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交鋒(一)
——當你邁出地鐵站的那一刻,鐵青色的天空降着蒙蒙的雨,很多年前在同樣的天氣中你手裏有一把傘,只是沒能走到她身邊。
s市最近失蹤的人數呈現驚人的上升,從年初開始每個月大概有一百左右的人莫名消失,監控視角沒有留下有關任何信息,只是憑空無影了,彷彿置身百慕達。
一時間s市人心惶惶,有關部門將人員消失信息儘可能的捂嚴實來撫平群眾心中的憤懣與惶恐,可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仍有一些坊間流傳着的怪談在民間流傳着,版本之多驚人瞠目結舌。
“混蛋!這是造謠,小李你把這些在網絡上胡說八道的人查出來,這個節骨眼上還敢蠱惑人心,抓到一定嚴懲!”蒼白的辦公室里一中年男子惡狠狠地說道。茅草尖似的碎發似銀狼的鬃毛,周圍一眾職員眉頭緊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電腦屏幕,手指在鼠標和鍵盤上乒乒乓乓的敲擊着,電腦屏幕上紅和綠色的代碼閃爍,中控處數據不斷的變動着。
待到中年男子負手離開辦公室后,被喚作小李的職員雙手抱頭趴在辦公桌前,狠狠地揪着頭髮,猙獰的面孔映現着燥悶的心,“公安部門還沒有消息嗎?”他大吼着宣洩,似乎是對辦案人員的不滿,又像是將剛剛中年男人的怒氣從他身體中轉移出去。
其他人默不作聲,似乎是早有預感,於暴風雨前做足了準備,用劈哩叭啦的鍵盤敲擊聲來對抗着空氣中瀰漫的怒火。時間流逝着,雖然在這僵硬的氣氛下很難感知到。許久,一通電話打來。
“喂,是李組長嗎?”電話那頭傳來一清脆的女生,如一汪清甜的甘泉沁入了小李的心,胸腔中的怒火被熄滅了一些,緊鎖的眉頭也稍稍舒展。
李組長稍微頓了頓,很快眼神恢復了往日的凜冽,開口說道:“是我,你是那部?”
電話那頭並未被刀鋒似的語氣嚇到,反倒是咯咯的笑了起來,一旁眾人聞聲望去,驚訝於電話那頭女子的行徑,不由地猜測起究竟是何方神聖。李組長也是微微一怔,隨後忙將傳聲筒捂了起來。聲音從嗓子裏悶出來,如一隻野獸的低吼:“你是哪部人員?現在是辦公時間,妨礙調查組辦事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
“不知道不知道,我一個小女孩家哪知道你們大男人的事,不過李組長你知道‘極’的存在嗎?”女孩的聲音依舊清脆婉轉,可最後一句話卻如重鎚砸在了李組長的心上,這種s級別的機密應該是他的頂頭上司才能勉強接觸到一點的,電話那頭的聲音不過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怎麼她會曉得?想到這裏李組長的額頭冒出細汗,握住話筒的手不時顫抖一下,將傳聲處死死捂住,喘了幾口長氣后對話筒說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想知道的話今晚八點,世紀大廈頂樓不見不散呀!”女子俏皮的說完最後一聲掛斷了電話,只留下手握着“嘟嘟嘟”話筒的李組長滯在座位上。世紀大廈頂上六層是s市最大的夜總會——粉紅天堂。作為一名機密研究組織的要員去到那裏顯然是不太合乎情理,李組長放下電話,低下頭思忖起來。辦公室重新陷入沉寂,輕敲鍵盤的聲音和中控台上數據的變化讓一切看上去沒有凝固。
s市,11區。
