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
她是你的星星,我是你的逆臣。
在冷宮都過去三天了。溫清焰臉上沒有一絲痛苦的表情,悠閑愜意地在院內撫琴。
悠揚的琴聲吸引了過路的姑娘。
過路的姑娘是皇上的新歡。
嬪妃們眾說紛紜,說從未見皇上如此鍾愛一個女子,呵護至極。
說這女子和前皇后溫清焰莫名相似,眉眼間,舉止間,都如出一轍。
說這女子是山中的狐狸變的。她不作聲,只是靜靜地走過去那人旁邊,美人的臉不怒自威,說:“你看仔細了,看看我這隻狐狸能不能賽過天上的神仙?”圍觀的妃嬪紛紛住口,低頭不語。
而這三日,卓文遠日日留宿她那兒。甚至一進宮就越級封妃,不顧眾臣反對。
都說從來沒見過皇上這個樣子。
而這一切,在最早的時候,溫清焰見過。見過盜版的一切。
盜版的深情,盜版的偏愛。
冷和憂心忡忡地跑過來,擔心溫清焰再難翻身。
溫清焰一臉鎮定地撫琴奏樂,“確實更好玩了。”
“阿焰,皇上如今心思全在那熙妃身上。”
“也好。將矛頭從咱們身上挪開,未嘗不是件好事。”
冷和坐在溫清焰身側,緩緩說道:“那女子與皇上應該早就認識,這次入了宮門,絕不簡單。”
溫清焰淡漠地笑,“就得是這樣的硬角色,才能扳倒楚家。”
曲終,她起身,道:“阿和,教我射箭。”
冷和蹙眉,心想溫清焰打小這貪玩的性子,怎麼能真的要學這個。
“算了。”沒等冷和開口,她又說:“你明日來的時候給我帶幾支箭,我自己練練。”
“不用我教?”冷和挑眉笑問。
她看了一眼冷和的肚子,笑,反問:“我可不敢了。卓文遠要是知道,我可真死定了。”
“噢,阿焰還會害怕呢啊?”冷和問:“我以為我們阿焰當眾跟皇上頂嘴是不會怕的呢。”很明顯,冷和覺得這冷宮實在憋屈,不想看到她受罪。
天色晚了,冷和回去以後,溫清焰走進屋,鎖門,坐在檀木椅子上,看那些無趣的書。
已經過了晚膳時間,今日並沒有人過來送飯,她問門口的侍衛,發現侍衛聽不見。卓文遠這個狗男人,特意安排了失聰的侍衛看守溫清焰。
溫清焰肚子咕嚕咕嚕地叫,聽見門外一陣喧鬧聲。細聽,一人是楚婉瑩,另一人倒聽不出。
她豎著耳朵聽到楚婉瑩教訓另一個人:“熙妃妹妹,剛入宮的禮儀你可不能壞了,四處閑逛,倒很是閒情逸緻啊。”然後楚婉瑩的貼身婢女祥雲附和說:“熙妃娘娘應該先到鳳儀宮見過皇後娘娘才是。”
原來是熙妃。
溫清焰沒有聽見熙妃說什麼,只聽那楚婉瑩問道:“你笑什麼?”
“回娘娘,臣妾想笑便笑了。”
溫清焰看楚婉瑩吃癟,也捂着嘴在牆角偷笑。然後回過神,才後知後覺,這聲音乾淨利落,如泉水沁人心扉,聞聲識人,這熙妃必定嬌美如畫……
“大膽!”祥雲護主心切。
楚婉瑩仗着身居后位,蔑視她。但打從心底里又覺得她實在生的美麗,雖與溫清焰有幾分相似,但卻更加精緻些。
溫清焰偷摸地從冷宮的狗洞往外看,看見一襲淡青色長裙從容地站定在楚婉瑩旁邊,一個打扮素雅卻儀態萬千,一個衣着華麗卻舉止掉價。
她看那個楚婉瑩囂張跋扈卻吃了癟的樣子實在好笑,楚延忠那個老狐狸怎麼生了個這麼搞笑的閨女?
