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是歸程
循着香味兒,溫清焰聞見卓文遠回來了。他拎着大包小包的吃的,還有一壇酒,隔着窗戶,笑盈盈地對溫清焰說:“你身體好些了?”
溫清焰蔑視地看過去,立馬換上柔和的笑臉,道:“好些了,文大人辛苦了。”
卓文遠把東西放在一邊,走上前,輕輕拉過去她的手,“溫清焰,你會一直陪着我嗎?”
也許他都沒意識到自己有多反常,還沒等溫清焰回答,他就撒手,轉身去取買來的糕點小吃。
“當然。”溫清焰心裏沒有一絲波瀾,堅毅地回答道。
卓文遠本來是狂妄自大而且很驕傲的一個人,現在卻有些謹小慎微,一點兒都不敢表現出輕慢的樣子。
他遞過來一包章魚小丸子,從他袖口還能聞見淡淡的龍涎香的氣味。“你真好聞。”溫清焰接過去章魚小丸子,無心說了句。
卓文遠低頭淺笑,走近一步,問道:“要不要仔細聞聞?”
溫清焰做戲一樣,乖乖地貼近他的胸口,嗅了嗅。一個不小心,滿嘴的油蹭到了卓文遠的華服上,鴉青色華服的衣襟處瞬間明顯髒了一塊。
他沉默地立在一邊,脫下來,溫清焰以為他會大發雷霆,但是他只是對隨侍說:“取乾淨衣服過來。”
正不知所措之時,卓文遠忽然看見案牘上被畫的明明白白的叉號。頓時一股怒火燃起。
“文大人快嘗嘗,章魚小丸子果然是黎國一絕!”溫清焰捏了一顆小丸子遞到他嘴邊。
他冷厲的眼神死死盯着溫清焰:這女人好大的膽子!
罷了,不知者無罪。
他沒有吃,忍着不快,指着案牘問她:“這是怎麼回事?”
“文大人不覺得這都是無用的奏章嗎?”溫清焰隨意拿起最上面的捲軸,問他是真心想讚揚朝中大臣嗎?
他不語,他的確只想在這渾水摸魚,把溫清焰這條大魚重新逮回去,養在皇宮裏。
“我記得某人說帶我回家?”溫清焰突然認真問他。
“走。”卓文遠抓着她的手,什麼都沒收拾,就跑去門外的馬車,扶她上去。
溫清焰心裏突然有些激動,不知父親可知女兒還活着,可知女兒雖被廢入冷宮飲下毒酒後還能活着回來?
但無論如何,此刻她無疑還是感謝卓文遠這個混蛋的,至少他真的願意帶她回去。
臨近城門,卓文遠探出頭看見守衛森嚴,他悄悄走到一邊,看那畫像竟是溫清焰。卓文遠回頭看看馬車,沉思着——看來瀾津煙也挺難熬的。
他跑了旁邊一家雜貨鋪,然後上馬車,給溫清焰易容般換了整個男裝,整得還挺像那麼一回事的,然後過城門的時候矇混過關了。
馬車行至森林,正疾馳的時候,卓文遠忽然注意到前方草叢裏躺着一個小孩,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怎麼停了?”溫清焰斜靠在馬車後部,驚恐地問他。
“前面有個小孩。”
“誰家的?”
卓文遠勾着頭,對她說:“我家可只有一個。”
她探出頭,看到那個小孩一動不動,急忙讓卓文遠下去查看。
卓文遠上前,喊了一下沒醒,立馬用手把脈,沒有什麼大礙,看他這眼皮一動一動的樣子八成是裝睡。
“我這有好吃的糖葫蘆,你要不要吃啊?”卓文遠隨即掏出一個糖葫蘆,在他鼻子跟前轉悠。
他終於忍不住,睜開眼了。
“你是來殺我的嗎?”
卓文遠聽見這句話,心裏突然間酸楚了,然後笑着對他說:“當然不是,我是來給你送糖葫蘆的。”
“快拿着吃吧。”卓文遠把糖葫蘆塞給他,又問道:“你怎會一個人在這?家人呢?”
