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7章 瀟公主
她為什麼不殺了我？瀟公主疑惑。
格桑圓睜雙目，眼神充滿警告，同時緊緊地捂着她的嘴巴。
瀟公主吞了吞口水，拚命壓抑住急促的喘息聲，然後挑起眉毛詢問。
格桑的眼珠子往右邊一轉，她跟着望去，灰色的帳篷在山風中抖動。
她又看向格桑，發現對方正死死盯着帳篷一側，雙臂肌肉緊繃，蓄勢待發。
幾不可聞的聲音傳來，帳篷正在被悄悄撕開。
兩人看着一截短短的刀尖往下划，繼而露出的是一把彎刀。
緊接着出現一張惡漢的臉，禿頭，額頭佈滿刺青，還齜牙咧嘴地吼了一聲。
格桑疾步上前，一刀捅進了對方的下巴，再用力一推，直插天靈蓋。
外頭傳來喊叫聲，有人高聲喝令，然後是激烈的打鬥聲
格桑提起長矛，把屍體腦袋中的小刀拔出，放到瀟公主的手中。
“公主殿下。”魍魎粗聲喊道。
“這裏！出什麼事了？”她聲音嘶啞。
“我們被出賣了！您別出——”話未說完，突然響起刀劍相擊之聲，緊跟着是痛苦的呻吟。
喊叫聲也越來越多，有戰吼，也有不知所措的驚呼，此起彼伏的喊叫聲中，她確信，敵人的數量很多。
一聲重響在頭上傳來，她慌忙望去，只見一支箭羽卡在帳篷頂處，晃來晃去。
接着又是一支箭，這次角度低了一些。
她握着小刀，指縫間滲出血液，然後起身爬出了帳篷。
魍魎手持一把血淋淋的長劍，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木柴，營火猛地燒旺了。
他擊落一支呼嘯而來的箭矢。
另外兩名至高殿護衛分別立於帳篷的前後兩側，強弓在手，箭在弦上。
火光之外的黑暗中，激戰正酣，打鬥聲此起彼伏，勝負難判。
“蹲下！”魍魎喝道，至高殿的一名兄弟快速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將他拽倒。
“得罪了，公主殿下。”
“對方有多少人？”她問。
“不好說，我們至少殺了十個。那個古格的八婆騙了我們。”
“格桑剛剛救了我，不準傷害她，明白嗎？”
營地南邊有人厲聲吼叫，她回頭望去，只見三個古格戰士高舉戰棍和斧頭咆哮着衝進火光之中。
至高殿侍衛抬手射出兩箭，兩個敵人倒下。
魍魎去對付第三壬，他一劍刺出，擋住了對付的攻勢，同時反手一挑，兩道銀光劃過。
古格人蹣跚後退，喉嚨裂開血口，侍衛又補了一箭。
“十三個。”這名至高殿侍衛笑了笑，他叫柯銘。
左側的陰影處突然有弓弦綳動之音，柯銘猛地撲過來，沉重的身軀壓在公主身上，繼而是一聲刺耳的鈍響，他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
她在柯銘身下不斷掙扎，好不容易喘過氣來，卻感覺一股熱流湧來。
柯銘的臉近在咫尺，五官鬆弛，雙目半閉。
瀟公主伸手撫過他的額頭，對付眼睛閉上，身體也漸漸冷卻。
“公主殿下！”魍魎脫開柯銘的屍體，一把將她拉起，見其胸前滿是血跡，“您受傷了嗎？”
她搖搖頭：“陳林將軍呢？”
“應該在外圍阻擊。”他扭頭望向暗處，仔細搜尋敵人的動向。
“他們走了嗎？”公主輕聲問。
一個蒼白的人影從火光外的黑暗中縱身躍出，敏捷異常，身輕如燕，低頭躲過魍魎刺出的一劍，又閃身躲過另一名至高殿兄弟射出的箭矢，然後舉起短斧劈向公主。
公主驚得目瞪口呆，對方竟然是個女孩，最多不過十七八歲，胸前包裹着狼皮。古格女孩雖然持斧劈來，臉上卻異常平靜。
公主往後跌坐，全屏本能反應揮動小刀，卻撞到了什麼。
古格女孩踉蹌地退了幾步，倒在地上，從下頜到眉毛處有一條血線。
魍魎沖向古格女孩，一劍劈下，力道之猛，足以劈開胸骨。她卻翻身躍起，旋身躲開。