她正想着,卓文遠來的真是時候,他笑容滿面地看着熙妃走來,“星兒。”他說罷,看向楚婉瑩,然後收回笑容。
“朕有個東西要送給你。”卓文遠依然淡淡帶着笑,熙妃也淡淡掛着笑。一樣的表情,像複製粘貼一樣。
“謝謝皇上。”
卓文遠一愣,星兒以前一直喊他文遠哥哥,今天突然喊了句皇上,他不太適應。但並未多說什麼,只是突然一怔,很快便釋懷了。
他從冷宮門口走過去,沒有向冷宮方向多看一眼。見冷宮有人看守,熙妃問卓文遠:“皇上的冷宮裏,居然還會住人嗎?”
卓文遠不置可否,抓着熙妃的手,道:“不過是有仇報仇。”
熙妃抬眼看了卓文遠一眼,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的下頜線,他清冷的側臉,他緩緩側過來臉,問她:“今天是你生辰,朕在御花園設了盛宴,你想邀請誰來,就囑咐南澤去辦。”
“是。”她緩緩看了一眼冷宮凄涼的院子,看見躲在一旁溫清焰的袖子,是素色。
她又剛要開口問他南澤是誰,卓文遠憐愛地瞥了她一眼,解釋道:“一個你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我不在的時間他會保護你。”
兩個人緩緩走遠,夜空的星冒出一顆有一顆,老天爺像上火了一樣,生氣地擠着一顆又一顆的星星。
溫清焰眸子冷淡地滑過二人的背影,慢條斯理地走過去琴旁邊,慢條斯理地十指撥動,平靜地想着今日也是熙妃的生辰,她想到這,唇角扯開一抹張揚的笑。
銀礫宮裏,卓文遠為熙妃戴上金釵,道:“朕特意讓工匠趕製出來這個,幸好趕上你的生辰了。”
熙妃沒有看鏡子,就看着卓文遠的眼睛,清澈見底。她伸出手牽着卓文遠的手,甜甜地說道:“謝謝皇上。”
這一次,卓文遠淡然一笑,一把環腰摟住熙妃,道:“沒人的時候你可以像之前那樣稱呼朕。”
熙妃在他溫暖的懷裏,聽到在無人的時候他依然以朕自稱,發覺他與從前判若兩人,她眼底泛着微紅,沉沉開口:“皇上如今是一國之君,臣妾不敢僭越。”
卓文遠抱緊她的手突然鬆了勁,無奈笑着,嘆了口氣。顯然他有點失望,他不承認但是無可否認,他想聽星兒喊他一句文遠哥哥,似乎只需要喊一句,他就能回到從前,回到小時候,回到不知道黎平川是仇人的時候。
黎平川是熙妃黎星的父親,曾在卓府滿門抄斬時救卓文遠一命,並帶回家中偷偷撫養數年。卓文遠年少時不知仇家是誰,只知是宣盛帝下令誅殺卓府,他對前朝皇帝懷恨在心,那段日子他有活着的感覺。因為他以為,黎平川一家,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在黎家是他最快樂的日子,與黎大少爺和黎二少爺打打鬧鬧,一起練武,一起讀書;同黎四小姐黎五小姐去街市玩樂,茶樓聽戲。黎五小姐,便是如今的熙妃,黎星。也是黎府里,唯一一個永遠對卓文遠無條件支持的那個人。
“你先好好準備吧,御澤殿還有事。”卓文遠眉梢有幾分冷淡疏離,那一瞬間似乎這裏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淺淺的夜色中,御花園裏那華麗的樓閣被微池環繞,月光碎在河面上,明凈如碎星。樓閣里燈火通明,各宮娘娘都到位了,嘰嘰喳喳聊着正盛寵的熙妃。
熙妃就獨自坐在一旁,聽着楚婉瑩的訓話。左耳進右耳出。
這時候在一群奼紫嫣紅的華服堆里,熙妃看見兩位安靜的娘娘,在她一側。
溫清焰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熙妃,果然是與她有幾分相似,更甚者,她今日的髮髻、服飾都極為相似,尤其是那隻金釵,顯然一模一樣。
溫清焰隱隱想笑,她同冷和交流了眼神,會了意,二人不言而喻。今日她只是上了半妝,紅唇微粉,眼眸清亮,素雅的長裙散發出清冷的氣質,整張臉寫着生人勿近。
熙妃雖只是妃,卻因為盛極一時的寵愛坐在了楚皇后旁邊。她想同冷和換個位置,冷和看了眼溫清焰,溫清焰聳聳肩,吃着面前的水果。
冷和當屬最了解溫清焰的人了。她沒有搖頭就是點頭的意思。
冷和猜到,也許她想借熙妃翻盤?
