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者 天源者
三人一馬圍坐在火堆旁,鍋里蹲着羊肉。
燕回狼吞虎咽吃光了兩大碗,又看了看二人。
“君遙怎麼樣了?”孟修堯問。
“臉腫了,你差點打斷他的顴骨。”
“這麼說,他沒被抓?”
“他在林子裏躲了幾天,後來安全到了凌雲堡。”
孟修堯嘆了口氣:“那就好。”他又擠出一絲笑容:“你是來殺我的?”
燕回直視着他:“我知道你不肯回去。”
“不錯。所以呢?”
燕回指着他脖子上的吊墜,那是至高殿的徽章。
他取下骨鏈,遞給燕回。
“你身受重傷,慌不擇路,逃進了遺失之地,被巨獸襲擊,最後慘死,我從屍體上摘下了這個。”燕回舉起手中的徽章。
“他們會相信嗎?”瑟婉放下碗,打着手勢。
燕回聳了聳肩:“我以前說過你的事情,他們都信了。我認為他們會相信,最重要的是要讓陛下相信。”
“燕回,我們一直懷疑你跟皇帝有交易,看來果然如此。”孟修堯盯着沸騰的羊湯。
“紀滔還活着嗎?”他又問道。
燕回點了點頭。
“那些俘虜呢?”
燕回猶豫不決。他從扎瑪那裏聽說了俘虜的下場,但他認為孟修堯有權利知道真相。
“紀滔將軍在禁衛軍中極具威信,你下手之後,他們發起暴動,把俘虜殺光了……”
孟修堯沉下臉,哀傷地說:“一切都徒勞啊,到頭來,還是因我而死……”
瑟婉伸出手,握住了修堯的手掌。
“起碼你找到了我。”她打着手語。
孟修堯強作笑顏,隨即站起身來。“我該去打獵了,你倆肯定有很多話要說。”
燕回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廢墟中,戰貓雪耳悄無聲息地跟上了他的腳步。
他回頭看向瑟婉,瑟婉也在看着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瑟婉打着手語。
“你碰了他。”燕回說。
“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打着手語辯解,“我還有東西在你那裏。”
燕回伸手從衣領里掏出她以前給的那條絲巾。
從脖子解下來時,他心裏有些不舍。感覺很怪,有些不安。
瑟婉露出悲傷的笑容,將絲巾放在膝蓋上,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圖案。
“這塊絲巾對我而言很重要,母親一輩子都戴着它。”她打着手語說。
“是他自己的選擇,還是因為你碰了他?”
她略帶羞澀地笑了。
“那時雪耳召喚我,我也感知到他的到來。我們找到他時,他傷得很重,發著高燒,胡言亂語。我知道他是什麼人,他的身手很好,對我們有用,於是我碰了他。”說到這時她停了下來,低頭看着戴着手套的雙手。
“可什麼都沒有發生。沒有力量的奔涌,沒有操縱的感覺,從來沒有出現這種情況。”
她的臉頰慢慢泛起緋紅。“我可以碰他……”
燕回從她眼中看到了幸福、喜悅,這讓他心生了一絲妒忌。
“他不是按你的命令行事?他沒有被你……奴役?”燕回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母親說過,終有一天,我會遇到這樣一個人,他不受我影響,我們將會在一起。我們這樣的人,遲早會有這樣一天。你的兄弟……比你更自由。”
燕迴避開了她的目光。“這裏所有的人都接觸了黑巫術?”
她皺起眉頭,氣憤地打起手語。“黑巫術是愚昧之人的說法,它源自天地之間,存於自然之中。這裏的人是天源者,不同的力量,不同的才能,但都是天源者。你也一樣。”
燕回點了點頭,呼了口氣。“很多年前,你就看到了我的能力?”
“你的能力極為稀有,我母親稱之為荒野呼喚。九大封地時期,也叫源天之瞳。而古格人……”
“血吟。”他說。
她點了點頭。“比起上次見面,它又變強了。我感覺到,你磨鍊過,懂得了它的韻律,但還有更多需要你繼續研習。”
“你能教我嗎?”言語之間,燕回滿懷期待,連他自己都吃驚。
她搖搖頭。“我做不到,但有人可以。擁有同樣能力的人,可以指導你。”
“我如何找到他們?”
“血吟就是你們的紐帶,它可以找到他們。記住,你的天賦非常罕見,可能要很多年才能找到同樣能力的天源者。”
燕回點了點頭,猶豫了片刻。
有個秘密藏在心裏太久,他一直不知道該問誰。
“我見過兩個男人,他們如今已死。但他們死前的聲音卻是一模一樣的,這是怎麼回事?”
她忽然沉下臉,露出警惕的表情,沉思了好一會兒。
“他們對你有惡意嗎?”
燕回想起飄雪殿裏藏在暗處的刺客,還要凌雲堡中的李奚州。
“嗯。有惡意。”
奇怪的是,瑟婉的手勢忽然有些猶豫,從未見過她這樣。
“有關天源者的傳聞……古老的傳聞……有的天源者……可以回來……”
“回來?從哪回來?”燕回讀懂她的手語后,後背發麻。
“從我們的終點……從往生之界,回到現世。還有一些人,他們從過去,前往現在。他們佔據活人的軀體……我也不是很清楚。”
“以前有七個。你這句話的意思嗎?”
