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湖年年有韭菜

第1章 江湖年年有韭菜

大唐江洲武陵西南三十里,卑安谷。

卑安谷長達百里深有三四百丈,地勢極為狹隘,寬處有二三里窄處則不過三五丈,谷中深處有一小鎮,叫作丹丘鎮。

受限於地勢崎嶇,丹丘鎮人丁稀少規模也只比平常村落稍大一些,全鎮由一條青色石板路貫穿東西,站在鎮口的錦元糕點鋪的二層樓頂便能將小鎮風貌一覽無遺。

不過小鎮這“丹丘”名字起得倒是極妙,在大唐羲和書院院長蕭修遠的《詩經?楚辭》中,有“仍羽人於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一句,其中還“丹丘”二字寓意神仙居所,自然讓人浮想聯翩。

至於小鎮為何起名丹丘,還得是小鎮南北有彌樓、梵凈兩座仙山,此二山山姿清奇又分別被絕慮寺和無量宮佔據千年,山上道僧修行時會引入仙界氣運,這氣運漫溢至卑安谷中,使得小鎮常年仙氣氤氳雲霧繚繞,才有了神仙隱居地之稱。

此時朝日初升烏雲散盡,山谷上空霞光萬丈紫氣印染,昨日春雨尚未乾透,在石板路的縫隙間匯為涓涓細流,凌空看去這細流蜿蜒有形,如同一副錦繡文章。

一個身材瘦小頭髮蓬亂的報童舉着剛剛出爐的《大唐朝報》,正扯着嗓子沿街小跑叫賣,落足處揚起點點珠雨,濺了路旁正吆喝叫賣的包子鋪老闆娘一身。

老闆娘氣得把籠屜往桌子上一扔,抿去圍裙上的污水,嬌聲罵道:“方悟稀,下次被老娘逮到,打爛你的屁股!”

方悟稀扮了個鬼臉回以歉意一笑,而後急匆匆往路人密集的地方跑去,今天她這《大唐朝報》可是有重磅新聞,一點耽誤不得。

何為《大唐朝報》?

朝報即是報紙,由京城報邸會記錄每日時政要聞,並連夜以千里傳音之術送至各個驛站,再經報販收去以兩文錢一份進行兜售。

大唐好大喜功之風甚盛,朝報要聞除了皇帝出行、朝廷賑災以及貪官法辦外,更多褒獎朝政以及對撻伐他國負面。

丹丘鎮與世隔絕極少與外界來往,百姓們對這些欲蓋彌彰的陳腔濫調毫無興趣,即便朝報只賣個包子價也不願問津。

依着往常,只有碰上雜貨鋪廁紙斷貨,百姓們拉屎找不到紙,方悟稀這朝報才能多賣幾份。

不過,今天方悟稀的朝報並不愁賣。

“乾坤修完所賈有乾被通緝啦!”

方悟稀頭髮蓬亂像個毛頭小子,聲音稚嫩略顯沙啞難分男女,而就是這聲調不高的一句話,傳入路人耳中卻好似晴天霹靂。

路人聽到“賈有乾被通緝”后,紛紛停下腳步,一時間神色獃滯不知所措。

小鎮清晨本該是一副欣欣向榮景象,可朝日聽到方悟稀這話竟默默沉了下去,那鎮上凝聚的氤氳雲霧亦蒙羞暗淡,逐漸變得色如陰霾。

賈有乾何許人也?竟有如此能量。

此人混跡官場商界多年,經營有大唐最大的修完所,別說大唐,就是東齊、北涼諸國,這賈有乾的名字也是家喻戶曉。

至於修完所是個什麼玩意,還要從大唐未央元年說起。

這年工部成立京城修完所負責修建未央宮,待到新宮落成后修完所無事可做,便開始購置地皮建造房屋出售租賃給京城百姓,且以此獲利頗豐。

大唐商人無孔不入,見到商機紛紛成立各種商幫專門經營地樓商事,官方稱之為修完所。

說白了,修完所就是開發商。

十數年來,大唐百業繁榮人口激增,人們有了有錢之後首當其衝便是買樓置業。

而有無當鋪及大通錢莊與此同時也大力給予民眾借貸支持,“房事”之風迅速吹遍全國。

現如今,全唐已有一萬餘家修完所。

而這其中,乾坤修完所規模位列榜首。

賈有乾為人豪爽又善於騰挪,大唐六部和各地官府是其座上賓客,有無當鋪和大通錢莊與其稱兄道弟,可謂是烜赫一時風頭無兩。

甚至像長庚山、武穆府這樣的武道宗派,以及阿鼻山和鐵柱山的一眾妖怪,也都和賈有乾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武陵城裏討房無望的百姓,已經有七八個置妻子父母於不顧,弔死在了武陵城門。