“你和皇上有很大的仇嗎?”熙妃轉過去臉,正對着她。
她直視着熙妃的眼睛,這張精緻地如同精密計算過的臉,白裏透紅,驚心動魄。她的聲音依然毫無起伏,道:“娘娘大費周折接我來這,就是問這個嗎?”
熙妃笑說:“倒也不是。只是在冷宮外看見姐姐了。只那一眼,我就知道姐姐與旁人不同。”
她盯着熙妃的臉看的有些入了迷,一方面是因為的確與自己神似。另一方面,這張臉實在無可挑剔,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張臉都要完美,不,不止這張臉,還有她鳳儀萬千的姿態,不諳世事的眼神。
“這金釵,皇上真是有心了。”她提醒道。
“身外之物罷了。”熙妃淡淡說了句,然後補充道:“不過,值不少錢。”
她聽熙妃快言快語,竟有幾分可愛。這時皇上駕到,眾人起身行禮,卓文遠疾步走來,寬大的黑色鑲金龍袍襯得他更加尊貴,夜色里他的眼神清澈,偷瞄了一眼溫清焰也在場,居然在和星兒聊天,他慌亂了一秒,然後整理好情緒,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一舉一動散發著少年的不羈,只有長長的睫毛溫順地附在他的眸子上,影子拉的悠長。
他走過來,在眾嬪妃挪不開的目光里牽起來熙妃,請到自己的寶座上,一同坐下。看的楚婉瑩心痒痒,氣地當時就悶了一口烈酒。
宴會上歌舞昇平,衣袖飄蕩,鳴鐘擊磬,琴聲悠揚。熙妃在卓文遠耳畔低語了一句什麼,就見她出去一趟,回來后便換上了更為驚艷的服裝。她輕輕地飛落於舞女之間,翩翩起舞。碧青色漸變的裹胸,鑲着金邊,煙青色軟紗裙緊緊裹着臀部,婀娜多姿,露出的纖細腰更是羨煞旁人,晚風從她煙色輕紗披肩里穿過,吹在卓文遠清冷地臉上。
楚婉瑩不勝酒力,昏昏沉沉地要在卓文遠面前露一手。祥雲知道自家主子幾斤幾兩,硬是攔着,卻抵不過卓文遠一句:“讓她來。”
她掏出二胡,就開始拉。音樂漸漸不對勁起來,但沒人敢說有些凄涼。她一邊拉一邊吟誦:“祿山胡璇迷君眼,兵過黃河疑未反。貴妃胡璇惑君心,死棄馬嵬念更深……”
“胡鬧!”卓文遠怒喊。
熙妃停下,見她一副醉態,沒有多言。
卓文遠一要為寵妃出頭,二要滅滅楚家威風,三要維護維護皇家宴會的顏面。
所以,楚婉瑩當場下台,嗯,也下不來台。
溫清焰挑眉看向冷和,冷和讚許地朝她笑着,忽然一陣腹痛,冷和面色發白,出冷汗,她急忙跑過去冷和旁邊,大喊:“傳太醫!飯菜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