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回 班師回朝
疲憊不堪,汗濕的衣衫都快被蒸幹了。在酒店標間裏,倆人先後洗了澡,另一張床上的阿時早已是鼾聲隆隆,迫不及待地去周公那裏報到了。易梟依然難以成眠,千頭萬緒的,為充滿變數的將來感到不安,為踐行理想的未來興奮不已。
天轉眼就大亮了,窗外的馬路變得喧囂起來。易梟徹夜未眠,輕輕關上房門,留下依然酣睡的阿時,繼續去站最後一班崗。他在街邊的早餐店裏拌了一碗粉,點了一缽瓦罐煨的雞蛋肉餅湯,這是鐫刻在他記憶深處的洪州味道。早飯略微有些失望,他坐進駕駛室,準備發動車子,手機鈴響了,房東在手機聽筒里咆哮着。
“你這是跑了嗎?還欠我三個月電費沒結呢!你怎麼這麼缺德啊!”
“我還有一個月押金在你那兒,每個月大概用多少電費難道我不知道嗎?”還沒等女人的反對意見完全表達,易梟便掛斷了電話,把手機丟在副駕座椅上。他有些懊悔,覺得應該問問房東到底有多少電費,或許本就相差不多呢?另一個聲音告訴他,都已經夜半出逃了,還掛了電話,就不必再糾結這些了。
讓易梟和朱習貴留守到17號,這個期限是夏建廣和他們商定的。16號晚上,華尚光會出差到洪州,畢竟他們是從豫章西程離職的,即便是易梟應該也不會再回集團總部辦理手續,所以想趁着華尚光來洪州,給他們的離職增加些儀式感。
工作都已經交接得差不多了,以後豫章西程也好,豫章西能也罷,就算是翻山倒海也跟易梟沒什麼關係了。坐在辦公室里無所事事,又到車間倉庫晃悠一圈,都知道他要離職,也就沒什麼人和他談工作了。易梟在廠里晃了兩天,真切感受到在偌大廠區里當御用閑人的荒誕和無聊,覺得不能虛度光陰,應該做些事情。
在廠區的一個角落裏,他掏出手機,撥通了鄧西凱的電話:“鄧總,好!”
“小易啊,快準備走了吧?什麼時候我們聚一聚,吃個飯,我給你踐個行。”
“明天走,本想走之前和鄧總再見上一面,為以前的不到之處陪個罪呢!”
“多可惜啊,電纜行業少了個才華橫溢的年輕後輩。你以後什麼打算呢?”
“也不算離開電纜行業吧,以後我主要做電纜報價系統和企業管理軟件。”
“電纜報價系統?這個想法很好啊!什麼時候能看到你的產品呀?”
“這幾天正加緊研發測試,1.0版本先發佈出來,到時還請鄧總指導一下。”
“小易,這話說得謙虛了。我除了比你在電纜行業里多混了幾年,一個連電腦都不會的老頭,怎麼指導你們先進的報價系統呢?你的系統多少錢一套?”
易梟自覺話說得太假,轉而調侃道:“鄧總想買一套?半噸銅價,28888。”
電話那頭沉默了,易梟意識到可能是自己的玩笑開過頭了,正準備把話往回收,老鄧卻用極為嚴肅認真的語氣說道:“小易,明天你離開西程以後,別急着回明州,先到我廠里來一趟,帶上合同和公章,我們神州做你的第一個客戶!”
易梟被老鄧的仗義和良苦用心感動了,實在是覺得卻之不恭,受之有愧。晚上回到賓館的房間,阿時已經把最新的程序打包好了,等待易梟的最後一輪測試。易梟把喜訊告訴阿時,倆人便在附近找了家飯館慶祝了一番。晚餐后,易梟對新版本進行了測試,雖然功能依然殘缺,但終於沒有像前幾天那樣頻繁報錯了,
算是穩定了一些。船到橋頭,直不直的也都只能這樣了。晚上九點鐘的時候,易梟留下阿時,獨自離開了賓館,動身前往昌北,因為這一晚只是屬於他和唐嘉。
洪州理工學院專家樓的一個房間裏,一對年輕男女相擁、熱吻,當浪漫的激情慢慢褪去,僅剩的溫存讓他們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在離別的前夜互訴衷腸。
唐嘉背對男人側躺着,將男人搭在她腰間的左手扯到胸前,把自己的右手和他十指相扣,道:“其實我挺不想讓你走的,因為你走了,可能就再也不回來了。”
“傻瓜,你還怕我跑了不成?我雖然來不了洪州,但節假日你不也要回明州的嘛。再說等你畢業了,也不得回去工作嘛,總不會一個人留在洪州發展吧?”
“到我畢業還要一年多呢。你那麼優秀,被別的女人拐走了,怎麼辦?”
“接下來要全力以赴創業,就算有女孩子想騙我,我也沒時間搭理,是不?”