賈有乾最大的債主大通錢莊,已經給出五萬兩的巨額懸賞,誓要捉回這無恥混蛋。

大唐拱衛司都指揮使汪北斗緊張不已,當即抽調精幹五千尋找賈有乾下落。

蘆洲北涼大王宗政延濱親自率二十萬大軍壓境大唐蒼州北長城,要求大唐交出坑了他五十萬兩銀子的賈有乾。

豐州西蜀白帝城看守煉獄的揭諦山,九成弟子都買了賈有乾的房子,置封印煉獄的伏魔大陣於不顧,直接全員罷工以示抗議。

果真是——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人跑路雞犬不寧。

當年魏王寧季傲十萬鐵騎踏平江洲導致百萬民眾流離失所,也沒見有這般凄慘。

所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武陵郊野的丹丘鎮與世隔絕卻也未能幸免於難,全鎮百姓在各種鼓動下紛紛借貸買樓,近六成都和乾坤修完所有金錢往來,聽到賈有乾跑路自然如同被當頭棒喝。

報童又吆喝了幾句,街上百姓這才紛紛回過神來,一哄而上把背簍里那百十份《大唐朝報》搶購一空。

拿到朝報,人們神態各異。

有的垂頭喪氣,有的痛哭流涕,有的罵聲不絕,還有的如喪考妣。

更有甚者,例如那有無當鋪彌樓分鋪的掌柜馬榮興,他平常最講究和氣生財,無論見誰都是掛着一副笑臉。

如今得知乾坤修完所倒閉,馬榮興笑容頓消,怒不可遏地把沒看完的朝報扔在地上,猛踩兩腳而後仰天吼道:

“姓賈的草泥馬!”

這一吼,鎮得整條街瞬間鴉雀無聲。

路人紛紛朝馬榮興看去,非但沒有一絲同情,反而幸災樂禍這素以奸詐出名的當鋪掌柜陰溝里翻了船,也沒能逃過賈有乾挖的曠世大坑。

一路人苦笑幾聲,戲謔道:“賈老闆從來不只坑窮人,就是馬榮興這樣的富人他也不放過,也算是為民除害。”

這話傳到馬榮興耳里,登時氣憤非常,握緊拳頭往身後當鋪的門柱上奮力一錘。

這一錘,直錘得門柱咔咔作響。

差點把有無當鋪二當家,也就是馬雙鯉親手題寫的招牌給震落下來。

馬榮興手上鮮血直流,抱着頭蹲在地上,面容扭曲如同在斷頭台上行刑在即。

浮黎宮的兩個弟子正要跨酒樓,聽到“賈有乾被通緝”后不由一愣,登時沒了好吃好喝的熱情,一臉的欣喜得意也瞬間換為憤恨非常。

二人中個頭矮些的喚作伍拾柒,他皺起眉頭右手摸向腰間佩劍,沉着臉朝師弟伍拾玖顫聲問道:“拾玖,咱們的房子是不是完了?”

“那可不?”伍拾玖一臉沮喪,又埋怨道:“拾柒哥,我早說那姓賈的不靠譜,可你偏要說他財大氣粗不差咱們這點銀子,現在他賈有乾一跑路,害得咱們血本無歸不說,還要背上二百兩房債。”

伍拾柒被伍拾玖一通埋怨,直懊悔當初不該帶着弟弟盲目置業,現在導致原本親密無間的兄弟也因背上巨債生了嫌隙。

沉默許久,伍拾玖猛然抽出長劍罵道:“我去殺了這廝!”

長劍寒光凜凜,劍柄帶有紫色長穗,劍刃刻着“浮黎”二字,正是浮黎洞三代弟子標誌。

然而那賈有乾早已不在大唐國境,伍拾柒除了罵上兩句又能如何?

伍拾玖見兄長殺意滿身,生怕他做出什麼衝動之事,趕忙勸道:“哥哥莫要衝動,你還是先想想有無當鋪那二百兩銀子怎麼還吧。”

“哐”地一聲,伍拾柒把長劍懟回劍鞘。

街邊搓竹筐的老婦過了一輩子的清苦日子,沒能有機會沾染到乾坤修完所的賈有乾,倒是對這震驚朝野的大事件不以為意。

老婦瞅了眼伍氏兄弟,低頭喃喃道:“既不是始帝墓被人掘了,也不是摘星赤子再現人間,更不是那惡毒太后林婉貞暴斃···有什麼好大驚小怪,那姓賈的還能翻天不成?”

老婦這話,大唐起碼七成百姓不能苟同。

實際上,乾坤修完所倒閉一事非同小可。

此時距離春節過去才不過七八天,丹丘鎮上張燈結綵年味尚未散盡,本該是一副喜氣騰騰模樣,卻被賈有乾搞得愁容滿布。

因貧窮逃過一劫的方悟稀,倒是春風得意。

朝報脫銷來之不易,上次朝報這麼好賣,還是未央元年的新皇登基慶典日,那天朝報印量極大,各城縣鄉鎮凡是吃官飯的都被強制購買每人一份,否則就要剋扣當月俸祿,朝報沒出驛站就被買空。

