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獸原高地
獸原地區的薩靈城位於西方連綿山脈中的一片山丘中。
燕回牽着絕地,緩步走近城牆。
城池內部街巷縱橫,令他嘆為觀止。
城門口衛兵向他點頭致意,然後揮手放行。
至高殿在薩靈城頗受尊敬,儘管統一戰爭中長老們紛紛站隊皇權,當地人對六殿道統的敬意卻絲毫沒有減少。
城門附近的一個馬夫接過絕地的韁繩,為他指出了至高殿駐地的位置。
“兄弟,還有一大段坡要爬。”
馬夫沒有騙他,至高殿駐地距離城池最高點不遠,燕回爬得雙腿酸痛,終於來到駐地門口。
薩靈城的至高殿駐地門口也放着一口鐘,燕回敲響。
開門的人身材魁梧,皮膚紫黑,一雙精明的眼睛打量他。
“燕回兄弟嗎?”他問。
燕回吃了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七州所有分殿都收到了類似的信,長老交代了你的任務。先進來吃點東西吧。”
燕回跟着他走過一條幽暗的長廊,爬上一段樓梯,接着又是一段樓梯。
薩靈城海拔三千多米,燕回只覺胸口呼吸急促。
“很抱歉,忘了你初來此地,還不適應這裏的氣候。古格人稱此地為天空之城,其實就是海拔高,樓梯多,上坡也多。”
燕回笑了笑,擺擺手,他的呼吸還沒調整過來。
“我是至高將扎瑪。”大漢自我介紹。
“恕我冒昧,你們怎麼不在門前設崗?”
“沒有必要。這是我待過最安全的城市,郊外只有鳥獸,沒有人為非作歹。”
“古格人不是很可怕嗎?”
“他們很少過來。他們生活在薩靈城以西的戈壁區,每隔幾年就會進行一次大規模的劫掠,但很少翻過城牆。古格人騎射功夫了得,但不擅長攻城。”
他被領到一間大房中,扎瑪端來一大盤菜飯。
吃過飯後,他又在桌上鋪了一張大地圖。
“這是軒轅殿諸位兄弟的最新成果,”他解釋道,“詳細標明了邊境地區的地形。”
他指着一個城池模樣的圖案,“這是薩靈城。往西便可到達日靈關,有三隊人在此永久駐防,逃犯絕對無法逾越。古格人幾十年前就放棄了。”
“那他們是怎麼到東邊來的?”
“從山脈的南邊和北邊,要繞很遠的路,而且容易受到攻擊,氣候惡劣,野獸眾多。你是懷疑你的兄弟會闖進古格人的地盤?”
燕回沒有回答,反而問道:“有沒有隱蔽的路線可以進去?”
扎瑪搖了搖頭:“那一片四處都是高聳入雲的雪山。即使翻過去了,他們也會立刻知道。我推測這是一種黑巫術,如果你跟着他進去了,遲早會撞到他們。”
燕回的目光繼續掃視地圖。
獸原地區的首領都被稱為贊普王,每一代贊普王都極為重視古格人的騷擾。
當他把目光移到南邊時,血吟忽然響起。
他指着一個沒見過的圖案,問道:“這是什麼?”
“遺失之地?他不可能去那裏,連古格人都不去。”
“為什麼?“
“那個地方已經完全荒廢了,到處都是亂石。我遠遠地看過一眼,那種氣氛……總之,很不舒服。古格人稱其為喪魂之地。他們有很多故事,都是有關這裏。也有人說,獸原人與古格人同宗同源,而發源地就來自於此。大約一年前,有一幫神庭司的兄弟追捕絕道者進入了那裏,三個月後,我們只找到了一個人,應該說只找到了一部分,在雪地里凍得梆硬。”
“也許只是迷路了,凍死了。或者被狼和熊攻擊了?”
“那人的臉被凍住了,他當時正在慘叫。我沒見過誰有那種表情,他是被活生生吃掉的。”
燕回又看了看地圖:“騎馬幾天能到遺失之地?”
扎瑪湊近了些,盯着燕回:“你真覺得他在那裏?”
“騎馬要幾天?”燕回確定他一定在那裏。
“快馬加鞭的話,三天。我召人回來,跟你一起去。”
“我一個人去,明早就走。”
“一個人去古格人的地盤?說你莽撞都算客氣。”
“長老的信里有提到不允許我一個人去嗎?”