“我爹爹讓涼姐姐帶我躲在這裏,我家……”他爬起來,滿身是土,這時候卓文遠才看見離這個草叢的數十米處有倒伏在地上的植株,想來應是打鬥的痕迹。
“我家就在那兒!”他拿着糖葫蘆指着河對岸。
“你是景國人?”
“是。”他點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邢程程,8歲,哥哥幾歲了?叫什麼名字?”
卓文遠笑,答:“我叫……”他顧忌到溫清焰還處於斷片狀態,怕刺激到她,轉頭指着趴在馬車窗戶上的她,對邢程程說:“你叫她溫姐姐,叫我姐夫就行了。”
“好的姐夫。”
卓文遠拉着他上馬車,問溫清焰:“我能送他回家嗎?”
“可以。”
小孩叫了句:“溫姐姐好。”
溫清焰笑笑說你也好。
她看起來並沒有那麼喜歡小孩子,倒是卓文遠一門心思撲在小孩身上,甚至問溫清焰要不要生個小孩。
溫清焰看着窗外,搖了搖頭。
片刻后,車上帶的吃食都被小孩兒吃的差不多了,卓文遠抓起來他的手,指着手腕上的銀手鏈,溫和地問道:“這手鏈,是哪裏來的?”
“是涼姐姐送與我的。”
卓文遠緩緩抬頭,示意溫清焰。溫清焰領會,仔細端詳那手鏈,忽然記起那是冷和一貫戴在手上的物件。她調整好表情,緩緩抬眼看向卓文遠的眼睛,佯裝不解,挑眉。
“我以為你會認得這個。”
“那文大人以為什麼便是什麼嗎?”
“溫小姐真是越發……柔情似水呢。”卓文遠笑着,略有玩味地看向她。
“不敢當。”溫清焰略帶煩躁地看向窗外,剛過邊境,應該……快到了吧。
這時,卓文遠突然警惕起來,對她用手指比出“噓”的動作。命令她帶着邢程程靜靜待在馬車裏,不許出去。
她也察覺到什麼,點頭答應,無奈地拉着那個小孩。
卓文遠正要出去,一把鋥光瓦亮的劍蹭地刺了進來,卓文遠隔着帘子一腳踹飛那人,衝出去,落定在那人跟前,還沒來得及審問,一周有十幾人都沖了過來,車夫已經倒地上沒命了,他停靠在馬車旁對溫清焰說:“駕車先跑!”
溫清焰怎麼說也是武將的女兒,便出馬車要去駕車,這時候一個刺客瞄準她飛了過來。
卓文遠一人雖武功高超,但他意識到這是一批精良的殺手,雖不敵,但足以抗衡。
他看向溫清焰,她快被劍刺到的時候,他使出渾身解數踹飛了一圈數人,殺手被踹飛后又砸到了其他殺手,他大喊:“溫清焰躲進去!”
可惜來不及了,溫清焰知道馬車裏有個孩子,躲進馬車可能倆人都沒命,她看着劍朝自己胸口刺過來,嚇得閉上眼……
呲地一聲——
她睜開眼,那一瞬間彷彿變慢了千倍萬倍,卓文遠的手結結實實地抓住了那把劍,劍從他手中又呲地拔出,劍上通紅,他的手急促地啪嗒啪嗒地落下血液。
他用另一隻手緊緊地把溫清焰拉向身後,躲開了身後殺手的突襲,那隻血紅的手緊緊握住長劍——
卓帝暴怒,血手怒取他們項上人頭。
馬車裏的小孩嚇得哇哇大哭,他牽着溫清焰,拉開帘子,笑着說:“別哭了,等回了景國境內,姐姐姐夫帶你買好吃的。”
那小孩看見卓文遠手上的血,嚇得不敢出聲了。溫清焰撕下身上的布料,給他包紮,心裏雖有幾分忐忑,但是依然平靜自若。只是想起剛剛這小子空手接白刃,真叫人忍不住動心。
“謝謝。”她忽然不太敢看他眼睛了。
“這群人,不像奔着我們來的。”卓文遠說罷,問邢程程:“是你仇家嗎?”
邢程程沒有接話,低下頭。然後忽然又抬頭,問他:“你疼嗎?”
卓文遠看着手上打了個蝴蝶結的“繃帶”,微帶笑意看向溫清焰:“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