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中歲月如流水

第一章 山中歲月如流水

山風料峭。

日出之前的伏牛山頂,獨立一顆高挺的古松,白茫茫的雲霧海就在松下緩緩翻騰。

天色青蒼,松枝古拙。

遠處山陰的殘雪未化,間雜露些褐色的樹木枝幹,風一動,掀起大片的雪霰吹落,襯着雲霧海更顯縹緲。山陽的枝椏間遠遠的顯露着一層淺淺的嫩綠,透着萬木將逢春的勃勃生機。

再遠一些,雲霧海下不時露出的團團粉紅,是山腳下的梅花林在迎接即將降臨人間的芒神。

就在山頂古松最粗壯之處,盤坐着一名少年正在緩緩吐納。

少年身着棕色皮襖和一條紅狐皮披肩,青色的絲絛束着護腕護腿,頸上用紅繩繫着一塊羊脂白玉。玉上有幾條刻痕,兩短一長又兩短,正是坎卦。

不多時,自東邊的山麓處漸漸吐出一片明霞,不一會兒便擠出好大一輪旭日。萬丈光芒照在雲霧海上,頓起萬頃金波。

陽光自額間降下,他也緩緩睜開雙眼,胸腹間一陣鼓脹,張口一吐竟在面前竄出近丈遠的白氣。

只見這少年,眉如劍目如星,帶着常年行走山野間的一股不羈之意。

騰地一聲,少年翻身跳入樹下的雲霧海,穩穩的落在厚厚的松針中,邁步朝着山下走去。這少年在正月的山中行走,不避陡坡不躲冰雪,蜷身一猱就躥出數丈遠,用手一緣一攀又從樹上借道而行,遠遠望去好似山猿一般。

行至溪旁,少年忽又停身自地上撿起一塊圓石,啪的脫手打出,正中林中一隻棕兔。

少年拎起兔耳癟癟嘴:“過了冬的兔子就是沒什麼油水,師父今天怕是又要挑嘴了。”搖着頭將兔子拴在腰間,接着往山下跑去。

伏牛山中有一處山坳,中間一條小溪流過,稍遠處開闢了幾畝田地。在最上游,有幾間茅屋,屋后種了一片竹林,又在前面用竹竿整整齊齊的圍了一進院子。

院子裏有竹編的桌椅板凳,桌旁有一張竹椅,上面躺着一老者,鶴髮童顏,麻袍着身,一根木棍隨意的插起頭髮,端的一副得道高人的面相。

高人此時正面朝著升起來的太陽,閉眼哼着不知哪裏的山調,意極閑散。

老者耳聽得少年回來的聲音,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只將蓋在膝上的毛毯往上提了提。

“咳......嗯嗯,阿泰回來了啊。”

“咕,咕......”

少年聽得老者腹中不合時宜的聲音,又看看自家沒冒煙的灶台,悶頭進了廚房。

“阿泰啊,為師今天醒來算了一卦,卦象說艮山在上,離火在下,山下有火,今日不宜動火啊......”

“嚓,嚓。”屋裏傳出火鐮打火的聲音。

嘎吱,搖椅停住了,老頭拔出那根當做簪子的木棍搔了搔頭,“阿泰啊,咱家瓮里是不是沒有水了啊......”

“嘩——”鍋里注了滿滿一盆。

“呵——欠,”老頭伸了個懶腰,露出一嘴參差不齊的牙,“哎呀,是師父記錯了。阿泰啊,咱家缸里沒有米了啊......”

“沙——沙——”白米下鍋。

少年拎着兔子鑽出門外,望着還沒睜眼的老頭,無奈的嘆了口氣:“師父啊,我看您今天的每日一卦應該是坤外火內,諸事不宜才對吧。”

老頭一捋鬍子:“哈哈哈,阿泰今日真是長進了,正是此卦!”

