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回 鎩羽而歸

第1回 鎩羽而歸

故事得從2005年的寒假說起,那年易梟讀大四,向來學習不甚努力的他坦然接受了考研失敗,懷着一抹淡淡的沮喪回到了家鄉錢塘省明州市南昆區。當同學們都在為實習而疲於奔命,他卻悠哉悠哉,完全沒有畢業即失業的危機感。

社會實踐是在堂哥公司蓋的章,胡亂寫了些實習的評語也就草草交了差,隨後他便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沒日沒夜地玩着電腦遊戲,獨自暢享着畢業前最後的瘋歡。轉眼到了三月,為了迎合新世紀有為青年的頭銜,易梟決定去考一本駕照。

駕校教練姓童,雖說是易梟母親族裏的表侄,但其年紀卻與易母相仿,所以就像長輩對易梟格外照顧。學車的第一步是去去車管所體檢,這天易梟一早坐上了753路公交車。漫長的江南公路上,易梟坐在正對下客門座位上,享受着明州臨港工業一日游,沿線都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有相當規模的製造企業:躍虎精線、一辰重工、遠島漿紙、寶生制筆、西程電纜、江乾塑機……

車輛行至梅墟,斜後方的一對中年夫妻忽然興奮的叫嚷起來:“老公,儂看儂看,曼莉!曼莉!阿拉房子裝修買的水槽,廠來了格里!”

“是呀!是呀!”,原來是對上海夫妻,老公興奮的回應着旁邊的妻子。

易梟暗暗瞅了一眼他們手指的工廠,心裏也是納悶,江南公路上竟有這樣一個讓上海人這麼追捧的企業,晚上回去到網上查實了解一下,補上這孤陋寡聞。

公交車搖搖擺擺,終於到了常青藤站,步行五分鐘便是車管所了。老童早已等在那裏,他催促易梟快些進去體檢。雖然這是考取駕照的第一關,但對於一個二十來歲,身體健碩的棒小伙而言,自是不在話下,十幾分鐘也就搞定出來了。

“明天開始先去南昆交警大隊上理論課,記住一定要打卡簽到,打卡次數湊足了,才能去參加理論考試。”說罷,老童丟給他一本破舊的交規手冊,然後又囑咐道:“小易,你們大學生記性好,看幾遍應該就記得八九不離十了。車管所的網站裏有線上模擬題庫,練習幾遍也就差不多了。理論考不會很難,但一定要注意,90分才及格,及格就行,我給你報名下周四的考試,趕緊回去準備吧。”

易梟在交警隊看了幾天理論視頻課,又經過一周的題海戰術,理論考便輕鬆過關了。老童得知他已通過理論考試,便約他第二天日開始學習倒庫移庫。

第一次摸車,和很多人一樣,易梟說不出的興奮。老童把易梟帶到尚未驗收的江東北路上實戰,對車內設施從方向盤到檔位桿進行了一番直觀而且詳細地講解,而後強調到“腳下最右邊是油門,中間剎車這兩個最容易搞錯,一定要分清!”

依着馬路中間的綠化帶,來迴繞了幾圈。而後又沿着路中央的白色虛線,練習了幾把倒車。老童對易梟的悟性頗為讚賞,說他很有開車的天賦。不知是這年五月的中午格外熱,還是普桑帶給他的速度感使得激情翻滾,竟也汗濕了衣衫。

眨眼間已是飯點,坐在副駕駛的老童大手一揮,道:“直接開去東站吃飯吧。”

“東站?”,易梟以為自己幻聽,難以置信地側過臉茫然看着一旁的老童。

“我叫你開你就開,別怕,有我在!”老童斬釘截鐵道。

易梟深吸一口氣,掛上檔,猛踩一腳油門,普桑一個頓挫,接着一溜煙劃過三個紅綠燈,順利地駛到了東站。他用汗嘰嘰的手退了檔,

拉起手剎,完美收工。

“你小子這身手,一個月就差不多可以拿照了!”。老童讚許拍拍他的肩膀,又道“先吃飯,下午就開始練倒庫移庫,差不多一個星期就可以去場地考了。”

已經擠在小飯館裏等待開飯的學員們,都不禁抬頭想瞅瞅這個身手矯健的小伙,心中估摸着他是何等樣人。其中兩個三十來歲的少婦,更是以無比羨慕的眼光盯着易梟看,讓他不由地有點羞臊起來,便垂下頭默默跟着老童落了座。

主位是給老童預留的,易梟隔位坐下,夾在他倆中間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男子對大家朗聲道:“今天這頓飯我來請,誰也別跟我搶。誰搶,我就跟誰急!”

易梟常聽人說起,學車的學員們是要輪流請教練吃飯的。但他思忖着,既然今天這頓有人管了,那也就輪不着自己操心了,便按住口袋,安心等下頓。

男子又壓低聲音對大家道:“一會吃完,大家只管走,別回頭,我墊后!”

