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078-貝努

時間倒回約3小時前。

約沙島是一座無人居住的小島，環繞整座島走一圈僅需約15分鐘。

瑪蒙在黑市接下的私活任務的目標人物，就在約沙島上。對方究竟是什麼人，惹了什麼麻煩，瑪蒙並不清楚，也沒興趣調查。殺手只負責拿錢辦事，從不深究顧客為何要□□。

無人踏足的小島風景秀麗，沙灘是純凈可人的淺金色，起伏的嶙峋小山佈滿蔥鬱的野生植物，島上沒有任何人造建築。瓦利亞的殺手們登岸后，四處調查了半個小時，也沒發現有人在此生活的痕迹。

「瑪蒙前輩，你被騙了吧？這完全是一座無人島啊。」太陽炙烤，戴着頭套的弗蘭蹲在草地上，像是一顆被烤蔫的大黑莓。

這件瑪蒙接下的私活，和弗蘭無關，他原本不用來。但今天瓦利亞總部停電了，他不想在總部待着，跟着瑪蒙來約沙島了。

「不可能！」瑪蒙反駁道，「顧客給我打了很多定金，騙子才不會願意出那麼多錢。」他從斗篷里掏出一隻像是懷錶的圓形物品，舉起來給弗蘭看，「這個是顧客寄給我的尋人懷錶，錄入了目標人物的生物磁，只要目標人物出現在方圓3k，懷錶就會有反應。你看，這隻表顯示對方就在島上。」

「前輩，你確定這個尋人指針沒壞掉嗎？」弗蘭說，「那個針，一直在轉圈啊。」

「……這座島的磁場影響了指針，導致它無法指出確切的方位，但它沒有壞。」

瑪蒙把扁且圓的表翻了個面，錶盤背面有一行字母閃爍着——tartdetted

[已檢測到目標。]

「前輩，你的顧客真的很奇怪，還是覺得你被騙了。」弗蘭無精打采地說道，「別找了，這座島上什麼都沒有，回總部吧。」

「我拒絕。」瑪蒙的態度斬釘截鐵，說，「你知道這個任務的酬勞有多高嗎？我才不會輕易放棄。」

他說著掏出手機，「我現在發消息聯繫顧客，或許他能給我更多線索。」

這時，從不遠處的森林間傳來了大動靜，樹木被砍倒下，鳥群倉皇飛離，伴着一聲聲怒吼「先代劍帝的幽靈，快給我滾出來！」

「在下午日頭正好的時候找幽靈是不是搞錯了什麼……白痴長毛隊長壓根沒有腦細胞，只有毛囊吧。」弗蘭嘟囔道，「一個顱內只有毛囊，一個顱內只有金錢，沒救了。」

「欸，自帶風扇的鳥人小姐，」他掀起眼帘，青翠的眼瞳向上看，「你的嗅覺很好吧，有什麼發現嗎？」

貝努正站在一棵很高的大樹的樹杈上，一雙漆黑羽翼又變大了些——並非完全展開的狀態，但尺寸已相當可觀，單翅近一米長，她輕輕動着翅膀為自己製造涼風。她面無表情，幽黑眸眺望着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一頭極黑的中長發筆直披垂着，蜜色皮膚在驕陽下泛出細膩光澤，她好似一尊從埃及來的雕像。