“師父,這些說辭我都聽了好多年了,您這是懶病又犯了。今日我去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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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取葯,要是路上耽擱兩日回來晚了,您怕不是要修成辟穀了。”

“呃,啊......為師早就修至性靈合一之境,幾日不食,餐風飲露也是無妨的。”

“今日打了只兔子。”

“好徒兒,快快烤來!”

老頭一翻身,竟靈巧無比,幾步就跨到了阿泰身前。

嘆一句師命不敢違,阿泰搖了搖頭,也不管面前喜色形於外的老頭,自顧自拾掇手裏的野兔。

放血,剝皮,拆骨......一番忙碌后,桌上擺了兩碗米粥,一盤兔肉,外加一碟鹹菜,老頭拈起一條兔腿大快朵頤。

少年抿着米粥,看着眼前不修邊幅的老頭:“師父啊,記得七八年前,您還是束髮的,平時更是常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怎地現在......”

老頭一瞪眼:“還不是因為養了你,為師連玉簪都當了,束的什麼發!現在嘛,為師年歲已高垂垂老矣,不以筋骨為能,一些活計自然弟子服其勞,你不伺候誰來!唔,這兔肉吃着發柴啊......”

阿泰縮頭,只捧着碗吸溜,看着師父把整隻兔子吃了個七七八八,吃的面泛紅光。

這哪裏像是垂垂老矣。

吃完的師父用大袖一抹嘴,又躺回院裏的竹椅。

老頭扯了扯腿上的毯子,扭頭看着屋裏洗洗涮涮的徒弟,忽的心血來潮抬手掐算幾下,不由得擰起眉頭。

他從懷裏摸出六枚摩挲的呈紫金色的銅錢,隨手掂了掂,頓住,又定睛望了望屋裏,輕嘆一口氣,點點頭,把銅錢往旁邊桌上一撒,隨即愣在當場。

屋裏碗筷碰撞的聲音又把師父拉的回魂,蓋上毯子繼續養神,可這眉頭再也沒鬆開。

不多時,阿泰端着一個尺許的葫蘆來到師父跟前,晃了晃,倒出一粒丹丸:“師父啊,最晚明早真要去城裏給您取葯了,下午我再去采些春菜......”

師父抬手打斷了徒兒:“嗯......阿泰啊,你跟隨師父多少年了?”

阿泰一愣,放下手中葫蘆老老實實答到:“回師父,自從當年您在洛陽把徒兒救出來,到現在已經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啊......這十三年裏,為師將一生所學盡數傳授,奈何你這不爭氣的徒兒,”說到這,老頭抬頭瞪了一眼,“除了武藝一道有些天分,卜卦、農藝、冶鐵、木工、行商、詩詞歌賦、馭民理政......你是哪一樣都沒學會啊!果真是個愚鈍的。

“不過就算只得皮毛,憑老夫的本事教出來的,日後謀一份出路總歸是無礙的,也不枉為師十幾年的教導。做不了商賈,賣不了手藝,大不了去當個鏢師,拼幾年命也能過得風光......”

“師父,您說這些幹啥啊,如今我去山裏采些藥材、制些皮貨賣到城裏不也夠咱爺倆過活了......”

“總歸不是長久之計,你還能一輩子跟師父住在山溝里不成?早晚你還要娶媳婦哩!這點營生可不夠看的。”

“師父......”阿泰還待爭辯,方游又是一擺手,“閑話少敘,為師這三年養傷倒是疏忽了你的業藝。四年前你的射藝已成,今日看看你的無相槍,去取兵器打來!”

