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9章 血吟的能力
劍鶴號出發后,日本很快變得單調而緊張。
每天早晨,燕回來到城主府大門前跟凌靈說話。
目前唯一新增的病例便是城主女兒的侍女,仰仗着自己年輕,但也很難熬過下個月。
“你怎麼樣?”燕回每天都問。
她每天都展露明媚的笑顏,微微地點頭。
燕回特別害怕有一天,他站在大門前時,凌靈沒在門后等他。
瘟疫爆發的消息一傳開,城裏的氣氛明顯變得恐慌起來,只是人們的反應各不相同。
有些人,大多數是家境富裕的市民,紛紛收拾好細軟,帶上妻兒老小,趕到最近的城門準備逃離,遭到拒絕後,他們又是威脅又是賄賂。
甚至有人偷偷召集家丁僕從,企圖趁夜強行衝出城門。
影衛軍輕鬆地擊退了這次突襲,將他們統統趕了回去,周羽早在之前就預料到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
幸運的是無人傷亡,但城內的富人對此頗為不滿。他們在自家門外設置路障,不準任何人靠近,甚至放箭射傷敢闖進來的人。
窮人也一樣還害怕,但他們比富人更加克制一些,截止目前還沒有發生暴動。
大多人仍沉浸在生存的邊緣,忙着為了一口飯而掙扎。
在軍隊的高壓之下,街上無人逗留,鄰裏間不再交談,所有人每天接受檢查。
又一天早晨,燕回來到城主府大門看望凌靈。
她說:“城主女兒喜歡女碼頭,觀看來來往往的船隻。這次瘟疫八成是外地的船夫飄洋過海帶過來的。”
燕回和市民一樣擔心,但他更擔心手下的士兵們。
影衛軍紀律嚴明,容易管束,可其它絕對就沒這麼聽話了。
岐州的黑箭軍與當地下野城的守衛軍爆發過幾次嚴重的衝突,兩邊都有人受重傷,他不得不嚴懲了士兵。
甚至有士兵帶着糧食翻過城牆,企圖逃到上野城,燕回很樂意藉此殺雞儆猴,於是派沈浩然帶領斥候出城追捕。
兩天後,他帶着屍體回來了,因為燕回的命令是就地處決。
屍體掛在城門旁焚燒,便於城牆上的士兵看個清楚,並讓他們明白,任何人都不得出城!
到了下午,燕回四處巡視城牆,盡量和士兵們多說說話。
禁衛軍的士兵個個恭敬有禮,下野城士兵則死氣沉沉,岐州黑箭軍看見燕回都露出憎惡之情。
有一天他們在西門,看到黑箭軍的統領費翔,他伸手遮擋陽光,仰頭觀察一隻盤旋在頭頂的鳥兒。
“是禿鷲嗎?”燕回問。
這位黑箭統領從來不敬禮,這次也一樣,“是鷹。”
“以前從來沒見過這種鷹,有點像家鄉的燕子。”
在所有將官當中,費翔是最為冷靜的,他竭力安撫手下,向大家保證不會有危險。
“我很感謝你,你們黑箭紀律嚴明,他們都很尊敬你。”
“他們也很尊敬你,將軍。儘管他們也同樣恨你。”
燕回淡淡地笑了笑,“沒想到陛下能從岐州這次招募這麼多人。”
“南風世子……新任岐王上任后,直接廢除了弓術訓練的律法,我手下大多都是農民,他們沒了軍餉,很多人無法養家餬口。”
“你真的相信我是你們《界文》裏提到的暗刃?”
“你殺死了黑箭,還有那把烏黑的劍。”
“其實是沈浩然殺死的李奚州,我的鴉斬也只有劍身是黑色的。”
費翔聳聳肩:“《界文》中描述的一切,你都符合。其它的,沒那麼重要了。”
燕回覺得應該換個話題,“你參軍,也是為了妻兒嗎?”
“我沒有妻兒。”
“那陛下提前支付的軍餉呢?你肯定拿到了。”
費翔似乎不喜歡這個問題:“你直說,找我什麼事?”
血吟發出短促不安的低語,燕回直到對方有所隱瞞。
“我想知道更多關於暗刃的事。”
“那就意味着你會知道很多《界文》的內容,你的道也許會因此動搖。”
“我的道不會動搖。”
“《第一界文》教導我們,要把希望傳播給每一個人。如果你願意,下次再來找我吧,我會知無不言。”
到了晚上,他去穆林的石匠鋪,他的妻子黑着臉。
“我的族人稱其為天籟之音。”穆林遞上一杯茶水說。
“族人?”燕回疑惑。他曾推測石匠來自極西之地,不管他對那個地方一無所知。
“我的家鄉,在遙遠的翼洲……那裏的人很清楚擁有天賦之人的價值。十歲時,村裡長輩帶我離開了家,去了王宮,教導我天籟之音。我記得那時候很想家,但從沒有逃跑過。我們那的律法是,兒子犯了叛國罪,父親同罪。我真的很想回到父親店鋪里,雕刻石頭……他也是一名石匠。”
“你的家鄉,允許黑巫術的存在?”