“倉央！”格桑從黑暗中現身，躍過火堆，手中的長矛血跡斑斑。
古格女孩掃了格桑一眼，明亮的眼眸中滿是歡喜，殷紅的血從傷口流出。她齜牙咧嘴，惡狠狠地一笑，然後就不見了，如同燭火倏忽熄滅，消失在夜色之中。
“倉央！”格桑沖她喊道，“求你了妹妹，回來吧。”
※
秋靈死了，身中六箭。
侍衛用斗篷裹住了她的遺體，準備送到山腳下，那裏正在搭建一個火葬堆。
“等一下！”她開口喊住。
她伸手撫摸着秋靈的秀髮，她知道秋靈是因自己而死，古格人很有可能把她當成了自己。
他們清點出一百多具古格人的屍體，成人和十幾歲的孩子都有，其中還有十幾名女性屍體。
領軍將軍陳林的受傷纏了繃帶，下頜有一大塊瘀傷，他報告說此次損失了二十三名衛兵，受傷六人。
馬匹失蹤了一半，瀟公主的坐騎也死了。
格桑坐在火堆旁，長矛斜搭在肩上，一言不發。
有人吵嚷着要殺了她，可她既不辯駁也不悔罪。
“她害得我們損失了一半的兄弟啊，公主殿下。”將軍陳林憤然道。
她走過去，坐在格桑對面，端詳着那張愁雲密佈的臉龐。“我們該坦誠相待了。”
格桑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壓抑，夾着些許預約。“原來如此。”
“格爾薩的統治並不穩固，對吧？”
“她下令與梁國和平相處，但你們是我們一直以來威脅最大的敵人，因此部落中有了不同的聲音。我們殺了那些質疑她命令的人，但是他們人太多，根本殺不完。格爾薩將他們逐出部落，於是他們自行建立了一個部落——黑尼族。”
“黑尼族？”
“這個名字只存在傳說中，講的是你們的先民侵略我們土地之前的故事。在你們出現之前，黑尼族擁有統治着這片土地。但是他們全都死在大災難之中。”
“那個女孩，是你妹妹？”
格桑閉上眼睛，點了點頭：“倉央。我們是同母異父。”
“她……”
“她現在是邪惡之徒，也是黑尼族的領袖。”
“發生了什麼？”
“這個只有格爾薩知道。”
公主點了點頭，沒再多問關於她妹妹的事情。
“公主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我再給您找一匹馬，日落前就可趕回關隘。”
“魍魎將軍，此次遠征由我指揮，我還沒有下令回去。”
魍魎瞟了格桑一眼，“公主殿下，她的話您也聽見了。如今遠征必然失敗，再來一次突襲，我們肯定頂不住。”
“還有沒有其他路？”
“公主殿下……”魍魎張口欲言。
“至高殿雖然不歸皇室調配，你也不必勉強，我允許你離開。你只要告訴我，還有沒有其它路線？”
格桑突然插嘴：“有，但非常危險，只能走五個人。”
她知道魍魎的建議是眼下最正確的選擇，但格桑之言，激起了她尋找證據的渴望。只有抵達大祭司所在的深山，才能調查清楚這一切。
她起身召喚陳林。“選出你手下最強的三人。”
“我願意同行，公主殿下。只要您允許，至高殿自當追隨。”魍魎正在剋制怒火。
“我就是最強的，公主殿下。”陳林說道。
她拽了拽背上的斗篷，抬頭望向前方險峻的山巒，雲霧繚繞，隱隱有雷鳴之聲。她很好奇，前方還能碰到什麼事情。
五人騎馬前行，其餘人返回關隘。
魍魎和至高殿的艾文兄弟一前一後護衛公主，將軍陳林殿後，三人不斷掃視着山頂。
日暮時分，他們躲在一塊大岩石的背風處，沒有生火，度過了難熬的夜晚。
公主已經精疲力盡，裹着毛皮毯子，倒頭就睡。
第六天時，他們登到山頂，夕陽西沉，快要隱入群山之中。
所謂的山頂不過就是一個直徑半里的火山口，濃煙滾滾還夾雜着一股硫磺味。
公主裝着膽子走到邊緣處看了一眼，只見岩漿池洶湧翻騰，熔岩如雨，熱浪襲人，逼得她趕緊後退。
格桑坐在火山口，雙手合十，閉目吟誦。
她很想喊醒格桑，因為追兵馬上就到了。