雖然現在是午後,一天中陽光最燦爛的時刻,但是在密密麻麻的違建棚戶中,陽光卻很難滲透到街上。道邊昏黃的燈光經年累月的亮着,路上行人抬頭便是搭出的棚戶,一陣風吹過,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里腐爛的垃圾散發出刺鼻的惡臭瀰漫在狹隘的空間裏。陰暗潮濕的街道兩旁排滿了小商販,目露精光打量這來往的行人,一不留神攤上的物品便可能被順手牽羊。雖說這裏被稱作11區,不過佔地是兩棟十層高的樓間罷了,從上世紀七十年代至今,隨着s市的繁華,外來進城打工的人如潮水般涌了進來,六十年間本用作s市最大旅社的兩棟樓被第一批工人佔領,並且翻修改建成現在的模樣。
頂樓是一片曠地,這麼多年裏有過將頂樓搭上住棚個例,不過都被政府以影響市容為原因拆掉了,一少年迎着陽光坐在樓檐,將腿搭在外面。
“萬溯,約好了八點碰面,你要親自去嗎?”少年身後站着的女孩開口,一陣風托起她的白色長裙與烏黑長發,水靈的眼睛緩緩閉上,用白雪般的肌膚感受着風的吹拂。
被稱作萬溯的少年閉上雙眼,展開結實的雙臂,享受着風從身旁竄過的快意,鋒利的鼻尖輕輕嗅着,稜角分明恰到好處的臉部輪廓像是造物主精心勾勒出的藝術品。等風停后,萬溯意猶未盡的睜開雙眼躺下身去,清澈的琥珀色眸子映着漫天的雲。開口說:“不啊,你帶倪都去就好了,沒有人傷的了你。”
女孩走斤萬溯身前蹲下來,長發幾乎能夠垂到萬溯的臉上,笑眯眯的說道:“那你呢,又大義凜然的偷懶是吧?”
“怎麼會呢,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所以見李尋年的活兒就交給你了,蘇然。”
女孩蹙眉佯裝嗔怒,嘟起嘴來像個瓷娃娃。
“乖啊,你準備準備,四點的時候帶上倪都動身,7區那邊我打過招呼了,會有人接待你們。”萬溯的聲音有種雨後芳草的清透,沒有什麼威壓的力量,或許是少年特有的晴朗使他無法絕對的發號施令,始終以一副商量的口吻對蘇然說。
“好吧好吧,真拿你沒辦法,姑奶奶就是你使喚來使喚去的一條狗狗吧。”蘇然無奈的擺擺手自嘲道。
“我們一直都是家人,從相遇的那天起,我們的命運軌跡從相遇的那天開始就再也不會分開了。”
“萬溯你不要忘了你說過的,男人的承諾是一張蛛網,會讓人深陷其中慢慢窒息的。”蘇然調侃着說完緩緩站起身來,準備離去。
萬溯叫住蘇然,或許想要找補着什麼,可是說你要相信我啊這種話太難為情了,所以他說:“粉色的不適合你。”
蘇然意識到了些什麼,雙手交叉捂住裙子,臉紅到了脖子根,留下一句“色狼變態!”便頭也不回的跑下了樓。
傍晚的時候,街道上零星有幾個推着自行車擺賣鮮花的商販,臨近七夕節,浪漫的氣氛在無聲中醞釀著。嘉仕中學的校門打開,學生們魚貫而出,嘰嘰喳喳的,結伴的男生不時推搡打鬧,女孩們三兩成群,挽着彼此的手臂時目光飄向人群中某個男孩的身影,偶爾能迎上一次不經意的回眸,心便開始變得熾熱了,一直到燒紅了臉頰。
當然並不是每個小男生都會有如此好運的,更多的還是一些三無少年,無身高,無外貌,無特長,比如葉醒,在夕陽的輝光下隻身埋頭行走在水泥路上,路旁蔭郁的梧桐葉的影子縫隙時常被他的身影填滿,那個瞬間的變幻引得他眼神閃爍起來。
“那個傻子又開始犯病了吧?”一旁的男女低聲嘀咕道。
“那麼小聲幹嘛?他又不能怎麼樣。”人群中傳來略嘹亮的嗓門,似乎是刻意發出的聲音,如果一個男高音在舞台上炫技,隨後抖摟抖摟身上的羽毛似的,眼神輕蔑的瞟向葉醒。
一個身影從人群中竄過去,到葉醒身旁停住身影,伸出胳膊摟住葉醒的脖子,開口打着哈哈:“葉子,今晚網吧擼兩把?帶哥們上個段就當踐行了。”
