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回 行業峰會

第29回 行業峰會

虎口縱兔,良知的剎那覺醒過後,代價就是患得患失的惆悵。易梟面無表情地盯着屏幕上瞬息萬變的期貨盤面發獃,張保中拽着一張報紙,興奮地闖了進來。

易梟抬頭一看,忍俊不禁道:“呦,堂堂海東西程副總工改行賣起報紙啦!”

“去,小夥子又開我的玩笑了,”張保中把報紙攤在他的面前,正色道,“下周一上海有線纜行業展覽會,我想去參觀一下,你有興趣一起去看看嗎?”

“出去長長見識倒也不錯,關鍵老夏會放我們出去嗎?”

“我們周日出發,周一逛完就回來,其實也就只耽誤一天,應該沒問題吧?”

“那還不如後天下了班坐火車出發,周六先到常州,去凱安卡參觀一下,吃了晚飯再到無錫混一晚,周日我們再趕到上海,周一參觀完展覽會回海東呢。”

“這安排好,”張保中連連稱讚,又轉而憂慮道,“關鍵老夏那裏會同意不?”

“有啥不同意的。我去跟老夏說,參觀展覽會前順便去和拜訪一下殷攸,去外資企業參觀學習一番,然後一起吃個飯,表達表達謝意,他一準會同意。”

事情果如易梟所料,對於他的想法,夏建廣給予了極大的支持,並說出去行業展會上長長見識,多認識些行業里的朋友對以後的開展工作有好處。既然夏建廣都沒攔着,何江慧便做了順水人情,還囑咐他們到上海可以考慮住海東辦事處。

張、易二人諾諾連聲,安排好了手頭的工作,周五下班后各自回家准了行李,又到商店給殷攸準備了伴手禮,便一起坐着普快出發了。列車在鐵軌緩慢蠕動,到達常州已是第二天中午。倆人在火車站附近解決了中飯,這才打車去了凱安卡。

今天殷攸特意申請了加班,在公司等他們。張、易二人到門衛辦理訪客登記,殷攸便一路迎到了廠門口。在張保中的引薦下,易、殷二人才算是真正認識了。

“殷經理,給您帶了點您家鄉的茶——廬山雲霧,讓您也在外面思念思念家鄉,”易梟把伴手禮遞給了殷攸,玩笑道:“您的形象和我想像的管生產的人不太一樣,看來是我狹隘了。倒是您人如其名,反倒有一種知識分子的味道。”

殷攸接過茶葉,笑道:“謝謝,還帶了我家鄉的特產,有心了。易經理,你覺得管生產的人應該長什麼樣?你不會一直覺得我是個膀大腰圓的壯漢吧?”

“殷攸可是貨真價實的大學生,不像西程隨便便把車間工人提拔起來就能當經理啦。”朋友見面分為開心,張保中又對殷攸道:“不過你倒是比以前胖了些。”

殷攸反過來調侃道:“你現在跳槽了,生活質量改善了,怎麼還是皮包骨呢。”

“還是你們外資企業養人吶,我這輩子就搞工藝了,是沒什麼出息咯。”

“關鍵還是華老闆工作不到位,沒有把張工的生活改善好。”易梟戲謔道。

“我先帶你們參觀車間,一會兒再去辦公室慢慢聊。”不知不覺,殷攸已引着倆人來到了車間,他介紹道:“凱安卡的產品結構比較簡單,主要就是兩大模塊,一個是中壓交聯電纜,另一個是應用在軌道交通和鐵路上的銅合金電車線。”

一進入車間,易梟便被凱安卡整潔的生產環境征服了。整個車間滿鋪鋼板,墨綠色的防鏽漆油光鋥亮,機器一塵不染沒有半點異響。雖然西程的車間管理引入了RB人的5S體系,但執行效果卻大打折扣,

兩相比較真是別於雲泥。

來到三樓的交聯車間,殷攸問他們要不要進凈化室,倆人考慮到要更衣換鞋、除塵除菌便謝絕了。三人轉到二樓,和其他工廠不同,凱安卡的交聯管和冷卻槽沒有直接落地,而是架設在二樓的鋼結構平台上,生產出來的線芯在這裏走完一個來回,最後在一樓完成收線。更絕妙的是,交聯管架空后的騰出來的空間正好放下了一套成纜生產設備,收盤的交聯線芯直接可以進入成纜工序的再加工,整個設計不僅把空間利用得淋漓盡致,而且充分的實踐了精益生產的管理思想。

“欸,殷經理,我怎麼在你們車間裏沒看到行車呀?”易梟好奇的問道。

“據說是老外不喜歡用行車,覺得效率低,”殷攸指着車間門側一輛叉大車,笑道,“也可能是工廠設計時遺漏了,我們電纜盤和物料中轉都是用叉車。”

三人又在電車線生產車間轉了一圈,見易梟對這種異形結構的導體嘖嘖稱奇。殷攸又道:“其實我們前段時間還做過一種實心導體的鋁芯交聯電纜。”

張保中饒有興趣地問道:“實心導體,還是鋁芯,交聯三層共擠,不會斷嗎?”