男人感到女孩的身體微微顫動,將她的身體掰轉過來。女孩早已淚流滿面,抽泣道:“我覺得自己只是你在洪州的床伴,等你回了明州,咱倆也就結束了。”
男人輕輕拭去她臉龐上的淚痕,然後將她攬入懷中,雖然他對“床伴”這個詞極為反感,但還是安慰她道:“傻丫頭,這怎麼可能呢?你要是不放心,就隨時到明州搞突擊檢查唄。我呀,努力努力,爭取讓你一畢業就能當上老闆娘。”
女孩破涕為笑,雙手緊摟住男人的脖頸,倆人相擁而眠。厚厚的遮光簾阻隔了窗外的世界,易梟在半夢半醒間遊盪,他自己也搞不清到底是在期盼着天明還是想沉醉在這溫柔鄉的永夜裏。手機震動發出的嗡鳴聲告訴他離別的時刻終於還是到了,一旁的唐嘉似乎還沉浸在夢鄉里,他躡手躡腳地洗漱,回到床邊,凝視着女孩熟睡中傷感的臉龐,輕輕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然後帶上門出去了。
聽到關門聲,女孩立刻睜開了朦朧的雙眼,兩行失落的淚水不禁從眼角垂落。她光着腳走到窗邊,把窗帘從側面掀開一個細小的縫隙,從縫隙里往樓下窺視。她知道男人想和她道別,希望道別時她是堅強的,而不是悲戚的,但她做不到,所以選擇這種方式和男人默別。她看到男人走到了車邊,打開車門,回過頭向上望,希望找到昨夜房間的窗檯,找到她瀟洒地揮手道別的身影,找到她溫柔自信的微笑。但她隱匿在窗帘後面,這樣的離別對於這個年紀的她而言,承受不來。男人略為失望地關上車門,往大門的方向疾馳而去,最終消失在她的視野里。
過了八一大橋,大部分的路程便都是一路往東開了。一輪似血的旭日正迎面冉冉升起,易梟並不覺得刺眼,反而覺得這是自己事業的象徵,正展現出蓬勃發展的態勢。退了房間,易梟和阿時在街邊吃過早飯,一起出發前往豫章西程。
今天到西程的任務和分工是十分明確的,一是易梟出席會議並完成離職,二是由阿時負責給豫章西程安裝一套拓威纜星報價系統,並且教會芮盛潔如何使用系統進行報價。九點多鐘,華尚光到達了豫章西程的廠區,而此次隨他一同前來出差的還有集團總裁辦負責IT的孫向雲,一個完全沒必要出差的人物。
一陣忙亂過後,會議便開始了。華尚光一如既往地坐在東首,他的右手邊依然是得力幹將何江慧和夏建廣,挨着他左手邊坐的卻是朱習貴和易梟,會議的第一項議程便是歡送倆人離職。華尚光清了清嗓子,笑容可掬地開始了發言。
“今天我們要歡送兩位同志離開我們西程的隊伍,雖然有些不舍,但企業經營管理團隊的人員變動也是普遍情況,一來兩位同志有了更好的發展方向,二來我們豫章西程的團隊有新鮮血液注入,才能在市場競爭中保持活躍的生命力。”
華尚光環視一周,一陣熱烈的掌聲過後,他把焦點停在了朱習貴身上,態度隨和地詢問道:“聽說朱經理要回水電系統,你是從我們乙方又回到了甲方啊。”
朱習貴笑着答道:“也談不上甲方乙方,在國企呆慣了,還是在那適應些。”
“國有企業好啊,沒有什麼大的競爭,工作上也容易協調。”華尚光又轉向一旁的易梟,接着問道:“小易離開西程,是自主創業,做電纜報價系統是嗎?”
“是,華總,也是在西程工作的過程中突發奇想。原先行業的紅本報價法已經不能適應新環境下的市場需要,銅鋁都是一天一價,變化幅度又特別大,核算報價雖然更適應市場規律,但核算工作量又很大。後來我們研究發現,國內並沒有什麼專業的電纜報價系統,而我們又都有一顆想創業的心,就趁着這個機會嘗試一下。先從報價系統切入,慢慢地滲透到整個電纜企業所需的管理信息系統。”
“年輕人敢想敢做很好啊!想法也很有創新性,你們的系統多少錢一套?”
“28888元/套,半噸銅的價格,我們準備送一套系統給豫章西程使用。”
“哦,好。回頭你把系統給小韓看一下,如果他覺得可以,那股份公司也可以買一套。全國有八千多家電纜企業,規模以上的企業差不多有一千家,如果做得好,光規上企業的報價系統就能賣三千萬。如果你們把報價系統的生意做成了,再把產品線完善一下,市場還真不小。你們總共有幾個股東,註冊資本多少?”
易梟略一思考,便脫口而出道:“我們一共是四個股東,註冊資本是十萬。”
“註冊資本少了一些,”華尚光笑了笑,轉而道,“回去以後,你們股東一起到我辦公室來,我們一起討論討論,合適的話,我可以考慮給你們投資一些。”
易梟喜出望外,忙應承道:“如果能得到華總的指導和支持,就太好了!”