易梟先是一怔,繼而一估摸,也就明白這是一頓霸王餐。長這麼大,他倒也從沒嘗試過白吃,便不禁感慨社會這個大染缸真是個眾生課堂,一個不經意間,就又讓你長了見識。既然大家都不反對,他也就跟着若無其事地吃起飯來。

汽車站旁的小飯館,一般都只是管個飽的,但今天這家,還真有那麼幾個小菜,上桌時雖然賣相不咋地,但味道卻也着實不賴。一桌子學員,你夾一筷,我舀一勺,指指點點的,很快就有幾個菜見了盤底,邊等邊吃,越吃越香。

出於好奇易梟湊到男子身邊低聲問道:“大哥,咱們今天吃完拍拍屁股走了。明天再來學車,和這飯店老闆又打上照面,認出你來了,那可咋弄啊?”

男子驚訝的看着他,笑道:“小阿弟,莫怕,你只管放開來吃,大哥明天就去場地考了。我在這明州城裏做木工那麼多年,從來都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明州城雖然不大,但也有幾百萬人呢,過個幾天誰還認得誰呀!”

易梟作豁然開朗狀,卻也只能在心裏暗暗佩服這木匠的套路深了。吃完午飯,學員們一個個若無其事紛紛離了席,易梟也尋到個合適的時機溜了出去。至於西楚霸王最終是金蟬脫殼了,還是自刎烏江了,時至今日也未能得以考證。

倒庫移庫的練習場地設置在東站附近一個廢棄工廠的地下一樓,雖然室內空間清幽,但相較於室外場地卻局促了許多,期間聳立的巨大圓形水泥柱,更讓人覺得十分壓抑。教學車輛是另一輛瀕臨報廢的普桑,沉悶的引擎聲在廠房的地下室里轟鳴,回蕩。一名學員證在場地教練的指導下練習倒庫和移庫,餘下的七八個學員則一次排開,坐在一旁的長凳上,邊等待邊聊天,一切顯得井然有序。

老童和場地教練進行着簡單的工作交接,夾着手包,指了指易梟道:“老陳,這是小易,我的一個親戚,人挺聰明的,身手也不錯,下午開始你帶他練練倒庫移庫。一會兒我帶後天路考的學員們熟悉考場,這裏你可看牢了,別出什麼岔子。”

“放心吧,有我在,能出什麼岔子?”陳教練諾諾連聲,擺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正巧這時車上的學員完成了一次練習,把車子平穩地停在車位里,開門下車,一波操作行雲流水,想來也是即將達到滿足場地考試要求的老學員了。

老陳把易梟拉到車邊,扯着嗓子喊道:“小易,你先記住自己的排隊位置。你排在他後面,等他下一輪練完了,那就輪到你上場了。”

易梟仔細觀察了那哥們的長相和衣着,在心裏默默記下,對老陳道:“行!”

排隊男男女女們圍坐在一起,說說笑笑地打發時間,融洽和睦,而易梟顯然是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雖然還沒完全進入社會,但易梟也是個性情開朗,喜好交友的健談之人。他忍不住湊上去聊幾句,搭個腔,消遣一下排隊無聊時光。

這時,“西楚霸王”料理完了善後事宜,也加入了侃大山的行列,吃人的嘴短,大家自然都不排斥。隨着他的加入,話題更加多元化,大家參與其中,也都覺得甚是融洽。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牢牢控制住了的局面,主導了現場的節奏,畫風開始變得飄忽不定起來。閑聊中,“楚霸王”見其間有個面容姣好的少婦,性格豪爽、言語開放,於是話鋒一轉開起了葷腔,用言語挑逗那少婦起來。

那倆人你來我往,一通熱聊,措辭越來越露骨,其他人都漸覺羞臊難支,紛紛脫離了戰陣。易梟作為一個涉事不深的毛頭小伙,倒也並非聽得懵懂,但奈何實在覺得難為情,便坐在一旁,假模假式看人家練車,卻給個耳朵在偷聽得入神。

少婦雖與那“楚霸王”攻防,卻早已發覺一旁有隻並不安分的耳朵。見小夥子相貌堂堂,雖對他們的男女話題饒有興趣,卻又礙於斯文不敢言語,裝模作樣,擺出一副充耳不聞的姿態,便時不時斜眼瞟來,話里話外,調笑着他的窘態。

易梟正覺得尷尬,無處躲藏,便聽陳教練喊到:“小易,到你了!”