“沒有。只說盡全力配合。”
“那就好,一路上有充足的補給,你就幫了我大忙。”
“你必死無疑,兄弟。”扎瑪淡淡地說。
“那我也要找到他。”
獸原南部遍地碎石,荒涼肅殺,支離破碎,綿延起伏的山脈無窮無盡,還有茂密陰森的森林。
冬天來得奇快,冷雨傾盆而泄,無休止地洗刷着茫茫群山。
高海拔地區天氣變幻莫測,有時突然會下起冰雹。
絕地的脾氣格外暴躁,燕回每次騎上去,它都昂起腦袋打響鼻。
在出發第二天時,他便遭到了襲擊。
一個小男孩從高高的石頭上跳了下來,半空中一個翻身,穩穩落在燕回面前。
他一首提戰棍,另一首執形狀怪異的彎刀,袒胸**,瘦若土狗,左耳上邊的頭髮剃出複雜的圖案。
燕回估計他也就十四五歲。
他惡狠狠地喊了一句,燕回卻沒有聽懂。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古格男孩看來是把他的回答當成了辱罵,毫不猶豫地發起攻擊。
他一躍而起,戰棍高舉過頭,彎刀往後一拉,作勢劈來。
這一套動作極其熟練,招招精準。
戰棍落下之時,燕回跨步閃開。
不等彎刀劈到,他伸手抓住了男孩的手腕,一掌拍在他太陽穴,男孩當即不省人事。
他伸手摸劍,同時搜尋其他敵人。
扎瑪說過,古格人作戰從來都是成群結隊的。
既然出現了一個,附近就有一群。
然而,他一個人也沒發現。
他將小男孩綁在石頭上,自己騎馬離開。
晚間時,夜幕籠罩四野,天空烏雲密佈,黑暗愈發深沉。
燕回坐在火堆旁,不到半個時辰,馬蹄聲響起,有人來了。
走近營地的人肩膀寬闊,胳膊粗壯,熊皮背心緊貼胸膛,腰間別著一根戰棍和一把小斧。
他和小男孩一樣,頭髮剃出了複雜的圖案。
又是一個古格人。
燕回不禁疑惑,不是說古格人都成群結隊嗎?
他牽着一匹馬,馬背上馱了一樣東西——那東西被綁得緊緊的,一邊扭動一邊呻吟。
古格人始終盯着他,若有所思。
他咕噥一聲,把兵器抽出丟在火堆旁邊。
他走向馬匹,把馬背上的男孩單手提起來,隨手丟到燕回腳下。
“這是你的。”他對燕回說。口音濃重,勉強能聽懂。
燕回看了一眼男孩,正是白天時攻擊他的那個,嘴巴被塞住,眼神疲憊,黯淡無光。
“我不要。”他回答。
大個子沉默着看了他一會,然後坐到火堆對面,伸手取暖。
“我們這有個風俗,有人走到你的火堆邊,只要不是敵人,就要拿出酒肉招待人。”
燕回心想,原來是來蹭飯的。
他抽出匕首割下一塊牛肉給對方。
對方從靴子裏抽出小刀,割下一條牛肉,嚼了嚼咽下去。
“酒?”他問。
“我很少喝酒。”燕回又看了一眼男孩,“你不給他吃點?”
“他吃不吃由你決定,他屬於你。”
“因為我打敗了他?”
“如果你打敗一個人,又不屑殺他,那麼他就是你的。”
“如果我不要呢?”
“那他就永遠躺在這。”
“我可以給他鬆綁,還他自由。”
古格人發出大笑:“他現在是一具空殼,他敗了,連牛糞都不如。”
他言語中透出怒火,狠狠地瞪着男孩,“他無家可歸。”
燕回發現,在他憤怒的眼神里,還藏着其它情緒,那是關切之情,他在為這個孩子擔憂。
“那我可以隨意處置他?”燕回說。
古格人點了點頭。
“那我把他作為禮物送給你,感謝您准許我進入你們的領地。”
古格人依然面無表情,燕回卻發現他眼中的欣慰之色。
“你們矮地人軟弱、無能、膽小。仗着人多勢眾。不過,我接受你的禮物,你也沒別的可以送我了。”
“不客氣。”
古格人為男孩鬆綁后,反手一巴掌抽在了他臉上,男孩嘴角流出血來,惡狠狠地瞪着燕回。
古格人又把小男孩一把提了起來,丟到馬背上。
男孩策馬馳入黑暗之中。
古格人走回火堆,又拿起牛肉啃了起來,面色陰沉。
“愛之深責之切。”燕回說道。
古格人抬頭一瞥,眼中露出敵意,道:“別以為我欠你什麼。你之所以活着,是因為她。”
“誰?”
古格人厭惡地搖了搖頭:“我們雙方打了一千多年,可你們還是對我們一無所知。她是我們的守護者,我們心甘情願被她統治。”
“你說的是誰?”
“大祭魂師。”
燕回似乎從小九嘴裏聽到過類似的話。
“這麼說,是你們的大祭魂師放我進來的?”
“洞中傳話過來,有個矮地人將獨自闖進我們的領地,是他們之中最偉大的戰士,前來找兄弟索命。任何人都不準傷害他。”
“為什麼?”
“洞中之言不容置疑。”
“那你兒子還來殺我。”
“小娃娃們總想違反禁令出人頭地,他想借你的腦袋功成名就。唉,我這個傻兒子。”
他嚼了幾口牛肉,又抬眼看了看燕回:“你為什麼不殺他?”
“他只是個孩子,我不殺無辜之人。”
“你們遵從殺伐之道,還相信無辜者?”
“以戰止戰,並不是濫殺無辜。”
“那你為什麼來追殺自己兄弟?”
燕回很想不作理會,等古格人自行離開,因為實在沒什麼好談的。
可是他覺得這件事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他不是我的親兄弟,他犯下了重罪。”
“所以就要殺死他?”
“非殺不可。大祭魂師也說了要放他通行嗎?”
古格人點了點頭,道:“他七天前騎馬經過,去了遺忘之地,你也打算過去?”
“非去不可。”
“那片廢墟只有死亡,你去收屍吧。”
“你知道進去的人因何而死嗎?”
古格人面帶慍色,臉部抽動了一下。“我們族人已經十幾年沒去那裏了。以前,那裏是一片樂土。從某一天開始出現屍體,空氣也沉甸甸的,壓住了人的靈魂。那裏的野獸也被一種力量控制着,撕裂每一個闖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