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 110 章
隕日的上空,雙方涇渭分明地形成了對峙之勢。
「人類的打扮也怪有意思的。」茯苓饒有興緻地繞了繞垂落在肩頭的捲髮。
他這會兒穿得像是個青春洋溢的彩虹辣妹,頭髮捲成蓬鬆的波浪狀,發卡是三種顏色嵌套成的愛心,全身上下的顏色花花綠綠超過十五種。
他本只是想遵循約定,換個跟「傅玲」這個假名相匹配的打扮,好將潘千葵從學院裏帶出來。但這麼一嘗試,他覺得人類這種無毛生物對用來裹身的裝飾物充滿了狂熱,也算得上是情有可原。
——確實有意思。
衣服和飾品都是從一家服裝店拿的,他學着那些女孩的樣子換上,然後就這麼堂而皇之地穿走了。
直到他走出去好遠,老闆娘才發現他沒付錢,急得在後頭跳腳,大罵了一通「晦氣」。
但在今夜的新聞播放后,在看到這套熟悉的衣物時,老闆娘大概會有種死裏逃生的后怕感。
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這般幸運的。
接下來,為了打發時間,他又走進了一家理髮店。
理髮師的手藝不錯,熱情地給他卷了快有一個小時,服務耐心細緻,就連茯苓都大感滿意,挑不出一絲紕漏。
他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微笑着說了聲謝謝,然後獻上了報酬。
理髮師怔怔地看着對方掌心上躺着的鮮紅心臟,不解道:「這是……」
惡作劇?
新的整蠱方式?
茯苓「好意」提醒道:「這是你的心。」
理髮師眼睛滾圓,遲來的劇痛終於經由神經傳遞到大腦。聽着店裏驚慌失措的尖叫聲,他緩緩倒下,沒了聲息。
茯苓將心臟扔了過去,準確地丟進對方心口的空洞裏,笑容中帶着點不諳世事般的天真:「還給你吧。」
——看在他還挺開心的份上。
「茯苓。」劉宣良咀嚼着這個名字,他確信,自己從未聽過對方的大名。
茯苓笑道:「劉老師,久仰大名。感謝你這麼久一直辛辛苦苦保護我們的小鳳凰,承受的壓力各方面都很大吧?師德高尚,我很敬佩。」
此話一出,零零碎碎的議論聲就不可避免地響了起來。
劉宣良心知這是對方在挑撥離間、搬弄是非,但要一個好人自證清白何其艱難,反觀茯苓,卻只要一句含糊不清的示好,就能引發大量的猜忌。
「保護學生是我的責任。」劉宣良直視着他,「他是我的學生,其他人也是我的學生,我有什麼必須要把他排除在外的理由嗎?」
「確實,確實。」茯苓悠悠然轉過頭,對身後的妖物朗聲道,「你們說,劉老師這樣做得對嗎?」
妖物們哄堂大笑,七嘴八舌道——
「做得對!」
「那可太對了!」
「劉老師這樣的人越多越好,這樣我們妖早晚能過上更好的日子啦!」
還有妖在怪笑着重複茯苓的話:「師德高尚,師德高尚!」
眼見着劉宣良不受影響,依然是一派無動於衷的模樣,茯苓將手中的手機轉過來,把直播的畫面亮了出來。
這是一個明亮的大廳,右上角標註着「穹海說法」,是本地收視率最高的新聞節目。
一臉病氣的文弱少年坐在嘉賓的椅子上,旁邊是端莊沉穩的主持人。
她的氣色看上去非常差,仔細一瞧,是因為她連妝都沒來得及化,在鏡頭下更顯憔悴——僅從這點細節就能看出,這次新聞直播有多麼的突然。
少年的旁邊,正掛着字幕——
【羅頤州】
【羅氏集團下
屬穹海月蔓實驗室總負責人】
鏡頭偶爾會出現劇烈的晃動,可見拍攝地點並不算很安全。但主持人的素養極佳,在這種情況下,她依然嚴肅地面對鏡頭,一絲慌亂都沒有。
「您對目前的情況有什麼看法呢?」
少年對着鏡頭侃侃而談:「我們先前評估出來,林暮晃體內的火鳳凰一旦完全蘇醒,最高可以達到九階,就目前來看,我們穹海市暫時沒有任何能抵擋的手段。」
九階!