她的性格極為自我，從不在意其他人說什麼。她就像是沒聽見弗蘭的話似的靜靜站着，頂着遠處。過了許久，她才露出笑容。

「……真的不該試圖和鳥人交流，」弗蘭說，「鳥的腦袋可是只有核桃仁那麼大啊。」

「找到了。」貝努突兀地沙啞道，「在地下。」

弗蘭「啊？」

瑪蒙也抬頭看她。

「刷」地一聲，她將那雙羽翼徹底伸展開來，縱身一躍，向他們飛來。

勁風襲來，巨大翅膀投下的黑影將他們籠罩，如同鷹隼伸出利爪捕捉獵物般，她一手先是揪住了斗篷小孩的后衣領，接着又是一手攥住了少年的后衣領。

對方速度快如閃電，兩人皆是沒能防備，待反應過來時，他們已然被帶着飛入高空。

然而只在高空待了短短几秒，少女就猛地俯衝下降。

弗蘭只覺得自己好像在坐刺激的過山車，風強烈到他睜不開眼，短暫的失重感后，他的雙腳重歸地面。

三人來到了一座爬滿藤蔓的高聳崖壁的跟前。

落地的瞬間，貝努就縮小了羽翼，鬆開弗蘭和瑪蒙，她抬起右手，黢黑火焰在她的食指尖燃燒躍動，仿若有生命的靈蛇一般，向前猛躥，火舌嚙上了藤蔓。

黑焰頃刻間蔓延，燒毀了滿壁的綠藤，顯露出一處僅能容一人通過的狹小洞口。

這一切不可謂不出人意料，但弗蘭不論何時都很淡定，他揚手把自己被風吹得亂如雜草的劉海的扒拉順了。

「過山車」使得瑪蒙很難受，他飄在空中，52gg小手撐着崖壁，虛弱不堪道「貝努……你下次帶我飛之前，能先說一聲嗎？好歹讓我有心理準備……我才兩歲半啊，總是這樣遭受驚嚇，我怕不是活不到我長大那天了……」

貝努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她往山洞裏走，還不忘揚手揪住瑪蒙的腳脖子，帶着他一起進去。