“會斷,”殷攸解釋道,“一開始我們也做不出來,總部的老外還來現場指導了,就做出來了。技術這事,難者不會,會者不難,以後再做,也就那麼回事。”

“那是,再高精尖的技術不也掌握在人手上的嘛。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可惜我這外行人就沒機會見識一下實心導體的電纜嘍。”易梟略為失望地嘆息道。

“你還外行,那海東西程那些算啥?”張保中轉而對殷攸誇道:“這小伙,人力資源畢業,從我那借了《電線電纜手冊》,硬啃完了,現在也算半個專家了。”

“是嗎?”殷攸讚賞地打量了一眼易梟,一道,“一會兒我辦公室應該還有兩段實心導體電纜的樣品,你要是有興趣,就帶回去一段留個紀念好了。”

易梟道過謝,和張保中一起跟着殷攸到了他的辦公室。辦公區位於交聯車間的二樓,外側是一排獨立辦公室,殷攸在中間的開放式工位里辦公。隔了一條走廊,後面恰好是總工程師的辦公室,易梟不禁想起了那位離職的總工季武森。

張保中尋了位置坐下,詢問道:“殷攸,你們交聯工段的人怎麼這麼少呀?”

“兩條交聯線的工作有耦合性,年初就嘗試改革了一下,削減了一部分人員,節約的人工成本分一半給剩下的工人,變相漲了工資,工人們現在都跑着幹活。”

張保中聽了讚不絕口,轉而對一旁的易梟道:“小易,你看吧,生產經理有文化就有創造性,管生產還得靠智慧,臉紅脖子粗終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一起用過晚餐,張、易二人與殷攸在火車站道別,踏上了去往無錫的列車。無錫和常州兩個城市的間隔距離很近,幾乎可以說是黏連在一起的。之所以選擇這晚住在無錫,是因為易梟想趁着第二天的空檔和大學同學毛明碰上一面。

即便是周日,在某外資超市上班的毛明依然不得空,他決定利用午飯時間和遠道而來的易梟見上一面。得知易梟是第一次來無錫,毛明提議帶他們去嘗一嘗無錫最地道的小籠包,於是便約在人民中路附近的一家“王興記”見面。

毛明新燙了個亞麻色的捲髮,穿着一如既往地講究。見他迎上來,易梟忙給他和張保中做了引薦。毛明領着倆人在吧枱點了餐,張保中掏出錢包,準備埋單。

毛明忙摁住張保中的手,道:“我來,我來,到了無錫怎麼能讓你們付錢呢?”

“沒關係的,又沒多少錢,我付了也是一樣的。”張保中一面推辭表達着自己付錢的想法,一面想要伸手擋住毛明可能即將要有意圖去摸口袋的右手。

毛明突然一個撤步,笑道:“那就你付吧,我最不喜歡和人家搶付錢了。”

張保中愣了一下,店裏的顧客聚攏過來的目光讓他覺得極為尷尬,只能灰溜溜得付掉了餐費。席間,毛明繪聲繪色地講述着他同事為了追求其他部門入職不久的女大學生,利用職權讓其領導將其辭退,最後乘虛而入,成功得手的趣事。

張保中素來不喜歡聽這種蠅營狗苟的事情,又對毛明方才的舉動心生芥蒂,便時不時地提醒易梟不要耽誤去上海的行程。本就簡單的午餐,范老先生一次又一次地“舉珏”抗議,毛明宣佈離場,潦草的會面,終於潦草地結束了。

剛出王興記,張保中便抱怨上了:“小易啊,不是我說,幾籠小籠包我們本來出差就是可以報銷的,但你這同學的出場風度和你比起來可就差好多。”

“風度,記得讀大一那會兒,他爸倒是買了輛車叫‘風度’。”易梟玩笑道。

轉場到了上海,倆人先買了明天下午的返程票,然後趕往海東駐上海辦事處。奈何那裏的性價比讓他們望而卻步,最終在金沙江路地鐵站附近入住了昨晚的同款快捷酒店。轉天一早,吃過早飯,倆人出發前往浦東的上海新國際博覽中心。趕上最後一波早高峰,工作人員正搖櫓一般費力地把車門外的乘客往車廂里推。

易梟拉住想擠上車廂的張保中,道:“急啥,你又不用去展會上致辭,何必和這些爭分奪秒的人去擠位置呢?到旁邊坐一會吧,等人少一些了,我們再上。”

當最後一位女乘客被工作人員強行塞進了車廂后,列車啟動了,她就像一張薄薄的鍋貼被碾在車門玻璃上。易梟感慨萬分:到底是什麼樣的魔力,讓數以萬計這樣的柔弱女子在這座鋼筋混凝土森林裏如此卑微而又堅定地掙命。