方才的男高音對於身旁竄出個人去滿臉不悅,但礙於他獵豹般矯健的體格不便說什麼,只是冷眼瞅着葉醒兩人,嘴裏嘀咕起來:“周毅走了以後,有他好看的。”
葉醒撓撓頭咂咂嘴,一副還沒從那場長達一整個午後的睏覺中醒過來,被人生生從夢境中扯了出來的樣子。他收起對旁人的怯懦的眼神,眼眉一點點彎下來說好啊。
在嘉仕中學這個略有些小資的學校中,去網吧打遊戲並不算什麼入流的愛好,葉醒的同學們一般會在某個手磨咖啡廳正中心的座位上端着一本《百年孤獨》或是《遠山淡影》之類的著作細細的讀着,或者在昂貴的人造草皮上揮舞着高爾夫球杆,標準的身形上彷彿每一寸的不夠優美都證明了家底不夠雄厚。
葉醒喜歡去巷子深處的網吧,那裏的電腦設備幾年沒有更換過了,開機偶爾比家裏面的工作桶還要慢一點,不過勉強可以玩的了英雄聯盟,那個網吧的老顧客儘是些組團砍傳奇的老闆的朋友,常能聽到他們調侃將網吧申遺的樂子。
葉醒和周毅拿着上機的貼條坐在靠牆角的位置里,這兩台機子平日裏常被人遺忘,久而久之居然算得上性能流暢,熟練的輸入卡號和密碼,二人開始上機在峽谷中廝殺起來。
天色慢慢黑了下去,不過三十台機器的黑網吧里居然超過了半數的落座,這在工作日還是比較罕見的,排隊等待的功夫周毅起身去吧枱買來兩大瓶涼透的冰紅茶,還有幾枚一元的滷蛋和乾脆面,攤開放在桌子上。葉醒直呼老闆大氣,隨手拆開一瓶冰紅茶咕嚕咕嚕喝了起來。
“周毅,你想不想去網咖玩個通宵。”葉醒用餘光打量着周毅,他的下頜線鋒利,上面冒出了茸茸的黑須,青春期分泌茂盛,看起來像是今天剛修理過的。
“網咖啊,去不去的吧,在這玩也挺痛快的。”周毅灌了一大口紅茶,滿不在乎地說道,眼睛死死地盯着剛才的戰績圖,分析着上把失敗的原因。
葉醒把右手塞進口袋,攥着那張借口買複習資料的五十元大鈔,剛好夠兩個人去網咖玩一個通宵,他以前去過網咖裏面的,裝修的很華麗,前台的小太妹挺着胸,驕傲的像只斗贏的公雞。葉醒不太明白為什麼網管要找一個道理這麼大的太妹來坐枱,好像上機刷卡不是在刷卡機上,而是在其他哪裏恰好塞得進身份證的縫裏。
遊戲開了,葉醒是中路,隨手選擇了潮汐海靈,對線一個名為“葉落無啼”的冰霜女巫玩家,葉醒從載入界面就開始盤算起控線發育,抓機會遊走支援的打算。
“這個麗桑卓0場,葉子你能打爆他。”周毅斬釘截鐵地說道,已然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葉子是嘉仕中學中小有名氣的刺客玩家,除了普通玩家高不可攀的段位之外,最引人注意的是葉子很窮,葉爸在進入體制工廠的第二年便遭到了下崗狂潮,和葉媽靠一個早點攤支撐着這個家,後來有了葉子后把攢了小半輩子的錢投資在兒子的教育上,只是葉子在這方面確實不大爭氣。在名流遍地的嘉仕中學每周生活的只有十元的葉子確實是個異類,外加木訥的性格讓他始終融不進普通同學的圈子。
開局一分三十七秒,葉子的潮汐海靈被“葉落無啼”的冰霜女巫上前壓制,葉子左右搖擺點擊着鼠標,試圖走位扭掉冰霜女巫的技能,避免被aq連招耗血。冰霜女巫拉出小兵仇恨範圍,抬起手來平a消耗潮汐海靈,q技能遲遲不出手,眼見即將被壓出經驗區,葉醒並未多做猶豫,光速ctrl+e點出古靈精怪,規避了冰霜女巫第二次抬手的平a傷害。
是個高手!葉醒的心綳了起來,調整呼吸沉下心來,仔細的凝視着接下來對手的每一步動作,大腦飛速運轉起來,每一次鼠標點擊地板都變成了一場博弈,身位的每一碼距離都像是利刃上的冷光。幾波兵線交匯過後,兵線被控制在葉醒的塔前,是一個相當安全的位置,如同幼稚園籃球場的籃筐一樣安全。葉醒鬆了一口氣,在冰霜女巫回城的視野消失后,他的回城讀條也已過半,這場對局的優勢有了!