“你們二位雖然離開了西程,但如果將來有需要,西程的大門永遠都會向你們敞開。”華尚光掃視着與會人員道。會議室里泛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討論聲。
“好,接下來我們開始會議的下一項議程。江慧,你把豫章西程一季度的經營情況和大家通報一下。”華尚光見火候差不多了,便把會議進程往前推了推,轉而對朱、易二人道:“你們如果有事就可以退席了,要趕路的就趕緊出發吧。”
逐客令下得很體面,委婉地勸退朱、易二人。他倆自知已不再是豫章西程的員工,沒有資格再繼續參加公司的經營會議了,只得識趣地從會議室里退了出來。市場部里,阿時已經在小芮的電腦上安裝好了纜星報價系統,正在向對方演示如何使用纜星系統進行報價。芮盛潔學習得目不轉睛,孫向雲也聚精會神地旁聽着。
經過一番講解,芮盛潔似乎已經初步掌握了纜星系統的使用方法,阿時便把位置讓回給她,讓她自行操作。芮盛潔從文件夾里抽出一張昨天的報價單,模擬了起來。首先把今天核算的基準銅價輸入系統,然後在報價功能中選取對應的型號和規格,輸入數量,保存到系統中,最後點擊打印按鈕,按照西程集團的樣式設計的報價單便出現在了打印機上,而所有這一切前後只花了不到五分鐘。
“確實挺方便,”芮盛潔不禁感慨,又道,“由工,你再和我說說別的功能。”
易梟把孫向雲喚出市場部,道:“兄弟,你是IT專家,給我提點建議吧。”
“算啥專家啊,在西程也就是修修電腦,裝裝系統的料,”孫向雲埋怨了一句,又接着道,“你們的系統我看了,設計思路很清晰,各項功能挺完善,操作界面也很友好,就是演示的時候報了兩個錯誤,系統穩定性方面還得花點時間。”
易梟嘆了口氣,道:“跟你也沒什麼好瞞的。開發進度方面實在太趕了,我想臨走的時候能送豫章西程一套系統。穩定性嘛,就只能靠後期版本疊代了。”
“也是,慢工才能出細活嘛。來豫章之前華總說讓我仔細看一看你們的系統,如果我覺得可以,就讓再給營銷中心韓主任再看一看,如果他也覺得沒問題,那就讓股份公司花錢買一套。客觀來講,你們的系統我肯定是推薦購買的,不過,”孫向雲話鋒一轉,道,“韓成義這個人喜歡吹毛求疵,想過他那關恐怕不容易。”
“華總剛和我也說了。管他呢,既然要過韓成義那關,那我也就不指望了。時間也不早了,我們今天就回去了,回頭等我穩定下來了,我們再一起聚聚。”
說罷,易梟便和會議室外的眾人一一道別,招呼阿時上車,離開豫章西程,徑直往西疾馳。當易梟的車子駛入神州電纜,老鄧早已等候在了辦公樓門口。易梟和阿時兵分兩路,阿時到老鄧的電腦上安裝系統,並給徐賢富演示和培訓系統的使用,易梟則跟着老鄧來到了隔壁的會議室,辦理購買系統的相關手續。
“鄧總,實在不好意思,感覺賣您的這套系統就像敲竹杠一樣。”
“小易,別這麼說,你出去闖蕩自己的事業,我應該支持。長期以來你幫了我們神州許多忙,我一直心存感激,想表示一下感謝,就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老鄧接過易梟提前準備好的合同,隨便翻看了一遍,在上面蓋上了公章和騎縫章,留下一份,把另一份交還到了對方手裏。等阿時完成培訓,已近中午,老鄧便挽留他們吃了午飯再出發。易梟考慮到路途遙遠,還是推卻了他的盛情。
老鄧扒在夏利的車窗上,感慨道:“小易啊,大中午的也不吃了午飯再走。以後見面的機會可就少了,但無論如何這份情誼還在,有什麼困難隨時找我。”
“您這麼說,我太感動了。感謝您這些年的包容和照顧,我們後會有期!”
從神州廠出來,阿時心情激動,亢奮地用手撣了撣新簽的合同,對易梟道:“哎呀,原本還在擔心這次創業到底有沒有業務,會不會虧本,這下全妥了!”
“這只是個開始,你抓緊時間完成學業,畢業以後就到明州和我會師。咱們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共產主義的偉大事業還等待着我們攜手開拓呢!”
歸心似箭,一路順風順水,傍晚便抵達了諸暨。易梟放下阿時,與他簡短道別,然後繼續上路。駕車疾馳,晚霞道道奔赴身後西山的遠程,他感覺自己像是一把藏鋒的利刃,正欲劈波斬浪,迎接那必將從東海冉冉升起的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