連劉宣良的背後,都有學生驚呼出聲,那聲音中充滿恐懼。
羅頤州繼續道:「我對隕日一直抱有相當程度的尊敬,但這次……我坦白說,我非常失望。我們羅氏早早就向學院提出了申請,要求將危險人物移交給我們實驗室收容,我們羅氏有這個底氣,更有這個能力。但隕日無端拒絕了我們正當合理的要求,甚至不是一次,而是三次四次五次——拖到現在,終於釀成大禍。我不理解隕日的做法,但我認為,隕日方面是需要對此承擔相應責任的。」
劉宣良的手慢慢地攥了起來,直至成拳。
主持人繼續道:「林暮晃現在的移動軌跡,我們正在全力捕捉中,有消息稱他正在攻擊你們羅家的月蔓實驗室——請問羅先生,您對這種情況有預料嗎?」
鏡頭適時地切換到了外景,記者聲嘶力竭地大喊道:「這裏是羅氏集團的月蔓實驗室,您所看到的——」
轟隆!
巨大的煙塵從被爆破的玻璃窗里翻滾而出,火光四起。
記者不得不再次提高了嗓門,頻頻發出了破音聲:「您所看到的是——」
大地轟鳴震顫,端着攝像機的攝影師慘叫一聲,畫面天旋地轉,很快就中斷了。
在室內明亮的燈光下,主持人的臉色愈發顯得蒼白:「觀眾朋友們,穹海月蔓的安保措施是非常到位的,裏頭收容了大量的妖物,供研究人員進行臨床研究,但就目前來看,在林暮晃強大的異能面前,實驗室的防護脆弱得不堪一擊。如果實驗室被破壞,妖物外流,後果將不堪設想……林暮晃選擇在這個時候攻擊實驗室,具體原因尚且不知,希望我們的外景記者能夠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儘快將真實原因調查出來。」
同一時間,在看到外景鏡頭后,羅頤州臉色大變——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他此刻的心緒動搖。
不多久,他打斷了主持人的話:「抱歉,我想回去看看舍妹。」
主持人表示理解。
羅頤州起身,但在起到一半時,他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對鏡頭微微頷首:「如果能挺過這次危機,舍妹能夠安然無恙,我願意捐贈給慈善基金組織三十萬支誘捕劑和五百萬支瞬時止血劑,幫助大家共克難關……」
他以救世主一般悲天憫人的姿態道:「願天佑穹海。」
茯苓聽得樂不可支,妖物們雖不知他在笑什麼,但還是配合著一起大笑。
一時間,「嘿嘿」、「哈哈」、「嘻嘻」乃至「桀桀」等奇怪的笑聲,不絕於耳,宛如萬鬼齊哭。
「我只想知道,現在,劉老師後悔了嗎?」茯苓微微一笑,驟然放低了音量,滿含嘲諷和惡意,「後悔……沒有早點殺死他。」
這句話比蚊子嗡嗡聲大不了多少,但對一個全神貫注的七階強者來說,足夠了。
「閉嘴吧。」
凌厲的氣流打破了雙方的膠着狀態,藍紫色的色斑如同極光一般懸置在天空中,伴隨而來的是劉宣良的厲喝——
「老師就是要相信學生的。」
他的學生,不會背叛隕日的信仰。
【終於到這一天了,哎……】
【我竟然反而鬆了口氣,省得一直提心弔膽,惦記
晃子什麼時候會暴露……之前都是鶴老闆在給他打掩護,說是自己身上仙鶴的味道,但一直這麼裝也不是個事啊】
【但怎麼說,這個時間段爆出來,實在是……我開始擔心了,之前把晃哥的位置捧得太高了,現在揭露他的身世真相,輿論不會反噬吧?】
【這還用想,肯定的,「造神再毀神」的保留環節這不就來了唄】
【其實日哥的定位一直蠻尷尬的,唉,既不算人也不算妖,算是兩不沾,羅頤州都暗搓搓地嘴他……越想越氣,怎麼會有反派這麼噁心啊(眉頭大皺)】