可是這個念頭在他心中只有一瞬間,在他讀條完畢時,消失在視野中的冰霜女巫重新回到了兵線上,葉醒打開記分板,召喚師技能配帶時閃現與虛弱,為什麼會這麼快的速度回線呢?這個問題如驚雷般在他的腦海中炸開。他被卡視野了,只有這一個回答,冰霜女巫在回城的最後一秒消失在視野可見的陰影區域內,他並沒有配帶網吧破舊的耳機,那不到一秒鐘的音效差異害了他。
打開所有人聊天頻道,葉醒打下“gg”,果不其然,接下來冰霜女巫回城更新裝備,配合打野瘋狂gank下路,十七分鐘的時候葉醒基地的水晶被推爆了,葉醒雙目失神的癱坐在陳舊的座椅上。
“沒事沒事,不就輸了一把嗎,還玩嗎還玩嗎?”周毅並未在意一局的勝負,拍着座椅興奮地問葉醒。
“八點了,不打了吧。”葉醒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時間。
“我操我得走了,將來我不在的日子裏你保護好自己,劉琛他們欺負你一定要打回去,就說我是我讓你打的。”周毅一邊說著,一邊收拾起背包來,忙手忙腳的讓葉醒插不上一句再見。
其實有些分別並沒有相當隆重的儀式,匆匆忙忙離別就像是那場不經意的遇見,葉醒感覺路上的梧桐樹有一片葉子在悄悄落下來。
恍惚了一瞬,周毅的身影已經走了出去,葉醒開始收拾起自己的背包,將作業課本整齊的裝進書包,把最後一口冰紅茶灌進嘴裏,餘光瞄到了桌子上的錢包,忽然有什麼東西“轟”的一生從他的腦海中炸開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可以讓他體面的告別。他抄起書包和錢包,向門外衝去,撞到一個鬍髯茂密的大漢,忙說一聲對不起,頭也不回的跑來了,只留下身後大漢原地罵娘。
周毅走到了小巷的盡頭,霓虹的燈光閃爍起來,從昏暗的網吧里跑出來的葉醒感到一陣眩暈,大喊着周毅的名字,他的聲音被人群的喧嘩掩蓋窒息其中,搖了搖頭開始飛奔,在巷口是頻頻左右尋找着周毅的身影,他走的太快了,人潮中他的身影縮小成了一個感嘆號,葉醒確定那就是周毅,繼續一邊呼喊着一邊追逐,後來慢慢地放棄了呼喊,只是一口氣地飛奔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毅在一處裝修豪華的大廈門前停下,葉醒站在馬路對岸,那是他十七歲的人生里不曾見過的輝煌,大堂中金色的燈光映出來,流淌着財富的芬芳。周毅和門童交代了些什麼,徑直的走了進去,身影消失在葉醒的視線內。說來奇怪,眼前宮殿式的大廈前沒了周毅,對葉醒來說變得更加陌生遙不可及,像是火柴燃盡后那個小女孩感到世界更加寒冷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