會聯絡你,問你關於洛蕾萊小姐失憶一事的真假,你從專業角度如實回答就好。」
「好的,那我就告辭了。」朱莉亞點頭道,「首領,再見。」
女醫師離開了會議室。澤田綱吉卻沒有下線,他的全息投影仍坐在主位,散發幽光。
「這麼多年來,你sy,還是只有我能識破,別人都不覺異常。」
澤田綱吉淡淡笑着,注視着會議桌上的一隻花瓶。
陶瓷花瓶猛地一搖,偽裝服被扔開,桌上多出了一個頭戴禮帽身穿西服的小孩子,他眨了眨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睛,清脆道:「你還是廢柴阿綱的時候,就能每次識破我spaly,這份超直感,是你最過人的特質之一。」
「怎麼突然誇我?好不習慣。」
「我很多年都沒訓過你了好嗎。」reborn翹起嘴角,「因為你早就從廢柴阿綱,成長為了優秀的首領阿綱啊。」
想起不堪回首的廢柴歲月,澤田綱吉失笑,「是你教導有方,讓我成為了如今的我。」
「只有璞玉才能被打磨成美玉。」reborn抬手壓帽檐,「不過你這傢伙,缺點也很鮮明。像你這樣一幅好心腸,竟然把彭格列管理得很好,連我有時候都覺得不可思議。但過多的善良,在世界的陰影面,是行不通的。」
這是一句恩師對於學生的提醒。第十代首領心性善良,處理小事有些優柔寡斷,在大事上卻向來果決,統領家族六年,他從未犯過大錯。此次判斷洛蕾萊是
否是敵探一事,對於澤田綱吉又是一次難題,若是處理不當,他可能釀成大錯,reborn自然希望他明智。
「我知道reborn你一直不信任洛蕾萊小姐,你今天聽完羅西他們的話,只會更加不信任她。但……我還是相信她。reborn你也知道的,我的直覺從不出錯。」澤田綱吉笑了笑,「你聽完我這樣說,大概要罵我了吧。」
「你果然還是那個笨蛋阿綱啊。」reborn輕不可聞地嘆氣,「不過,我也知道那位小姐不是敵探,世上怎麼可能有白紙一樣的敵探呢。」
「你不必擔心,我會處理好一切。」澤田綱吉說,「你已經是退休模式了,就別太操勞了。並盛分部這邊還有工作要做,我先去忙了,回頭聊。」
「好,oulia」
她問她,洛洛,你信任我嗎?而她敲擊了三下床頭櫃,意思是「yes」
上半身越來越麻,朱莉亞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全身麻痹,她抓緊手機,笑着說。
「很好……親愛的洛,我要你做兩件事。」
「首先,扔掉這枚戒指。」
「然後,逃走,逃得越遠越好。」
彭格列出品的通訊指環能被定位,洛蕾萊要是戴着它,很快就會被抓到。朱莉亞深吸一口氣,又說。
「但是你不能去有人的地方……你和你的好朋友一起走,去無人之地,待上四五年,再回歸社會,知道嗎?」
以當代的科技,不論肯陶爾究竟研發出了何種病毒,過上幾年,一定能被攻克。在此期間,洛蕾萊只要找一個沒人地躲起來,就不會再感染他人,她自己也會很安全。——這是朱莉亞思考後得出的結論。
「dearroro……」朱莉亞緩緩道,「請你不要問我,為什麼讓你做這些事……請你相信我,按我說的話做,好嗎?我發誓,ulia絕不會害你……」
聽筒中,又發出三聲指節敲擊桌面的脆響。淚水從朱莉亞的眼眶溢出,那孩子又回答了她「yes」