“那是上天賜予的禮物,是很大的榮譽。”
“你知道它從何而來?”
穆林悲哀地笑了:“我並不知道它從何而來。它就是你本身,它並不是另一種存在,它就是你自己。”
“那他們都教你什麼?”
“控制,它和兒歌、軍歌一樣,要想唱好,就必須多加練習。我的導師是個叫梵娜的女人,她……”他回憶着當時的場景,搖頭嘆道。
“她的歌聲猶如烈火,熊熊燃燒,震耳欲聾。她第一次對我唱歌時,我差點昏倒在地。”
“如果你聽不出真相,那你就什麼都聽不到,這是她經常對我說的話。”
他眼神茫然,迷失在回憶中,眼中飽含悲痛。
“後來她死了……身為歌者,聽見另一位歌者的死亡吟誦,絕非易事。我記得,她最後的歌聲異常嘹亮,夾雜着憤怒和悔恨。很久之後我才明白,她對皇室的忠誠只是一個謊言……”
“謊言?”燕回問。
“她最後的歌聲是……是一個奴隸的哀嚎,她不願留下我獨自一人。我從歌聲中看到一副荒廢的村莊,四處濃煙滾滾,屍橫遍野……那是我的家鄉。”
他搖搖頭,言語滿含哀傷,燕回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對別人說起這段故事。
沉默片刻后,穆林繼續說:“我居然沒有察覺到,這種天賦的價值就在於沒人知道它的存在。我想起梵娜在教導我時,經常使用犯人的性命為工具,你明白嗎?”
燕回點了點頭,想起劍術試煉時的場景。
“你懂得仇恨嗎?”
“仇恨是靈魂的負擔。”燕回低聲說了一句。
“仇恨確實令我們的靈魂不堪重負,但它也能給你自由。梵娜死後,我又練習了四年之久,最後獲得了皇帝的信任。有時候我很想一刀插進他的心臟,可我還想活下去。我被困在梵娜的仇恨之中無法自拔,我開始放縱自己,每日沉迷於酒色。後來,翼洲來了一群異邦人。”
“我聽過很多關於異邦人的故事,他們來此交換貨物,且價值不菲。而這批人之中,有一個女人,她也擁有血吟的天賦。”
“她很快進入到我的腦海中,並且挖出了我蓄謀背叛皇帝的想法,她欣喜若狂,以此威脅控制我。”
“那個女人是誰?”燕回問。
“我不清楚,總之她出身高貴,心狠手辣。”
“那你照她說的做了嗎?”
穆林點了點頭:“我毫不猶豫地做了,他們只是來此貿易,想藉此騙盡皇帝的財富。一個月後,我始終擔驚受怕,拚命掩飾的我恐懼,而皇帝也生病了。最初他只是咳嗽,後來他的皮膚變得蒼白,雙手開始顫抖,然後開始咳血,最後死的時候只剩下皮包骨頭。“
“然後我便離開了翼洲,那時候我二十二歲,第一次嘗到自由的滋味兒,那是我一生中最甜美的時刻。自由甚至影響了我的歌聲,它激昂地響起,尋找世間的一切新奇事物。我跟隨它的指引,跨越了翼洲邊境,走到了港口,搭上了一艘駛向東方的船。隨後的二十年,我跋涉在東方的土地上,從一座城換到另一座城,在不計其數的神廟中過夜。我甚至在你們大梁境內逗留了一年。五年前,它指引我來到這裏,從此我定居在這,它從未要求我離開。“
“即便是爆發瘟疫的現在嗎?”燕回很好奇。
“它早有預兆,難道你沒感覺?”
燕回想起凌靈那天跟他對話時,沒有任何異常。
“沒有。這是不是意味着沒有危險?”
“也許吧。這意味着我們都應該留下。”
“這就是……我們的命運嗎?遵從血吟的歌聲……”
穆林聳聳肩:“我不確定是不是命運。但我這輩子經歷過很多風雲變幻的事情,我選擇遵循歌聲的引導。記住,你就是它,它就是你。你可以聆聽,也可以吟唱。”
“怎麼吟唱?”燕回湊過來,語氣有些急不可耐,“我怎麼才能唱?”
穆林指着長台,燕回上次雕刻的一部分石頭還在台上。
“我認為你已經吟唱了很久,歌聲指引我們拿起不同的武器,筆、鑿子……或是劍。”
燕回低頭看向腰間的鴉斬。難道自己這麼多年就是在做這件事嗎?殺出一條血路?用那些支離破碎的軀體、飛濺的鮮血,只是在譜一首血歌?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呼喚你的時候,自己為什麼會受傷嗎?”
“我的血吟沉默了。”
“它為何沉默?”
“它要我動手殺人,我拒絕了,於是沉默了。”
“它只是在引導你,還在保護你,你應該相信它。”
“等劍鶴號返航,我就回來完成這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