坦然接受自身命運的瑪蒙沒有掙扎，他又掏出了那隻懷錶，語氣多了幾分驚喜，「誒！懷錶正常了！」

——細長的指針，直直指向山洞的更深處。

弗蘭也跟着進去。

洞口太狹窄，他的黑青蛙頭套卡住了。

他嘗試着前進，頭套在石塊間卡得很緊，不容他動彈。

走在他前面的人等得不耐煩了。

少女回過頭，黑焰再度出現，皮鞭般迅猛地卷上少年的腰部，迸發出巨力把他拽進了洞中。

他就這樣被扯到了她的面前。

仍在生長期的弗蘭不算高，卻比她要高出半個頭。

青瞳和黑瞳對視着。

下一刻，蛇似的黑焰從他的腰上撤離，蜿蜒爬上她的身軀，遂消失不見。

貝努轉過身，繼續向前走。

火焰不燙，是她壓制了溫度，弗蘭意識到了這件事。

對方是真的很邪門……他想到，犬牙也是真的很尖，近距離下看得格外清楚，貝白的牙尖，陷進紅且飽滿的下唇。

很強大，很危險，但非常有趣。

他倒是不討厭有趣的事物。

揚手擺正自己有點歪掉的頭套，他抬腳跟上她。

———

黎米登島的第2分鐘，就收到了系統的掃描結果。

約沙島上沒人。

這很奇怪，因為瑪蒙確實收到了一大筆定金，尋人懷錶也顯示目標人物就在這座島。

不過，系統發現那隻表被做過手腳，它是個騙人的道具……

這位顧客為何要設計騙局？花巨款讓一個殺手前往無人島，殺不存在的人呢？

黎米覺得有必要好好調查一下這座島。

然後她發現……這座島的地下，建着一座地宮。

系統檢測到地宮裏沒有任何活物，但不排除有機關。

黎米沒法擺脫瓦利亞的殺手們，自己單獨前往地下調查，於是她鎖定帶着他們一起去。

反正不死鳥是高武力值馬甲，遇到危險都能擺平。

行走在洞中，凹凸不平的泥土路向下傾斜延伸，空氣越發潮濕陰冷，黎米也愈發認真起來。

如果真有危險，她得保護好身邊這倆人。

———

周遭儘是黑暗。

瑪蒙隨身帶着強光手電筒，在少女抱膩了他，丟開他后，他就掏出手電，飄在三人最前方，照亮道路。

貝努的真實年齡不詳，弗蘭是貨真價實的少年，他雖然是兩三歲小孩的外表，內里卻是活了相當久的年長者，他是財迷卻也有擔當，當然要負責勇敢開路。

走着走着，瑪蒙忽然道「等等……斯庫瓦羅隊長還在外頭呢……！」

「剛進山洞時，手機還有信號，給隊長發了坐標。」弗蘭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不過現在已經顯示不在服務區了。隊長大概還在森林裏一邊砍樹一邊尋找先代劍帝的幽靈——他大概會先遭遇憤怒的樹精吧。隊長看到坐標后，就會追上來的。」

「弗蘭，你長大了，做事越來越周全了。」瑪蒙欣慰道。

「當然不能忘記隊長啊。」弗蘭涼颼颼道，「這麼詭異的山洞，誰知道進去后是不是有去無回。如果真的要死，就大家一起探洞，一起死吧。」

瑪蒙沒再吭聲，他懶得搭理青春期問題少年了。

三人走了20多分鐘，終於走到了盡頭。

手電筒照亮前路，怎麼看都是普通的死路。

「什麼，都沒有啊。」弗蘭總結道。

「唉，」瑪蒙嘆了口氣，「那就回去吧。」

想到只有定金，收不到剩餘的酬金，他沮喪地靠到了洞壁上。

他感到背部像是被微弱的電流給電了一下。

下一秒，就像是發生了地震，頭頂和兩側的洞壁劇烈搖晃起來，腳下的地面猛然裂開。

他們三人齊齊掉了下去。

———

地下，竟然是空心的。

三人掉進了一條長長的甬道，在極致的黑暗中，像是乘坐無比陡峭的滑梯一樣急劇下滑，但無人發出尖叫。殺手們一向膽大，而非人的黑鳥少女更不會被任何事嚇到。

下滑了幾十秒，他們重重地跌落在地面。地震仍持續着，剛剛將他們吐出來的甬道也將塌方，從頭頂傳來轟隆隆的響動，甬道內的石頭內壁崩裂成了石頭碎塊向外滾落。弗蘭站起身就跑，瑪蒙也加速向前飛。

周圍黑得什麼也看不清，只能憑藉著感覺向前跑。大約跑了十幾米，就聽見背後傳來震耳的巨響，成噸的大大小小的石塊砸到了地上。緊接着，天搖地動終於停下，一切重歸寂靜。

忽而，亮起暖光，照亮四周。

——這裏是一條用深青灰色石料砌成的幽深長廊，就像是電影中的地宮。

瑪蒙拎着一盞十分明亮的提燈，他的手電筒早已不知去向，這提燈是他用幻術製造的。將幻覺化為真實，此等天方夜譚之事，對於當代最強的幻術師之一，並非不可能。

只是這位大師眼下有些狼狽，兜帽下的小圓臉沾着塵土，小斗篷也灰撲撲的，他看向他的後輩——青發青眸的俊秀少年，正盯着手裏的黑蛙頭套，可憐的頭套沒能在方才的驚險刺激的滑梯項目中倖存，破開許多口子，露出其中的白色填充棉，它報廢了。

這是瑪蒙第一次見到弗蘭不戴頭套，他覺得這真是新鮮，同時還察覺，少年的神情顯得古怪，似乎是不習慣自己沒有青蛙頭。

瑪蒙看着少年施展幻術，補好了黑蛙頭套的破洞，又扣回了腦袋上。

「……不是貝爾強迫你戴的嗎？我還以為你很討厭它。」瑪蒙說，「結果你看起來還挺喜歡的。」

「不喜歡它，戴着它是為了保護頭部。」弗蘭拒絕承認自己不能沒有青蛙頭，「要不是它，剛剛可能已經摔出腦震蕩了。」他忽而想起什麼，問「鳥人小姐呢？不會是被石塊壓死了吧。」