倆人在龍陽路站下車,又走了一段,這才到達了博覽中心。展會上,雖然也有一些像貝利、海北等同行大廠設置了展區,但更多的則是材料供應商和設備廠商。倆人第一次參觀展會也是新奇,在感興趣的展位前逗留、詢問、交換名片。

似乎有個高亢的聲音正在呼喚自己,易梟真沒想到還能在這裏遇上熟人,便回頭看個究竟。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已經迎了上來,他定睛一看,此人短寸髮型,眉毛濃密,眼眶略微凹陷,鼻子左側的那顆黑痣甚是明顯。易梟這才想起,此人是前段時間到訪過海東的黃幼海,而他身後正是紹興趙峰玻璃纖維廠的展位。

男人雙手握住易梟的右手,盛情地把他請進了展位。易梟向他引薦了同行的副總工張保中,男人則熱情地介紹着參展情況。他鄉遇故知,本是好事,可想起人家那從徐知青手上遺留下來的,夏建廣始終不同意清償的五萬多應付款,易梟着實有些慚愧。幾番推脫,一起合影留念后,易、張二人這才離開了男人的展位。

“沒想到在遇上供應商了,還是你們搞採購人面廣,我們搞工藝是真不行。”

“瞧你這話說的,還人面廣呢!剛剛我可是如坐針氈呀!”易梟苦笑道。

“人家對你那麼客氣。又端椅子、又倒茶,還留你吃飯,你還如坐針氈呢?”

“兄弟啊,你要是人家欠你5萬塊錢,兩三年不肯還,你對他客氣不?”

“啊,”張保中沉思片刻,這才恍然大悟道,“雲母帶是吧?我想起來了,中標BJ地鐵五號線的耐火電纜時徐知青進的貨。這批電纜中標以後一直沒生產,東西應該還在倉庫里。不會吧,這都快兩年了,還沒付給他嗎?”

“是哦,沒付。當時集團中標以後,沒有約定預付款,也沒鎖銅,現在履約可就虧得爹媽都不認嘍。咱們西程啊,還真是為BJ奧運會做了巨大貢獻。”

“那你怎麼不付給人家呢?你看人家黃老闆人也挺好的。”張保中埋怨道。

“我倒是安排過,可老夏說一來資金緊張,二來材料還沒使用,就押下來了。”

倆人沒行出去幾步,易梟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掏出來一看,竟是上海一煅金屬製品公司的申立光打來的電話,便接起來調侃道:“申經理,咋想起兄弟我啦?”

那頭的男人操着濃重的紹興口音道:“無時無刻都想着你呢!兄弟,在哪呀?”

“兄弟,你這電話來得真是太巧了,我還正在上海展覽中心看展會呢?”

“我就想着這兩天行業展會你會不會來上海轉一轉,所以打個電話給你”男人的語氣里似乎有幾分責怪,“你也真是,來上海了怎麼也不給我來個電話呢!中午有安排嗎?我現在開車過來,你在展覽中心等我,中午咱們一起吃個便餐。”

易梟掛了電話,對張保中道:“午飯有着落了,一軋的申老闆要請我們吃飯。”

“申老闆是做鋼帶的吧?他這麼客氣,你沒拖欠他家的貨款嗎?”

“哪有咱們西程不拖欠貨款的供應商,只不過訂單量擺在那兒,每個月多少付點,但應付款總額肯定是越欠越多的,應付款是企業融資的重要渠道嘛。”

張保中搖着頭嘆息道:“這做生意呀,就是沒有你們錢塘人的頭腦靈活。”

申立光開了車,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會場,在展館的門口接上了易、張二人。他載着兩位客人,來到附近一家主打錢塘菜的小飯館。點了幾個小菜,叫了幾瓶啤酒,幾人一起小酌了幾杯。菜過五味,酒過三巡,大家的話題也就越聊越開了。

不知怎麼的,申立光調轉了話題:“小易,你有想過來上海發展嗎?其實上海的電纜企業還是挺多的,而且大部分也都是溫州和台州的老闆。”

“上海?”易梟回想起早高峰通勤那恐怖的一幕,苦笑着搖頭道,“還是不要了,上海適合那些職場精英。我就老老實實窩在海東,過幾年調回集團總部。況且我大學畢業才一年多,華老闆能這樣歷練和提拔我,我已經非常感激了。”

“小易也別這麼說,我有時都還懷念在深圳打工的那段工作經歷呢。你來日方長,將來怎麼樣還不知道呢。”說罷,張保中舉起酒杯碰了碰,喝掉了杯中酒。

掐着表聊天,時間差不多了,申立光這才載着倆人往上海火車站方向走。易梟獨自坐在萬事得六的後排,午後的陽光透過車窗照射在他因為酒精而泛紅的臉頰上。車子經過一番盤旋開上了南浦大橋,橋面上可以盡覽黃浦江兩岸的摩登風光。易梟暈暈乎乎的,慵懶地俯視着這座令無數年輕人魂牽夢繞的現代都市。在他心裏,上面的海再是繁華,也不及東邊的海深深烙在他基因里的那一抹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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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白丁之鈍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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