“以前你們的‘道’,旗下有七個分殿。這也是一則傳聞……”
“第七殿,你知道多少?”
她聳聳肩。“七殿之道與我們的道不同,我對其知之甚少。”
燕回看了一眼營地里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他們都追隨你的道?”
她笑了笑,搖了搖頭。
“這裏只有我一人屬於‘源道’。每個人都有自己遵從的道,還有人跟你一樣,是狂道者。我們聚在此處,只是因為天賦。”
“道是什麼?”燕回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
“意志。天地意志,自然意志。”
“個人意志也是道嗎?”
“當然,違背個人意志,才是絕道者,你明白嗎?”
燕回聽到這句話,滿臉震驚之色。
瑟婉也察覺到他的異常。
燕回繼續拋出自己的問題:“修堯說你夢裏見過遺失之地?夢到過這裏發生的事情?”
“我夢到過這裏破敗之前的樣子,這裏有很多燦爛的文明,這裏的人學識淵博,活在太平盛世之中,連軍隊都不需要。但是風暴降臨時,他們也無力抵抗。”
“風暴?”
“很久之前,我們的族人還沒出現時,這個國家的文明極其絢爛。隨後風暴襲來。那是殺戮與邪惡的風暴,他們掃滅了頑強抵抗的天源者,將所有的憎恨發泄在此城之中。”
她頓了頓,打了個寒戰,拉緊衣領。
“屠殺平民,焚燒孩童,擄**女,大啖人肉……你能想像的一切慘劇,這裏都發生過。”
“他們是誰?竟然做出這等事!”
她茫然地搖了搖頭。“我在夢中不知他們是誰,從何而來。我的夢只是逝者的迴音,是死去的人告訴我的。”
她閉上眼睛,驅散了腦海中的回憶,又將絲巾折好,遞給燕回。
“這是你母親的遺物,我不能接受。”燕回說。
“這是禮物,跟上次不同。”
燕回道謝后,收下了絲巾。
※
傍晚時,他們吃了幾隻烤兔,是孟修堯的獵物。
“此地不宜久留,古格人不可能對你的戰貓無動於衷。遺失之地的真相一旦傳出去,神庭司早晚會派大軍來剿滅這裏。”燕回說。
她點了點頭,雙手在火光中揮舞。“我們很快就會躲到其它地方。”
“燕回,跟我們走吧,你比我更有資格加入這個隊伍。”孟修堯提議。
燕回搖了搖頭道:“兄弟,我屬於至高殿。”
“至高殿只有戰爭和殺戮。一旦如果你的天賦暴露,他們會殺了你。”
燕回知道他說的沒錯,但他背負着這麼多秘密,雙手沾滿鮮血,他的妹妹、古琳是他無法割捨下的,他屬於至高殿。
他猶豫了片刻,懷着沉重的內疚感,還是說出了那個秘密。
“你的母親和家人都在北方冀州,”他開口道,“你父親被處死後,皇帝讓鄭暮風照顧他們。”
孟修堯的表情極為複雜:“你知道多久了?”
“劍術試煉之後。我聽說鄭暮風允許絕道者在自己的封地生活,或許你們可以去那邊。”
孟修堯繃著臉,一言不發地盯着火堆。
瑟婉抱着他的胳膊,頭靠在肩上。
他的表情逐漸恢復自然:“還是謝謝你告訴我,兄弟。”
燕回默默起身,穿過黑夜中的廢墟,來到了大營地。
他來此尋找一個人,是瑟婉指引他來的。
華弗正坐在火堆邊讀書,身邊放了一堆竹筐。
燕回走近后才發現,火堆里燒的不是木柴,而是書籍和竹筐。
“為什麼要焚燒自己的傑作呢?”
“我喜歡摧毀自己在乎的東西。”
“那你救過的人呢?也要殺掉嗎?”
“我從不殺人。”
“你是喜歡燒書焚物、救死扶傷的天源者。”燕回盯着他。
“我只是個受害者。”
燕回一時語塞,對方比他想像的還要厲害。
“坐吧。”
燕回坐到他對面,對方還在撕書,往火堆里扔。
“我可以理解你燒竹筐,為什麼要燒書呢?”
“你聽說過古格王朝的藏書閣嗎?”
燕回聽魍魎教頭說過。第一次試煉時,他回去跟魍魎交談的那個夜晚,古格人擁有世界上最大的藏書閣。
“聽說過,世界上最大的藏書閣。”
“就是那裏。”華府將目光投向遠處的白塔。
燕回恍然大悟,但那座白塔沒有任何入口,瑟婉也不知道如何進去。
“那你一定學識淵博。”
華弗頓了頓,瞥了他一眼,挪了挪屁股,直視燕回的目光。“問吧。”
“第七殿渡生司,是否真的滅亡了?”
那人臉沉了下去,沉默了許久。
“你是來殺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