阿泰心裏感到今日氣氛有些不對,但在師父嚴厲的目光下還是老老實實取來一根木棍。這根槍桿長約只有五尺,兩頭沒有槍刃,只有紅銅的攥把,整體色澤青灰,表面被盤的油亮,陽光一晃竟隱隱有金屬之感,顯然不是凡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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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不是凡木,人也不似凡人。

阿泰在院中站定,槍桿一頭搭在地上,目光一凝,單手一抖,手中棍竟似活了過來,另一頭如蟒蛇起陸,倏的抬起頭帶起一陣凶風。

好個少年,將棍使得開了,或劈、或點、或攔、或扎。說是槍桿,竟使出來刀劍槍棍鞭五種兵刃的招數,力大勢沉更兼招式精妙,顯然是下過苦功的。

一時間,小小院中凈是呼呼風聲,好似猛虎捕獵,一條木棍翻翻滾滾,猶如蛟龍纏身,掀起牆邊積雪陣陣,一旁竹枝搖晃不休。

師父站在一旁搖了搖頭:“徒兒,這世上武藝皆有打、練、養三法。你如今招式純熟力道老練,在練法上已然入門。不知打法練得又如何了?且上槍頭吧。”

阿泰聽在耳中,手中棍啪的一頓,棍頭晃出萬千虛影,反手往背後一背,霎那間如雲收雨歇,乾淨利落,面不改色氣不長出。

少年隨後從屋裏取出一把短刃,長只有一尺,反手握住剛剛到肘彎。短刃細長兩面開刃,形似長錐,尖極銳,刃中一條細細的血槽。

阿泰把短刃往棍頭一插一擰,頓成一把殺人利器。

“打法初境,與人爭鬥如莽夫閑漢只知拳腳相加,又如稚兒嬉鬧毫無章法;再之後略通擊技,動起手來又往往執規用矩,所學招式自成樊籠,心境不到就又跌回初境;到了化境,招法瞭然得意忘形,此時出手又如山間迴風,遇石則返,逢間則入,收放自如故無不能勝。

“多年間,為師不讓你與世人出手爭鬥,也是怕你技藝未成收不住手,惹出禍端來,為師功力未復護不住你。後來又讓你在山中射鹿獵虎養一股殺氣,待何時將這股殺氣馴服,融入為師為你量身打造的無相槍法,達到‘無鋒索命,利刃活人’之境,你的打法方能大成。”

“還不打來!”

隨着師父一聲喝,少年的眼神瞬間變得凌厲起來。若是近距離看,少年渾身的汗毛一起一伏,勁道隨之炸將開來,槍頭從地上一撩,響起一道悠長的槍鳴。

一點寒芒勁射,萬點火星迸起。

阿泰的槍算是短槍,槍桿只有齊胸長短,不如大槍,刃較普通槍尖略長又明顯遜於短劍。這一桿無相槍用山陰九年生的牛筋木做桿,有鵝卵粗細,堅韌異常,經麻布桐油多次纏繞浸泡,又細細的上了九遍大漆,煉製到剛勁柔勁兼備又不懼水火。齊胸左右的長度,可單握可雙握,又能與特製的短刃雙持配合,擊長御短隨心所欲。

阿泰浸淫這一套無相槍法逾十年,無論平時撥草探路,驅狗防蛇,還是在山中遇到大蟲,都憑藉這一根木棍一把短刃護的自身周全,早就練得人槍合一。

山中狩獵遇到猛獸時,心中總要有股無畏必殺的決死之心。猛獸食人乃是本能,撲咬抓撞都是自出生起便習練的畢生本領,發動攻擊往往是潛心隱匿之後的一擊必殺。若無瞬間決死的勇氣和殺意,人在猛獸面前就如砧上魚肉。

常言道:身懷利刃,殺心自起!

此刻的少年手持兇器,把自己在山中曾遇到大蟲、熊瞎、野豬之時的狠厲果決發揮的淋漓盡致,周身五尺儘是死地。槍尖一抖就是一團寒芒,撩劈橫斬之間,在雪面上帶出道道划痕。

一旁的師父仍是搖頭:“野獸無心,決死可也。你出招十分力用足,槍出無回。狠厲有餘,機變不足,與野獸何異!需知人心莫測,出槍若無迴轉之力,便只是個早死的莽夫罷了。”

“罷了,且看為師助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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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廿四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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