【反派不噁心,那還叫反派嗎?[滑稽]】
【我看那段真的要看吐了,葵葵明明是被他找茯苓抓回來的,現在他倒是反咬一口,說「妹妹年少不懂事被妖蒙蔽,好說歹說無用,只能先把她帶回來保護起來」,我真是??啊???草啊,葵葵根本沒把你當哥,你不要腆着臉給自己臉上貼金好吧!】
【不妙啊,羅頤州這壞種是真能騙,加上妖這邊本來就把晃子當自己人看的,晃子體內封着火鳳凰也是事實……呃,這下是不想反也得反了吧……】
【逼上渡緣山】
【說到這裏,晃子進實驗室之前,有個炮灰偷偷打開攝像頭的特寫。接下來,他們估計要要加大力度刺激晃子了。晃子一旦失控,不就着了道?】
【我對羅家的噁心已經壓過了對日光的嫌棄了(握緊拳頭)如果日光能把羅頤州的頭打爆,我願意承認他是葵葵的正牌男朋友……承認個一天吧,不能再多了(閉眼)】
【不過我是真的驚了,日哥原來這麼有名啊?一說林暮晃,感覺大家都認識一樣,主持人也沒另外解釋這是誰……】
【一看是個葵廚我懂了,是不是前頭都跳過了,直接跳到葵妹出場開始看的?前頭其實有好幾次側面寫過日哥的名氣不低了,有人專程來隕日,指名道姓就要日哥接任務】
【(然後心甘情願被宰)】
【(再心甘情願把日哥推薦給別的冤大頭)】
【我說句公道話,雖然我們平時老狗晃、狗光地叫,也曉得他私底下是個啥德行,但平心而論哈,拋開他狗的那一面,這小子是挺遭人恨的:天才少年,史上最年輕的四階,未來大概率要接任安全署的新一代異能者領軍人,隕日的優秀學生代表(這t校一年就出那麼一個的,全國媒體都在懟着報道),最關鍵的是,他老婆還那麼棒……傳播要素拉滿,不出名才奇怪吧?】
【還有一點,呃我真的不想承認,但晃子確實能說得上是大帥哥……】
【不要再誇情敵了,我只想知道葵葵好不好(流淚貓貓頭)從學院出去以後,葵葵就一個鏡頭都沒有了,為什麼!不管當人還是當妖,狗晃,你快點把我老婆救出來啊!】
嚴雪卿心事重重地走在後頭。
突然間,她本能地一揮手——
冰刺!
刺骨的涼意鋪天蓋地展開,冰晶如同雨後春筍一般,一根又一根地拔地而起。
純凈的錐形冰晶閃爍着寒冷的彩虹色,如夢似幻的幽藍色澤粼粼地躍動着。
「嗚——」
那突然偷襲而來的黑影被扎了個正着,發出了一聲令人悚懼的鳴叫聲。
那是一隻擁有着黑白色羽毛的鳥類,翅膀展開後足有一人高,鋼鐵般冰冷的喙不斷地張合著,隱約還能看到混合著血液的新鮮碎肉。
一隻吊牌從半空中落了下來,上頭標註着一個陌生的研究員名字——想必是還沒見着面,就被這隻妖給吃掉了。
「怎麼會有這麼噁心的東西……」
在那隻鳥綿密厚實的羽毛下,探出的竟然是兩隻屬於人類的長臂。
儘管覆在骨肉上是如同樹皮一樣乾枯的皮,這讓這雙「手」看上去更像遒勁的乾瘦雞爪,大魚際的位置格外突出,覆著厚厚的繭子。
但從靈活性來說,毫無疑問,這是「人類」的手指。
它一把抓住紮在身上的冰晶,喉嚨里發出尖銳的鳴嘯,隨後一把拔出——
妖物的血液噴濺在牆壁上,發出「嘶嘶」的腐蝕音,令人頭皮發麻。
「是鴸鳥……又是古籍上的妖,平時一個都見不着,怎麼這裏扎堆出。」
嚴雪卿這會兒都有些麻木了,一路走過來,她的內心至此只剩下「殺殺殺殺殺」,妖物層出不窮,數量多得不可思議。
擱平時,看到這樣的稀罕物,她少不了要大呼小叫一番,但現在,她只是抬起扇子,機械地釋放快要乾涸的異能:「落雪。」
狂呼的寒風中,密密麻麻如暗器一般的雪花向鴸鳥噴涌而去!
