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千古絕響
很順利借到焦尾琴,蘇晚返回府邸。
家裏燈火通明,人聲鼎沸,許多文雅琴師聚集,各個聲名遠揚。
“晚兒,娘邀請了琴道大師,諸位大家允諾傾囊相授,定讓你琴藝大漲!”
崔梅步履輕盈的走來,笑容矜持且端莊。
能跟卧龍同場較量,就已經是一場榮耀,當然也不能輸得太難看。
“讓他們回去吧,臨陣抱佛腳毫無用處。”蘇晚委婉拒絕,他對《廣陵散》很有自信。
說完沒搭理老娘,背着琴盒獨自走向竹林。
“兒啊,”崔梅噠噠噠追上來,一臉雀躍的說:
“明天崔氏長輩也會到場,你要好好表現,你是外姓先天劣勢,但不是沒有成為繼承人的機會。”
“嗯,您先去睡覺吧,熬夜長魚尾紋。”蘇晚心不在焉,敷衍一聲。
老娘摸了摸眼角,唉聲嘆氣道:“給你爹吃千年人蔘都難振雄風,一進卧室看到他就煩。”
“……”蘇晚無語,“娘,說話含蓄點。”
琴師被委婉趕走,蘇府恢復靜謐。
皎潔圓月高懸,清輝傾斜在翠綠的竹葉,倒映出一道修長的影子。
蘇晚盤膝而坐,手指輕輕撫摸焦尾琴,保持這個姿勢長達半個時辰。
這種上古名琴或多或少有靈性,就像婉約內斂的少女,你得浪漫一點讓她舒服,貿然疾風驟雨只會遭到抗拒。
“跟着獨裁者受苦了,我才是你的最終歸屬。”
蘇晚呢喃自語,一瞬間他都有“憑本事借到的,為什麼要還”的念頭。
至於明天的較量,他沒多少心理壓力,但不服輸肯定佔據絕大部分情緒。
無敵橫推就是他秉承的信念,無論對手是誰。
竹林悟琴,一夜坐到天明。
……
天蒙蒙亮,如暴雨密集般的馬蹄聲掩蓋了坊市的雞鳴狗叫。
京城的王公顯爵、各大使館的外臣、擅長琴棋書畫等名士,以及書生遊俠……
總而言之,浩浩蕩蕩如浪潮般的人群湧向金陵城外,還有許多聞訊趕來的消息滯後者。
九州卧龍的風采只活在口口相傳中,如今能近距離欣賞,誰願錯過機會呢。
至於較量之輸贏,則像懸殊極大的擂台賽,唯一的懸念只在於鳳雛會輸得多慘。
鳳雛不優秀嗎?
他驚才絕艷,儘管有貪污受賄的陋習,但其才華不可否認。
但是。
燭火之光芒,任它粗壯如殿柱,光芒瀰漫萬里,卻永遠不及星辰之璀璨耀眼。
只會黯然失色。
外秦淮河,朝陽初起,水波粼粼。
無數畫舫飄蕩,徐羲屹立船板,遠眺烏泱泱的車馬。
“不愧是扶厭……”他失笑一聲,當名聲達到一定程度,就是眼前萬人空巷的盛況。
或許很多人疑惑,這般高調隆重,完全不符合卧龍的性子。
但他很清楚內幕,琴聲傷人太驚悚了,完全超出了世人的認知。
對於扶厭這種奇人而言,任何高出所能掌控的東西,都值得親自驗證。
“來了。”
幾乎是同時,一輛懸挂“蘇”匾的馬車和木製帶輪的推車同時抵達城門棧橋。
場中響起如驚雷般轟鳴的歡呼聲。
當然,這是在歡迎卧龍。
至於蘇晚,除了老娘手心拍得通紅以外,就剩府邸僕役大聲喝彩,人群看都不看他一眼。
“狗東西如此落寞。”
一輛普通馬車,精緻絕倫的女帝唇角微翹,倒有些幸災樂禍。
她當然不會缺席。
但她的目的只是觀摩蘇晚的琴法。
棧橋上,蘇晚氣定神閑,平靜望着走來的一行三人。
劍眉方臉,身形佝僂,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正是楚國前首輔李儒。
另外推車的女子三千白髮飄飄,臉蛋小到似乎只有巴掌大小,背着一柄重劍。
萬眾矚目的斷腿男子面帶笑容,儘管雙目失明,可視線直直對着似雪白衣。
要蘇晚形容這位卧龍,只有兩個字——
乾淨。
他是你看一眼終生都不會忘記,容貌平凡普通,但氣質太過獨特。
染淤泥而自清的自我升華式的乾淨,像渾濁黃河那一汪清澈的溪流。
“星夢,請。”扶厭笑着開口,聲音清越而有磁性。
他緩緩取出一管竹簫,青翠光潔自帶馨香。
面對古典而浪漫做派的奇人,蘇晚回以禮貌的微笑:
“離歌,請。”
扶厭,字離歌,厭倦世俗,孤獨歌唱。
當焦尾琴取出的剎那,場中響起倒吸涼氣聲。
坐擁上古名琴之一,鳳雛該貪污了多少民脂民膏啊!