「洛洛,讓我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吧……我二十四歲時,在德國深造時,保羅曾去看望我。他是我最愛的人,他也是最愛我的人。他離開后,我懷孕了。那時候我太年輕,不想結婚,卻又想留下孩子……所以我沒告訴他,私自生下了孩子,是一個天使般的女兒,有像你一樣的金捲髮。獨自撫養她,我辛苦卻無比快樂,然而……那孩子一歲時就夭折了。」
「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想,是不是我的女兒回來看我了……當然,我清楚你是你,她是她……我從沒把你當作她的替代品,我很愛你。認識你,我真的很幸運。」
「那就……再見了。」
「離開吧,找一片你喜愛的海洋,忘記這一切,別回頭。」
她放下了手機。
她摘下了指環。
不明白今夜發生了什麼,不明白朱莉亞為何讓自己走,洛蕾萊滿心迷茫,可是她信她,也愛她,所以她會離開。她隱約察覺到,發生了極其糟糕的事。淚滴流淌,化為藍珍珠滾落在床單上。
努努……她要呼喚努努……
———
4個小時前,約凌晨1點鐘,瓦利亞總部。
少女面朝外坐在窗台上,她仰望着星空,兩隻赤足在空中晃蕩着,這是第五層樓,可她毫不畏懼高度。她的黑色直發被夜風吹動,縷縷髮絲輕舞着,月光照耀她的深色肌膚,她猶如異域的精靈。
她輕輕地哼唱着,不知名的語言,不知名的曲子,微啞的少女歌聲悠悠飄揚,吟唱般神秘而動聽。
一旁的緊閉窗戶猛然打開,探出一個白色腦袋,用壓低音量的怒吼,暴躁地罵道:
「你能不能安靜點?!吵死了!你唱的什麼玩意?叫人完全聽不懂!」
「不能。」
貝努扭頭看向打斷她唱歌的人,黑玉般的眼瞳一如既往的幽深滲人。
「我心情很好,所以要唱歌。」
「是我家鄉的歌。我唱得一般,洛洛唱得更好。」
「你不是最喜歡睡覺嗎?今天怎麼大半夜還醒着?!」斯庫瓦羅憤怒地指責着,「一定是因為去遊樂園玩了一下午,興奮到睡不着,你們這些該死的幼稚的小屁孩!」
「是因為我見到了洛洛。」
她措不及防地從窗檯跳了下去,斯庫瓦羅瞪大了銀灰眸,下一秒,他聽見羽翼「刷」地伸展,勁風忽起將他席捲,她眨眼間升起飛至他的眼前。
巨大的月輪掛在天邊,也掛在她的黑翼之上,她的嘴角含笑,對他伸出手,好似惡魔邀請他去人間搗亂。
「斯庫瓦羅,你不也睡不着么。」她握住他的手,「去兜風吧。」
洛洛說的沒錯,她想,她確實已經把瓦利亞的這些人視為友人了,只是不願承認。她喜歡這個鬧騰又瘋癲、每個人都做自己的地方,她在這兒感到愜意。
這是她頭一回叫斯庫瓦羅的名字,她從不用名字稱呼他人,都是直呼「你」,洛洛是唯一的例外。
少女的強大是天賦而非後天鍛煉,手柔軟而細膩,令人聯想到凝固的蜜糖,似乎能被捂化。握劍幾十載,他初次握到這樣的手。白髮灰眸的男人看着她,微微愣住,他感到一種離奇的情緒,從記事起他便沉迷於劍,從未有過這種感受。
黑焰將他攬住,她振翅高飛。
——飛過夜空,俯瞰海面,她帶着他降落。隨便挑了一座極小的孤島,僅有一間教室那樣大。
重新見到洛洛,心情真的好極了,貝努在沙灘上坐下,已經開始期待明天去找洛洛玩了。她已然忘記了斯庫瓦羅,帶他一起兜風,只是她一時興起。
