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瞳心
再說許靜軒和冷逸魂,待辰洛二人離去不久,他二人也自另一個出口出去,摸黑去了送子山底,果然從清淺的墓碑之後挖出一個布包。
打開布包,裏面足足裹了三十餘張圖紙,從中衣到外袍的圖樣都有,差不多有五六套的樣子,十分地細緻完備。
許靜軒收好圖紙,算好時辰不早不晚地回到皇宮大門之外,在宮門開啟之後、朝臣到達之前順利回宮。
早朝時分,饒是許靜軒除了請求磬和帝徹查春獵之事以外什麼話也沒說,瑞親王一張臉還是變成了菜色。
下了早朝,許靜軒不慌不忙地請安、吃飯,而後優哉游哉地去了司衣坊。
面對瑞親王的親筆手書和那三十多張圖紙,司衣坊主事韋麗癱軟在地,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供認不諱,並拚命強調自己是被瑞親王逼迫的。
當日下午,龍顏震怒,數百精兵即刻包圍了瑞親王府,瑞親王大喊着冤枉,被人生生押入了大理寺地牢。
與此同時,「太子靜辰」被釋放出獄,但因其尚不能免去嫌隙,故而暫將其禁足於東宮,待天子擇日親審。
實際上,磬和帝是在等真正的許靜辰回來。
四月十五清早,昏迷七日的許靜瞳終於清醒,磬和帝心情大好,一下早朝便去了秋水宮。
但見許靜瞳捂着心口,一言不發地躺在榻上,原本純粹無雜念的眸子裏,莫名盛了好些惆悵。
磬和帝只當他是難忍傷口疼痛,便柔聲關懷道:「瞳兒,是不是疼得厲害?」
許靜瞳似乎反應遲鈍,好半晌才微微搖了搖頭,心事重重地喚了一聲:「父皇……」
「誒。」磬和帝寵溺地應了一聲,以為許靜瞳要說什麼,便耐心等着,不想等了半晌都沒等到,於是只好又補問道:「怎麼了瞳兒?可是還有哪裏不適么?」
許靜瞳神色糾結,明顯欲言又止的模樣,片刻后,終是再次搖頭,有些突兀地問道:「父皇,太子哥哥……可還好?」
磬和帝一愣,心道原來他竟是在糾結這個,於是便和藹地笑笑,別有深意道:「哈,放心吧瞳兒,你的意思,父皇都明白了。一切終會真相大白,你也要快快好起來,別想太多,好么?」
「嗯,多謝父皇……」許靜瞳溫順點頭,堪堪半垂下眼瞼,掩去心中無限思緒。
磬和帝始終寵溺,喚來穆公公、太醫等人,盤問了好一番許靜瞳的具體狀況,並親自餵過湯藥,囑咐完悉心照料等話,才放心離開了藝馨小築。
目送着磬和帝出了內室,許靜瞳長睫微顫,清清桃目中又泛起千絲萬縷,似憂鬱似悵惘,似意難平。
昏迷的這七日裏,他在傷口鈍痛與高熱畏寒的反覆折磨中似夢非夢,似醒非醒,那些失去的記憶,時多時少、時快時慢地闖入他的腦海,夢境的虛幻與過往記憶的真實相互交疊,擾得他倍加痛苦。
他奮力掙扎,卻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煎熬了七個日夜,終於回到了現實,所有的一切,他都想起來了。
他自幼喜愛梨花,也因着這份喜愛,在初見那着梨起舞的傅家小姐之時,心弦曾有過懵懵懂懂的悸動。
只是那份乍見之歡,在明白傅左相的醉翁之意那時起,便已被他的理智深深埋葬,而後一點點被時光擱淺,最終歸於平淡。
於他而言,那不過就是一場梨花未開,心火未起便已澆滅,歲月悠悠,過了也就過了。
後來縱然陰差陽錯,他替太子哥哥代迎良娣,與那傅小姐拜堂成親,於他而言,也不過就是一次代迎,他的內心深處,早已毫無波瀾。
只是關於梨花的種種,無端在他的生命中牽扯,那張「襟袖植梨,方保無虞」的荒謬良方,那段相隔甚遠依然入耳的琴聲,毫無道理地亂他心神,擾他安寧。
但他清楚地知道,這些都只是他對梨花的執念,而非對傅良娣的執念。
人雖似花,終不是花。既不是花,便可放下。
可那年那日,那枝丁香毫無徵兆地闖入他的世界,來時無盡張狂,卻予他滿室芬芳,一日復一日,在他的心上累積情愫,一夜復一夜,在他的夢中疊加溫存。
那樣的年紀,那樣的姑娘,那樣的他,又如何敵得過那樣的……日久天長。
於是不知從何時起,那一襲紫衣在他心裏,悄然取代了皎皎梨花。從此萬千花海,再難及她戲語歡顏。
怎奈他終究孱弱未卜,病痛纏身如何予她希望,只能默默壓抑心火,獨償敢愛不敢求的生苦。
後來她不辭而別,一如來時那般,去時也毫無徵兆。只留給他一支發簪,和那簫音渺渺的塵緣夢。
從那以後,再無人喚他一聲「無塵」了。
無塵,無緣,本天意。可既為天意,那年丁香結雨,又為何要予他這一場塵緣夢呢……
心口的鈍痛愈演愈烈,許靜瞳只覺呼吸困難,一手揪緊衣襟,難受地輕咳起來。
「殿下,躺下歇會兒吧……」穆公公愛憐地輕拍許靜瞳的後背,柔聲言道。
許靜瞳勉強忍住咳嗽,虛弱地點了點頭,便由着穆公公撤去靠枕和身上披着的斗篷,小心服侍他躺下。
而此時的落霞殿外,清歡花指巧拈雙簪,飛身若燕輕旋,時而足尖蜻蜓一點,時而纖腰似柳如煙。
小意兒百天之後,清歡便奉旨搬回了落霞宮。覺得身體也恢復得差不多了,便又開始日日習武,到如今,流星引之前練過的招式已全部熟悉,並且又新學了兩式。
這幾日,春獵之事傳得沸沸揚揚,清歡自也是知道的,甚至在聽說許靜辰被押入大理寺的時候,她也曾一度失去理智,想要去載舟殿替許靜辰求情。
嬌兒好歹給攔了下來,好一番勸慰方才喚回了清歡的理智。那兩日,清歡徹夜難眠,直到四月十二晚上,宛貴妃暗中告知她許靜辰已易容出獄的消息。
清歡的心稍稍放下,為了不過分擔心再失理智,她只有將心思努力放到習武上面,每日除了偶爾逗哄小意兒,便是專心致志地練習流星引。
就在指間雙簪飛出又旋迴之際,宮門口忽然出現一個人影。清歡收簪穩步,落身於玉階之下,怔怔地看着來人蓮步走近。
溫婉無雙,容色傾城,竟是慕容嬋。
「太……」
「嬋兒見過嫻妃娘娘。」
清歡才開口喚了一個字,慕容嬋便恭謹欠身一禮,生生截斷了她的話。
清歡心中暗悵,微微低眉不甚自在道:「……太子妃……不必多禮。」
「多謝娘娘。」
慕容嬋禮數周全,再次欠身後,微微抬首,眼中含着七分乞求,與三分別有深意的神色,壓低嗓音小心翼翼地問道:「嫻娘娘,嬋兒可以……看看……知意公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