不過方悟稀那時還沒出生沒能趕上行情,但這次托賈有乾經營不善搞垮了乾坤修完所這龐然大物,方悟稀一個時辰不到便輕鬆賺了平常十倍的銅錢。

方悟稀早早結束叫賣,高高興興地揣着錢袋在街上四處溜達,正尋思要不要給去買個糖糕算作獎勵,卻迎面看到一少年趴在地上。

少年髮型潦草,書生打扮滿身污漬,屁股及手肘處打了不少補丁,猛地一看還以為是個被屢試不中摧殘瘋了的乞丐書生。

丹丘鎮上誰不知道這少年是蕭存道家的傻兒子,天生蠢笨如豬膽小如兔,讀了十年書一事無成,是出了名的二逼書生。

相比於少年,報童也好不到哪去,她父母早亡五歲就流落街頭以賣報為生,和少年一樣都是這鎮上茶餘飯後的笑話對象。

出於同病相憐,方悟稀對少年並無嫌棄,見其整個腦袋都快埋進了水坑,走上前去俯身把他叫醒。

少年懵懂醒來,一副失魂落魄樣子,方悟稀掐着腰嬌笑道:“蕭遙哥哥,你平常雖然傻乎乎的但氣色挺好,怎麼今天看着病懨懨的,我請你去吃個糖糕,這裏我還留了份朝報你也拿去看吧。”

蕭遙昏昏沉沉地把腦袋拔出水坑,先是朝四周看了一圈發覺眼前景象十分陌生,又低頭看到水中倒影,不由大吃一驚。

穿越至此,蕭遙容貌大改,面龐稜角分明,眉毛似是濃墨塗寫,雙目如夜空天狼,鼻樑高挺張弛有度,嘴唇血色飽滿。

總而言之,帥氣逼人。

“大唐?未央?乾坤修完所?”蕭遙接過朝報,一臉懵逼。

話說蕭遙本是江陵大學大四在讀,當夜在校園裏的聽琴湖等人,卻是一不小心睡了過去,然後睜眼便穿越到了這未知朝代。

方悟稀認識的蕭遙心地善良卻是傻裏傻氣,別說詩詞歌賦,就是平常說話都說不囫圇,此時看他這痴獃樣子倒也不覺意外。

蕭遙父親蕭存道在有無當鋪借了不少銀子,這事全鎮人盡皆知,方悟稀怕蕭遙被馬榮興找茬,拉着他朝街邊人群指了一指,然後踮起腳趴在他耳畔悄聲說道:

“蕭遙哥哥,你看那有無當鋪的馬掌柜,他借給乾坤修完所好多銀子收不回來,剛剛氣得差點把當鋪砸了。”

方悟稀又指指伍氏兄弟,那其中伍拾柒氣得渾身發抖,拿着長劍對着路邊石墩肆意劈砍,一副恨不得要把賈有乾碎屍萬段的樣子。

方悟稀說道:“哥哥你再看那兩個浮黎洞弟子,他們買了乾坤修完所的房子,這會愁得臉上皺紋都僵了。”

蕭遙跟着報童手指方向看去。

馬榮興身材肥碩,大圓臉上鑲着一顆大黑瘤子,瘤子上幾根粗長黑毛,一看便是奸商。

蕭遙忍不住嘁了一聲笑道:“哦呵,開發商暴雷了?”

“暴雷”這詞報童聽不懂,她只當蕭遙剛睡醒在說胡話,解釋說道:“倒閉也不稀奇,乾坤修完所圈了地皮就開始賣房,這錢到了口袋房還沒蓋,任誰都得起了歹心卷錢跑路。”

報童拍拍鼓鼓囊囊的錢袋,她今天賺了百十個銅板正嘴饞的要命,拉過蕭遙笑嘻嘻說道:“蕭遙哥哥,他賈有乾也好真有錢也罷,反正和咱們這些窮人沒什麼關係,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走我請你去吃五花糕去。”

報童拽着蕭遙往糕點鋪走去。

路上,蕭遙對報童反覆打量,這報童看起來要比蕭遙小個二三歲,頭髮亂如雞窩,身材瘦小沒胸也沒屁股,全身上下穿得破破爛爛。

不過報童臉蛋很是白凈,細看也有些顏值。

蕭遙小心問道:“老弟···你叫什麼?”

“老弟?”報童被觸動神經,翻起白眼往蕭遙胳膊上使勁掐了一下,嗔怒回道:“你這傻子,連妹妹叫方悟稀都忘了。”

“賤日豈殊眾,貴來方悟稀”,這大唐明顯屬於架空朝代,怎麼會出現王維的《西施詠》?

蕭遙納悶問道:“悟稀妹子,你這名字是誰給起的?”

方悟稀幽幽說道:“我小時候偷偷進彌樓山玩耍,爹媽為了尋我死在了毒霧障里,後來我碰上迦難禪師把我救下,送到鎮上一農戶撫養,還給我改了方悟稀這個名字。”

蕭遙一臉詫異地問道:“難道這個迦難禪師也是穿越來的?”

“穿越?”方悟稀不解。

“哦哦,沒事沒事。”蕭遙連忙岔開話題:“悟稀妹妹不是說要請我吃五花糕呢?”

“嗯。”方悟稀拽着蕭遙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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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子摘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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