“她不是在求神，公主殿下。”艾文皺着眉頭打量着格桑，“她在計數。”
“估計還有三百碼。”魍魎望着山下的黑尼族追兵，長弓在手中握緊了些。
艾文走到他左邊，兩人開始搭弓射箭，但是敵方爬山的速度絲毫不減。
“別浪費箭了。”格桑突然站起來。
火山突然劇烈搖晃，眾人全被掀翻在地。
一股濃濃的黑煙從火山口噴薄而出，十幾處裂口湧出岩漿。
一條條灼熱的岩漿奔流向前，然後匯聚成河流下，洶湧的火舌吞沒了下方的黑尼族，大山驚天動地的怒吼蓋過了他們的慘叫聲。
格桑舉起雙臂，沐浴在滾滾熱浪之中，她用古格語吟誦着幾人聽不懂的咒語。
岩漿只持續了片刻，隨之而來的便是傾盆大雨，眾人躲在崖壁凸出的岩石底下。
魍魎與艾文安靜得可怕，陳林則時不時渾身顫抖。
格桑坐在崖邊，長矛擱在一旁，兩條腿晃來晃去，腳下是萬丈深淵。
“這就是你說的極其危險？”公主走到她身邊問道。
“嗯。沉睡的十神之一——赤帝。”
“很遺憾，你的妹妹……也在其中。”瀟公主凍得渾身哆嗦。
格桑起身脫下自己的獸皮背心，裹住了公主的肩膀，然後緊緊抱着。
“她已經不是我妹妹了，但我能感覺到她還活着，而且很快就會追來。”
“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佔據她身體的是什麼，但她的能力確實很強大。”
“佔據她身體？”
“嗯，小時候她在西山狩獵時遇到一頭巨猿，為了保護幼崽，她受傷很重。格爾薩允許我見她最後一面，等我抵達時她已經死了。那天我哭得很厲害，結果她卻突然說話‘格薩爾的護衛豈能流淚。’我盯着她看了很久，那雙眼睛跟我妹妹的一模一樣，但我確信她不是我妹妹。”
“我沒聽明白。”公主哆嗦着身子說道。
“我也不是很明白。”格桑搖了搖頭。
“那你……會殺她嗎？”公主被凍得眼神渙散，她幾乎快到極限了。
“不！”格桑猛烈地搖晃她，“千萬不能睡，不然就醒不過來了！”
格桑捧住她的臉，使勁晃動。“別睡！”
她猛地一抬頭，眨了眨眼，冷風凜冽下的她眼中流出了眼淚。“你愛你的十個丈夫嗎？”
“你不會懂的，這是我們古格人的習俗。”
“你呢？真的沒有愛過人？”
“很多年前有一個，其實現在也有。但是他只看到我壞的一面。”公主使勁晃了晃腦袋，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那他就是個傻子。”
“他不是傻子，是英雄，但他並不知道。我和他本可以共同統治大梁。”
“你父親是部落的首領？”
瀟公主很想笑，但她冷得笑不出來：“嗯，他是七州的皇帝，征服了整個大梁。”
“那你為什麼聽他的話呢？”
“因為我不能殺死我的哥哥，就像你不能殺死你的妹妹。”
魍魎翻身站起，悄無聲息，他一眼看到半裸的格桑抱着公主，當即愣住了。
次日早晨，太陽出來后眾人終於暖和起來。
公主殿下已經快撐不住了，食物所剩無幾，幾人輪流照顧她下山。
他們在花了整整一個白天的時間才下山，又走了幾里，才抵達一個村子。
“灰鷹部落。”格桑低語道。
半個時辰后，村口的大門才打開，三十多人騎着馬駐足。
領頭的壯漢向格桑致意。“聖山使者。”
“我需要在你們的村子避一避。”
壯漢走向魍魎幾人，眾人異常緊張，正在剋制拔劍的衝動。
“你是七州人的女王？太弱了。”
公主拚命地撐起身子，忍住了咳嗽，她用古格語回答，“給我一把刀，也能殺了你。”
壯漢的臉部微微一抽，冷笑一聲，調轉馬頭。“恭迎來自聖山的使者與客人。”然後雙腿一夾，疾馳而去。
“你的回答很好。”格桑說。
“除了古史，外交是我最想做的事情。”公主答道。
話音未落，她突然猛烈嘔吐起來，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