易梟趕忙起身,快步逃離到車邊,緩緩坐入駕駛室。他斜眼瞥去,那女子正用熱辣的眼神盯着自己,還不懷好意的對着他笑,心裏頓時小鹿亂撞。易梟慌忙坐定,埋下頭,穩了穩心神,在腦子裏梳理一遍思路,卻是千頭萬緒,無從下手。

“現在我給你講下要領,”老陳接着講解道,“離合器一點一點松,讓車子慢慢動起來,等肩膀和這根竹竿齊平的時候,向左打死方向盤,右肩齊左前方的柱子時再慢慢回直,沿地面直線開到終點。那裏也是倒車的起點,我在那裏等你,給你講倒庫的動作要領。”隨後輕拍了拍車窗下沿,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易梟努力回憶了一番老陳講的操作要領,一腳把離合器踩到底,然後順勢把檔把掛入一檔,右腳一點點地鬆開了離合器,車子開始微顫,並緩慢挪動起來。

離合器的腳程越松越多,車子的移動速度也逐漸加快起來,當左肩終於和標記竹竿齊平時,他開始奮力地向左轉動方向盤。普桑的方向盤沒有助力,尤其在低速行駛時顯得非常沉重,易梟打得很吃力,轉動速度顯得緩慢,他思忖對策,突然想到可以踩剎車減慢車輛的行駛速度,爭取充足的時間來打死方向。

他的右腳剛從離合器上挪開,車速便陡然變快了。易梟心中一陣慌亂,忙下腳去狠踩剎車,卻只聽引擎轟鳴,普桑就像脫韁的野馬似的,一股腦兒往前沖了出去。易梟心中一凜,自覺大事不好,只聽“砰”的一聲,額頭一疼,天眩地轉……

“小易,小易,沒事吧?”老童隔着車門輕推易梟的身子,焦急地呼喚着。

易梟木納了良久,終於慢慢回過神來。老童,打開車門,扶他下車。易梟走路踉蹌,依然有些暈暈乎乎,在一旁的的長凳下坐了下來。他感覺時間停滯一般,其他人的說話聲有些空靈感,像是進入了異度空間,遲遲不能回歸現實。

學員們咋咋呼呼地圍成了一圈,七嘴八舌地談論着剛剛發生的事故。過了片刻,易梟的心智終於恢復了,他站了起來,緩緩擠進人群,想要看個究竟。

普桑早就已經熄了火,左前輪的葉子板和地下室的水泥柱子杠在一起,扭曲變形得非常厲害,輪子則死死地頂在柱子上動彈不得,碎落的水泥塊濺了一地。此刻的易梟非常確定,就在剛剛,他經歷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場機動車事故。

老童見易梟擠了進來,應該是沒什麼大礙,這才算鬆了一口氣,安慰他道:“小易,車子撞壞沒事的,可以修的,只要人沒事就好!”

剛剛那位少婦嘆息道:“是啊,車子沒事,可別把這麼漂亮的小夥子撞壞了。”

西楚霸王接過話茬:“我明天場地考,現在練不了了,只能去碰運氣了。”

一個年輕男子抱怨道:“你好歹練了一把了,我大老遠的,從單位里請假楚來的,這才剛到呢,還沒來得及摸一把方向盤,就……”

另一個中年婦女譏諷道:“教練還說小夥子身手好?唉,我們練了這麼多天都沒怎麼樣,他一來就把車子開到柱子上了,搞出這麼一個爛攤子。”

易梟心懷愧疚,垂下頭對老童說:“教練,實在對不住,真沒想到給你搞出這麼大個亂子。車我撞的,我負責到底,修車多少錢,我到時候賠給你”!

老童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安慰他道:“沒事的,小易,這車看起來撞得嚇人,其實也沒什麼大問題,一會兒我拖去修理廠稍微處理下就好了。修車的事你就甭操這心了,只要你人沒事就好,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跟你媽媽交代。”

“我沒事,沒事……”易梟低下頭,不再言語,默默脫離了人群。

“大家都先回去吧,今天場地練不了,我一會把車拖去修理廠,等修好了,能練了,我再打電話通知你們過來練車。”老童示意大家解散。

一群人窸窸窣窣,沮喪地相繼散去。最後只剩下易梟、老童還有老陳三人,他們合力將車子從柱子上推離,老童又對車子做了粗略的檢查,確定問題不大,又安慰易梟幾句,讓他別放在心上,希望他不要因此對學車產生恐懼和陰影。

老童跑到廠房外面,把另一輛普桑開了進來,老陳則埋頭固定着鋼絲繩,準備把事故車拖去修理。易梟手足無措地站着,自覺礙眼,便兩人打了招呼,獨自離去。出了廠房,來到國道上,路邊聽着幾輛小轎車,他尋了一輛湊了上去,在反光鏡上照了照依舊有些泛紅的額頭。輕輕嘆了一口氣,掏出手機向母親大人稟明了方才的事故情況,便沿着寧穿路往體育館的方向走,準備坐公交車回家。

身後傳來叮叮噹噹的金屬刮擦聲,原來是撞落的零件與路面磕碰發出的。老童他們正用一輛普桑拖着另一輛普桑,把事故車挪去修理廠,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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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白丁之鈍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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