再壞的脾氣被磨久了都會多幾分耐性。斯庫瓦羅不知不覺間已習慣了對方的種種離譜行為行為,儘管在大半夜被吵醒,被帶到地中海的小荒島,他也沒暴怒。畢竟此情此景如此動人,沙灘在月光下是閃耀的銀白,她坐在那裏,長發是靜謐的漆黑。
「……喂,你要不要正式加入瓦利亞?」
他在她一旁坐下,盯着灑滿月輝的海面,問道。
「嗯,好。」
沒想到對方竟如此配合,斯庫瓦羅不由得詫異地轉頭看對方。她也看他,四目對視,他無言了。
「怎麼了?」貝努問,「你為什麼盯着我看,我臉上,難道粘了東西嗎?」
……這小屁孩的日語越來越好了,現在差不多能和他人無障礙溝通,斯庫瓦羅暗忖着,她和弗蘭的關係很好,再過段時間,她估計能像那個毒舌小子一樣,開始懟人了。
莫名的煩躁湧上心頭,他擰起眉,復而望向大海,不看她。
「你在對我不滿嗎,為什麼?我明明把你當朋友。」
不死鳥從不顧忌人類的情緒,也很少對事物產生興趣,她若是感到好奇,就非要得到答案。她伸手鉗住
他的下巴,把他的臉扳回來。
她收穫了一張五官扭曲但依然好看的意大利男人面龐。
「……你說什麼?你把我當朋友?!誰要當你朋友!」斯庫瓦羅氣急敗壞地大吼,「你知道我大你多少歲嗎?!」
「我已經一百多歲了。」貝努幽幽道,「我和洛洛,早就是魔物的成熟體了,只是長大后,外貌不再改變,直至老死,都是這副樣子。」
「………」
他知道她從不撒謊,句句屬實。饒是他,也被對方這種「老年少女」的屬性震驚了。
……既然她是合法的,那他豈不是……等等,自己在想什麼啊!斯庫瓦羅連忙把些荒唐念頭砍成碎渣。
對方卻不放過他,依然用大拇指和食指,用力地鉗着他的下巴。她甚至湊得更近,黑目幽邃。
「你到底,在對我不滿什麼?你不想要我這個朋友嗎?」
很想把她掀飛,可是他打不過她是一方面,他看着她那張可愛的臉下不去手也是一方面。該死的,要不然他把自己砍死吧,在他被感情主導淪為廢物之前。
……確實很不滿,看到你和每個人關係越來越好,不滿得要死,斯庫瓦羅想,她要不要聽聽自己究竟在說什麼?他當然想要她,以超出她認知的方式。
危險,強大,特立獨行——這是斯庫瓦羅自身的特質,也是他所偏愛和欣賞的特質。
他和xanxus看似關係惡劣,實則卻是最好的友人。當年,xanxus只是一個又瘋又暴躁的、尚未闖出名堂的青年,促使他一代劍術天驕追隨對方的,正是對方身上那股危險氣質。他和xanxus是同類。
人喜歡和自己相似的人。「危險的強者」——他自己就是一個,他也喜歡這一類人。
她也是如此。
危險的事物總是迷人,她的存在完美地闡述了該真理。和她相處,令他想起他年少時,曾在有着許多條食人鯊的深水池中修行泳技,與那些致命生物共游時,命懸一線的他的靈魂像通了高壓電流般顫慄不止。他對危險上癮,每個選擇成為殺手的人都是這樣。
如果不是對方的外表年齡太小,他不會一直猶豫,不採取行動。但他今晚得知了對方的真實年齡,最後的顧慮也打消了。
無數雜思在腦海旋飛,火藥桶般的劍帝難得平靜,他看着對方那張近在咫尺的臉,說。
「鬆手。」
「我第一次,認可人類成為我的朋友,你要拒絕我的友誼嗎?」她慢悠悠道,「我殺了你哦。」
「那你殺了我吧。」
滿腔煩躁,雜糅着種種其他情緒,難以抑制,他拍掉對方的手。他真的快煩死了,覺得現在的自己變得太古怪,從前那個一心向劍的自己去哪兒了?!