鴸鳥抬起頭,獸類的瞳孔中是無動於衷的殘忍和冰冷。它遮天蔽日的翅膀拍打着,鼓起一陣勁風,再次風馳電掣地撲來!
然而,它的目標並不是嚴陣以待的嚴雪卿。
在即將撲到她面前時,鴸鳥的翅膀一陣拍打,猛地改變了方向,衝著背對着他們的林暮晃飛去了。
——這傢伙,會騙人!
當鴸鳥的速度一下子提升到她根本無法捕捉的程度時,嚴雪卿才明白過來:剛才,鴸鳥是在故意藏拙。
它刻意收斂了自己的飛行速度,好讓他們做出的錯誤判斷。然後,它在撲食的時候驟然加速,速度一下子提高了兩倍不止——這就足以打得一個人措手不及了。
嚴雪卿眼睜睜看着鴸鳥便撲到了少年的身上,尖喙如鋼釘一般穿透了過去!
在她滿臉發白的注視下,那道虛影逐漸消散。
毫髮無傷的少年從高空一躍而下,一擊而下!
嚴雪卿瞳孔一縮。
——好快的速度!
「咣」一聲,鋼管斷成兩截,足見林暮晃這一擊的沖勢。
鴸鳥哀鳴起來,兩隻類人的手瘋狂地在身上撓動,身體像一顆保齡球一樣翻滾着,在牆和地板之間衝撞、彈射,彷彿是想靠這樣的方式把身上的少年甩開。
嘩啦啦,椅子被碾壓成碎屑,桌子被撞得開裂,地板磚粉碎,暴露出了下頭蒼白的水泥和鋼筋。
「別礙事。」
少年一拳掄下。
在被氣流席捲得飛舞的漆黑髮絲下,他的眼眸無悲無喜,冷靜地俯瞰着眼前的一切。
轟隆——
地面一寸寸向外皸裂,一圈圈不甚圓潤的弧度向外擴散,宛如湖中心翻湧的漣漪。
鴸鳥不動了。
數秒后,黑白色的羽毛焚燒了起來,炸成了一片齏粉,和灰塵混合在一起,悠悠地向四面八方飄散開。
少年的指腹抵住地板,慢慢抬起頭,臉上多了幾道細小的血痕——是剛才鴸鳥掙扎時飛濺的石子劃破的。
雖無損於他的俊氣,但配合著耳畔邊垂落下來的黑色髮絲,看上去頗有種凌厲又血腥的殘酷感。
「阿晃!」
嚴雪卿的腳邁出了一步,又停住了。
不知道為何,這樣的林暮晃,讓人感覺……無法靠近。
心臟像是發了狂的兔子一樣咚咚跳躥個不停,腎上腺素在催促着全身肌肉做好逃跑的打算——在這種全方位的恐怖氣氛碾壓下,她簡直想放聲尖叫。
「雪姐,到此為止吧。」
站在走道的另一側,他像是要徹底融入黑暗中一般,臉上不帶任何錶情地凝視着她。
「你走吧,你家裏還在等你,別讓他們等太久了。」
她下意
識望向旁邊玻璃碎裂的窗口,通過這不大的一方孔洞,她看見直升機的艙門開着,管家正一臉焦急地對她說著什麼。
在螺旋槳的噪音下,她什麼也沒聽清楚,但一陣莫名的流淚衝動涌了上來。
等她將頭再轉回來時,走道的盡頭已經空無一人了。
之前,少年的攻勢堪稱破竹,但走到這一段路時,他像是提前預感到了一些事,步伐一下子慢了下來。
又走了一陣,在那道人影出現在視線中時,他停了下來,像是平日寒暄一般開口道:「等我很久了嗎?」
「也沒有。」對方頓了頓,「其實我是希望,最好別在這裏跟你碰上的。」
披着仙鶴披風的少年嘆了口氣,轉過身來。
「阿晃,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狀態很危險。」
他亮出手中的儀器,上頭的數字不斷地跳動着,好一會兒,才趨於穩定——
【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