說來也奇怪,鳳雛這樣市儈沾染銅臭味的人,跟清高超然的卧龍站在一起,氣場竟然不輸?
甚至還略勝一籌……
初晨的秦淮河,美得猶如畫卷,但此刻畫中人僅卧龍鳳雛。
圍觀者屏氣凝神,靜靜瞻仰扶離歌的傳奇風姿。
簫聲漸起。
世間簫管吹出的曲調低沉而悲涼,嗚嗚咽咽如泣如訴,但此刻的簫聲截然不同!
柔和秀雅的樂音緩緩流淌,時而一個短促的迴旋,如山澗遇石縈繞迂迴,繼續潺潺流瀉。
錚!
琴聲突起,竟是溪水和石塊的碰撞樂音,以及魚兒水鳥的躍水聲。
“對上了!!”
別說樂道行家,就連普通人都聽出了琴簫和音的美妙。
詩情畫意,無縫連接!
“敢來赴會果然有兩下子。”不少文人雅士紛紛頷首,自愧不如。
別看鳳雛愛財,但人真有才,庸人只能幹羨慕。
靜謐的秦淮河,聲音悠揚而緩慢,就像一個隱居者在山間獨處,靈魂安定而富足。
突兀。
簫聲驟變,夾雜着有節奏的擂鼓聲,以及戰場咆哮聲,最絕的是刀劍長槍的鏗鏗,馬匹嘶吼啼鳴。
簡直就像一場活靈活現的戰爭,慷慨激昂,蕩氣迴腸!
無數人瞠目結舌,被如此超然的技藝給震撼了,他們彷彿身臨其境,抵達金戈鐵馬的疆場。
每個人都感受到了恐懼。
對,就是恐懼。
幾乎絕大部分人兩股戰戰,神魂不安,唯獨武夫巍然屹立,眼神堅毅。
“絕啊。”有幼麟之稱的徐羲眼中流露讚歎之色。
倘若扶離歌刻意針對某個人,簫聲絕對能傷人,甚至誅之!
他看向安靜撫琴的蘇晚,琴聲明顯被完全壓制,再不反制必敗無疑。
女帝身子前傾,以手托着精緻下巴,眼睛不眨盯緊狗東西。
還別說,白衣飄飄,長發漫舞,優雅的氣質展現得淋漓盡致。
但若不使用那一招,怕是要出糗了。
錚錚淙淙的琴聲很快變得荒涼而悲壯,恍若一場無邊葬禮,細微的搬運屍體聲、黃土掩埋聲、長槍墜落插地聲。
俄頃,琴音變得肅穆莊嚴,隱藏着壓抑嘶吼聲音,堅定整齊的步伐,甚至是烏鴉啄取屍肉的聲音。
圍觀者無不麻木獃滯,他們彷彿看到了將卒草草掩埋戰死的同袍,又馬不停蹄奔赴前線。
而那些屍體,已然被烏鴉啃食乾淨。
一瞬間,那些武夫再也無法抑制眼淚,眼前有浮現血淋淋的戰場,對不住那些活生生的同袍。
連一場體面的葬禮都不了,死後連屍體都蕩然無存。
這就是殘酷的戰爭!!
人群中,諸多書生遊俠潸然淚下,不同於恐懼,這次是共情!
“狗東西啊狗東西,難怪跟朕蹬鼻子上臉,原來真有底氣。”
姜無罪輕啟紅唇,曼妙鳳眸閃爍異彩。
讓人害怕簡單,讓人共情很難。
很明顯,狗東西更甚一籌。
“陛下,您看走眼了。”慕容婉兒調整情緒,輕笑了一聲。
女帝玉頰冰冷,狗東西越優秀,她越憤怒於其愛財的本性。
“是焦尾琴的功勞。”她口不對心。
李儒以及身邊的少女表情微變,憂心忡忡地盯着公子。
扶厭波瀾不驚,簫聲還在持續,可手指的位置變換得很快。
指尖彷彿在簫管上起舞,樂音也漸漸恢宏,彷彿以聲音在主宰寰宇。
單一的調子,卻透着一股統御蒼穹的偉力。
安靜坐在輪椅上的卧龍扶離歌,此刻在所有人眼中,卻成了一位不可名狀的制裁者。
他站在山巔與日月星辰對話,潛游海底和江河湖海唔談,他輕輕揮下一柄殺伐偉劍。
這一刻的簫聲中。
他就是天!
他就是地!!
他就是人世間!!!
“千古絕響。”
唯獨還能冷靜的武林高手,一臉不可思議,儘管他們沒有沉淪,但內心也掀起了驚濤駭浪。
簫聲何止傷人,還能毀滅!
若是卧龍有這個念頭,輕而易舉就能毀滅一大片百姓。
簡直用臻至化境都無法形容。
“快看……”
他們側目轉向鳳雛公子,依舊遺世獨立飄飄然似羽化登仙,但琴弦上流淌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