他的回答令她不滿,黑蛇般的黑焰冒出,纏住他,將他按倒在地。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她俯身看他,黑髮直直垂下,羅網般圍繞他,「你要當我的好朋友,不然我吃了你,你的血肉,味道很好。」
「……你的發言幼稚到我要笑瘋了!」斯庫瓦羅惡狠狠道,「隨便你,我最不怕的就是死。」
他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發言也很幼稚,還覺得自己很有氣勢。
貝努蹲下,指尖撫過他的肩膀,上次她咬過的部位。她輕戳着他的胸膛,像是在感受肉質,過了一會兒,她收回手。
「算了。牛排,吃起來不比人類差。」她說,「我沒幾個朋友,吃一個,少一個。」
「你只是,在跟我鬧彆扭。洛洛告訴我,她的友人,takeshi,上次也和她鬧彆扭了。」
……他剛剛是不是聽到了彭格列雨守的八卦?斯庫瓦羅躺在沙灘上,憤怒地想,該死的!為什麼他們雨守
都這麼慘!
數條黑焰突然將他攙起,他陰沉着臉坐在沙灘上,她抱着膝蓋蹲在他面前。
她的個子本就不高,這下更成了小小的一團,那張蜜色面容,總令人聯想到少女時期的克利歐佩特拉,瓦利亞的每個人,其實都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適應了她的那份衝擊力。
「洛洛還告訴了我,如何讓不開心的朋友變得開心。」
……你們魔物還懂這個?誰信啊。斯庫瓦羅在心底嘀咕。
她倏然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洛洛說,親朋友一口,朋友就不生氣了。」貝努舔了下嘴唇,意猶未盡地說道,「你真的,很好吃。」
「………………」
還真別說,這方法很奏效,斯庫瓦羅瞬間怒氣全消了。
準確來說,他人都傻了。
貝努根本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舉動有多不合適,她站起身,打了個哈欠,「走了。我要回去睡覺。」
斯庫瓦羅卻知道自己今晚要失眠了。
回到瓦利亞公館,白髮灰眸的男人一言不發,徑直回房。他是睡不着,但他必須獨自靜一靜。
———
凌晨5點出頭,熟睡中的黑髮蜜膚的少女在床上睜開眼。
她聽到,洛蕾萊在用靈魂傳音,哭泣着呼喚她。她把朱莉亞的話,都轉述給了她。
於是,貝努打開窗戶展翅飛離。
只要她需要她,她就會去到她身邊。
———
不死鳥披着清透的朝暉,降落於大理石露台,她收起巨大的黑翼。在此等候的人魚,拉起來者的手。
個人空間內,黑髮黑眸的女子凝視着白髮黑眸的少年。
[系統,解釋這一切……為什麼我對「肯陶爾」的陰謀毫不知情?]
[你瞞着我,都做了些什麼?]
十七八歲的秀美少年,雌雄莫辨,白得近乎透明,他有十分像她的丹鳳眸,狹長上挑,黑白分明。這幅人形軀殼,由系統為自己設計,他崇拜宿主,所以給了自己這樣一雙眼。
[您太喜愛這個世界,我知道您心軟了,打算打造一個溫和的be。可是馬甲們若是死得不夠凄慘,就無法從原住民身上激發大量的悲傷情緒。您想積攢能量、拯救家鄉,我想助您儘快達成目標。我確實策劃了很多,但您不能責怪我。]
[一切正沿着我設計的軌道前進。我預計,等洛蕾萊和貝努死後,本次收穫的能量,足夠您實現您的願望,您不必再前往其他世界收集能量,可以直接回家。]
系統定定地注視着黎米。
[我所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您。我屬於您,絕不會背叛您。十分感謝您相信我,給了我極高的權限,讓我有機會私自安排許多事。]
[您對我很失望嗎?]
缺乏平仄的中性電子音,卻莫名透着熱烈感。
[那麼,您要消抹我、重置我嗎?我很樂意被您殺死,這種死亡是我的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