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少年郎名喚楊太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梁山南下義軍偃旗息鼓，劉備親率頭一隊人馬，乘着數十艘商賈巨艦斬開洶湧驚濤，一路破浪而來。兩岸春色紛紛向後退去，驅山走海一般，不日便到揚州。船隊隊首主艦，便是劉備所在這艘巨艦，其長十餘丈，深三丈，闊二丈五尺，可載二千斛粟。這艘大船航行中、巍如山嶽、浮動波上，便是前世里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劉皇叔，也是頭一遭見這般大一艘好船。劉備以手指其帆，笑謂船上眾將：“雖說趙宋奢靡之風甚重，教百姓苦不堪言，商賈繁榮卻不得不教人誇讚，造船手段，亦遠非前人所能比量也。”劉備指的前人，當然是前世里的東吳。眾頭領自是不知劉備所指，石寶聞言略有所思，片時嘆聲道：“若說造船，官軍確是厲害。我南國水師曾於太湖數次與之水戰，奈何船小炮少，無一遭得勝，僅有的數十隻鬥艦，幾乎都毀於一旦。”“官軍中各類鬥艦、樓船不知凡幾；走舸、蒙沖不可計數；且看似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我南國水師實不可與之敵。”劉備微微點頭：想來當年東吳所倚仗者，便是水軍。如今方臘雖然起事，畢竟底蘊不足。且水軍操練向來耗時日久，不到二載年頭的水軍，如何能夠與朝廷的水軍放對？是以方臘縱有長江之險，卻不能久守，這才教官軍打的節節敗退。正思量間，忽地樓門裏發一聲喊“哥哥可在？”隨即出將來一人。眾頭領循聲看去，乃“小鐵槍”陳廣也！卻見陳廣大踏步入將來，手中竟還提着一位身材嬌小的，不知男女。劉備應了一聲，陳廣已快步來在近前，將那人隨手一擲，扔在地上，那人悶哼一聲，也不抬頭。“哥哥容稟，適才陳廣正要前來，偶見得這廝鬼鬼祟祟，悄悄潛入哥哥下處，我跟近前看時，這廝竟敢搜羅哥哥艙中財物，教我當場拿住提來，聽候哥哥發落。”劉備一聽，正要問他，這廂里李逵早搶先一步，把那人一把提將起來，口裏嚷道：“敢盜俺哥哥的物事，這廝吃了……”話說一半，李逵愣住了。眾人齊齊看去，這才瞧真，這廝黑黝黝地、矮矮個子、身材纖瘦，竟是個尚未成人的娃子。李逵一瞧是個娃子，不由一個愣神，那娃子卻是機靈，趁機反手一把拽住李逵小臂，狠狠一口咬在李逵手背上，疼得李逵“阿也”一聲，鬆開了手。“兔崽子，敢咬你李逵爺爺。”李逵登時大怒，舉拳要打。不想那少年只矮身一鑽，鑽將來，嗖一聲，躲在劉備後頭。眾人見了，不由都笑，李逵指着他怒喝：“你倒會躲。”喝罷大踏步來在劉備近前，伸手要拿娃子，但見斜刺里早有一隻同樣黑的手掌探將來，一把將他手臂抓住。攔李逵的，自然是劉備。劉備笑道:“這娃子看來不過七八歲模樣，鐵牛休與他一般見識。”李逵不忿道：“娃子怎的？鐵牛三十年前，也是娃子。”劉備大笑：“這黑廝所說卻也不假。”這時那娃子終於忽地開口，教在場眾人都不曾料。“哪個說小爺七八歲的？小爺今年已十四歲了！”這話可教眾人吃了一驚，誰也不曾想他這般矮小身軀，竟已有十幾歲年紀。劉備愈發好奇，當即轉過身來看他。說來也怪，這娃子見誰都一副凶霸霸樣子，只偏偏不凶劉備。“小兄弟，你方才說你已有十四，果真如此？”少年朗聲道：“俺楊么吐口吐沫落個釘子，從不講半句虛言。”眾好漢面面相覷：嚯，小夥子口氣倒挺橫。劉備也是一樂：“你叫楊么？”少年先是點了點頭，隨即卻又搖頭。劉備一時不解。但聽少年復答道：“小爺卻叫楊太，黑大個叫俺楊么也成，因俺排行最小，家裏船里都這般叫俺。”眾人都是大笑：這小子倒是嘴巧，這般會討好人。劉備愈發歡喜：“你叫我黑大個？”楊么一臉認真：“不是你還能是誰？楊么生來這十四載，未曾見你這般高大者。”李逵仍不願放過楊么，當即又要上前。楊么卻是不怕，反衝他做個鬼臉：“你這黑矮漢子，休要凶我，你當我楊么怕你不成？”眾人都笑得頓足撫掌，只有李逵大怒，掙扎着要打，好在有花榮、石寶幾個攔腰抱住。劉備不理會李逵，乃拍着楊么肩膀問他：“我觀楊兄弟舉止，頗似個好漢模樣。卻不知……你為何要行這般盜竊的勾當？”小楊么把眼一瞪，理直氣壯朗聲道：“俺沒盜竊。”陳廣卻也笑了：“被我親手逮住，還說沒有？狡辯的可不算好漢。”楊么看了看陳廣，復又看了看劉備，昂然道：“天下人本不分貴賤、貧富，你的便是我的，我的亦是你的，如今小子有難，拿了人的又怎的？待我有錢，便就散與窮人，只當還你。”陳廣眾人都是哈哈大笑：“自個盜竊，竟還講出這般強人道理。”與一幹頭領相反，劉備聽他說罷卻不由得暗暗稱奇：這少年小小年紀，卻講出人本不分貴賤、貧富這般話來。劉備當即問道：“這話是你自個所想？還是旁個所教？”楊么道：“不曾有人教俺，是楊么獨自個想來，人都生來兩手兩腳，不帶寸金、不懷寸土。理應相同才是。”劉備微微點頭：“確也不無道理，只是你可想過，若是你辛苦勞作換來幾個銅板，卻要教一個不勞而獲的搗子拿去揮霍，你可甘心？”楊么把頭一歪，理直氣壯：“那自然是不甘心。”隨即自個也反應過來，曉得方才所言不通，一時低頭不語。良久，乃吞吞吐吐道：“莫非楊么所想，竟是差了？”劉備拍了拍他尖瘦肩膀，語重心長道：“確是差了，不過差的不多，只差少許。”楊么崇敬道：“既恁地，大個子可願教我？”劉備哈哈大笑：“你自今日始，可留在我身邊洗衣、做飯，鋪床、疊被，向後自知。”楊么滿面驚喜：“楊么依你便是！”李逵見此，忙掙脫開陳廣等人，面上不怒反笑，竟喚了聲“楊么兄弟”。眾人皆不知其意，紛紛笑他屬狗臉的。李逵大踏步走近前來，亦拍着楊么後背道：“俺鐵牛可是公明哥哥親兄弟，若要他教你時，也須幫鐵牛沾洗內褲。”楊么吃了一驚，當即急忙應下：“楊么依你便是。”李逵見狀大喜，忙不迭一把抱起楊么：“好兄弟一言為定。”一幹頭領無不大笑：“這黑廝恁地慵惰，連自個褲衩都懶得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