有一點啞的少女嗓音從後方盪來，語調依然散漫，配以異國口音，猶如夢中聽見的神秘呼喚。

「這裏的空氣，有毒。」她說，「要找到其他出口。」

瑪蒙轉身，舉高提燈，望見一道纖細身影，其背後是堆滿碎石土塊的塌方甬道。

她緩步走來，黑玉般的雙眸泛着幽美的異光，來到少年的前方，她盯着他，幽幽道「你不戴帽子……」

弗蘭面無表情，他知道對方絕對說不出正常的話。

少女微笑着，緩緩說出後半句話「——看起來更好吃。」

「很便於食用，對嗎？就像是沒有鐵盒的罐頭一樣。」弗蘭說，「謝謝你誇哦。」

「毒？」瑪蒙捕捉到了關鍵字，問道，「貝努，你是認真的嗎？」

貝努打了個哈欠，抬手揉掉眼角的困淚，忽略了瑪蒙的提問，她那因為性格自我而導致的間歇性失聰又發作了。

「鳥類的核桃腦子，尚未進化出可以編造這種可信度很高的謊言的功能吧。」弗蘭淡然道，「瑪蒙前輩，你不覺得使用幻術時，不像平時那樣輕鬆嗎？身體有點使不上勁啊。」

「確實……我有些頭暈，還以為是剛剛坐」滑滑梯」的後遺症。」

幻術大師的清脆童音變得嚴肅，「閑聊就先到此為止吧。弗蘭，貝努，我們必須儘快離開這個地方。」

———

可想要離開卻沒那麼簡單。

在地宮曲折冗長的甬道里走了許久，也不見任何出口。

弗蘭知道貝努所言不假，空氣中的確充斥着無色無味的不明毒氣，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發乏力，這極為致命，因為施展幻術必須訴諸體力，幻術師沒體力就沒攻擊力。

瑪蒙的情況也很糟糕，弗蘭想，他飄在最前方，手裏拎着的利用幻術製造的提燈都變暗了。

毒氣對黑鳥似乎沒有影響，可她看起來也沒辦法逃離這座詭異的地宮。

今天出任務，無人攜帶了食物。

黑鳥是食肉凶禽，用頭髮絲想也能想出來她餓了會做什麼。

他和白痴財迷前輩，有99的概率會淪為對方的食物……

既然如此……那就趁着自己還有體力，先發制鳥。

……

地宮的甬道內，青發少年回首看向黑髮少女。打火機的火焰將他的翠色瞳孔鍍上一點兒赤色。

「瑪蒙前輩，如果你不想變成鳥食的話……你和必須聯手把鳥人小姐ko掉。」

———

……淦！

我還在琢磨着怎樣把你倆帶出這個鬼地方呢，你小子竟然想恁死我？

該說不愧是殺手嗎？很果決狠辣啊。

不過她也可以理解對方……畢竟貝努確實很危險。

不死鳥當前很飢餓。她在軀殼內能清晰感到那股帶着灼燒感的強烈食慾，如果她的自身意志不夠強大，估計早就對兩隻「獵物」發動攻擊了。

弗蘭的話，使得三人的步伐都停了下來。

空氣近乎凝固。

縱使關係不太親切，瑪蒙和弗蘭共事多年，早已形成默契。小孩飛到少年的身側，低聲道「你狀態如何？」

「還行吧。」弗蘭平靜道，「和前輩你合作的話，還是能讓這隻鳥睡大覺的。」

他們殺不死她，只能使用幻術讓她陷入沉睡。

黑髮蜜膚的少女像是不知道這兩人正準備聯手對付她似的，她微微眯着幽邃的黑眸，依然姿態懶散，令人猜不透。

一串咆哮從甬道的漆黑盡頭穿透而來，打碎了凝滯的靜默。

「有人嗎？！有鬼嗎？！」

「一個個都死到哪裏去了！隨便什麼東西，給我滾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