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香囊
正月十七,曦親王許靜軒,以出使林宵為由再次離宮。兩日之後,大理寺傳來消息:龍濤於行刑前夜,在牢中割腕自盡。
許靜軒這一去,便如人間蒸發一般杳無音訊。不知不覺,兩個月都過去了,三月十六這天,磬和帝總算收到消息:山河甚美,夢縈流連,盡興方歸,父兄勿念。
今年的春獵時間定在了四月初八,眼見着三月過完,四月又過去五天,許靜軒還是「沒玩盡興」。磬和帝暗暗嘆息,遺憾今年的春獵,終還是不得圓滿。
不過也還好,至少今年,可以帶上瞳兒。
一想到如今的瞳兒無慮無憂,身體大大好過從前,磬和帝便深感欣慰,對於今年春獵沒有許靜軒的事,也就不是特別在意了。
四月初六,下了早朝,許靜辰像往常一樣,換下朝服之後去毓宸宮給宛貴妃請安。
但今日的毓宸宮卻與往日不同,許靜辰來到毓宸殿之時,許靜瞳已經先他一步到了,並且看樣子,還被宛貴妃留在了毓宸殿準備用早膳。
往日,許靜瞳極少比他來得早,被留在毓宸殿用早膳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
許靜辰心下犯疑,面上並未表露,只如往常一般行禮請安。許靜瞳見他過來,起身問好自是不在話下。
「辰兒來了?快過來坐這兒。瞳兒,你也快坐下。」
笑着招呼許靜辰坐到許靜瞳旁邊,並囑咐許靜瞳繼也坐下,宛貴妃笑容寵溺,待許靜辰與許靜瞳皆落座以後,轉而吩咐一旁的嫦芙:「嫦芙,去看看荷葉筍尖粥好了沒有,還有瞳兒喜歡的榛松糖粥,好了一起盛過來。」
「是。」嫦芙應聲而去,許靜辰看了看桌上清一色的素菜,再看看渾身上下純粹到什麼也看不出來的許靜瞳,終是轉向一臉慈愛的宛貴妃,不懂就問:「母妃,今日有什麼特別之事么?」
「哈,也不算特別吧,一件小事而已。」
宛貴妃邊說邊塞給許靜辰一雙筷子,隨即又分別夾了些芹菜和蓮藕,先後放到了許靜瞳和許靜辰的碗裏,「主要是想同你們一塊吃個飯,今年你和瞳兒難得都好起來了,母妃真的高興。」
許靜瞳桃眸微彎,笑得單純清淺,許靜辰雖也勾了勾唇角,眼底卻隱着不易察覺的秘密。
「既如此,母妃也多吃一些。」許靜辰柔聲說著,執箸夾了好些菜給宛貴妃,也不忘再給許靜瞳夾了點,「瞳兒也是,多吃點。」
「唔,皇兄也吃啊……」
母子三人客客氣氣,又不失溫馨自在,錦繡榮華的毓宸殿裏,難得透出幾分人間煙火。
不多時,嫦芙捧來食案,上置兩碗榛松糖粥和一碗荷葉筍尖粥,許靜辰見了,十分抱歉地笑道:「母妃真是費心了,其實兒臣……也可以喝榛松糖粥的。」
其實他原想說的是,如今他已嘗不出任何味道,什麼菜什麼粥,苦辣酸甜,於他而言都已無甚區別。
「就別嘴硬了,你自小就不喜甜食,如今有了家室,好容易在母妃這裏吃頓飯,誰還能叫你受委屈不成?」
宛貴妃滿眼寵溺,話語間似乎隱着些什麼東西,「再說了,今日這荷葉筍尖粥,可是特意為你做的,你可要仔細嘗嘗啊。」
許靜辰抬眸微愣,若有所思片刻,不甚自然地抿唇笑笑,明明說的是發自內心的話,卻不知為何有幾分言不由衷之感:「母妃待兒臣,真是太好了……」
語罷微微俯首,舀起半勺湯粥送入口中。
食不知味。
「怎麼樣?好喝么?」宛貴妃目含期待,語帶試探。
「嗯,好喝!」許靜辰重重點頭,笑得清淺溫潤,天衣無縫,「母妃的廚藝,比之前又精進了。」
宛貴妃神色複雜,默默看着許靜辰津津有味地喝粥,半晌才笑了笑道:「那就好……」
許靜辰猝然一愣,只覺得哪裏不對勁,卻又實在說不上來,抬眼見宛貴妃與許靜瞳都還沒動勺子,少不得又抱歉道:「唔,母妃,瞳兒,你們也喝啊……」
氣氛莫名有些尷尬起來,三人各自喝完自己的湯粥后,嫦芙默默收拾好碗筷離去,另幾名宮女奉上潔案,服侍母子三人漱口凈手完畢,也十分有序地退了出去。
毓宸殿內只剩下母子三人,宛貴妃漸收笑意,但依然溫和地說道:「你們稍等一下,我去拿兩件東西。」
說完便站起身來,緩步去了內室。辰瞳二人相視一眼,四目皆是茫然。
很快,宛貴妃便回到了二人面前,手裏多了兩隻小巧玲瓏的香囊。
乍一看,兩隻香囊一般大小,一樣的五瓣梅形,一樣的正紅綢布。紅梅花形的香包下,墜着一模一樣的金珠彩蝶黃穗雙流蘇。
但仔細一瞧,香包上的刺繡紋樣卻是不一樣的:一直上面綉着梨花映月、丁香結雨,另一隻上面,則綉着流雲穿風、玉盞煮雪。
方才那種覺得哪裏不對勁的感覺忽的又竄上心頭,許靜辰不覺將注意力更深地放到這兩幅刺繡上,但聽宛貴妃柔聲言道:
「辰兒,瞳兒,後天你們兩個,就要隨陛下出宮春獵了,母妃將這兩隻香囊送給你們,你們戴在身上,避避邪什麼的,母妃也圖個心安。」
宛貴妃說到這裏,先走近毫無心事的許靜瞳,親自將綉着梨花丁香的那隻香囊系在了許靜瞳的梨花紋淺緗色腰帶上。
「多謝母妃。」許靜瞳乖順道謝,許靜辰卻眸色深沉,腦子裏暗暗打點着千絲萬縷的心事。
他平日裏雜學旁收,對刺繡亦有些了解,這半日,他已看出兩隻香囊不止是紋樣不同,綉工針法也大不相同。送給許靜瞳的那只是蜀綉針法,另一隻則是蘇綉針法。
而在許靜辰的印象中,宛貴妃好像只會蜀綉,並不會蘇綉。
「辰兒,這一隻,母妃也給你繫上,你可要當心一些,縱馬射箭什麼的,可別給弄丟了。」
宛貴妃一邊寵溺地囑咐着,一邊將綉着流雲玉盞的那隻香囊系在了許靜辰的竹葉紋月白色腰帶上,末了未聽見許靜辰回應,便抬眸一看。
只見許靜辰有些失神,彷彿在尋思着什麼,宛貴妃便提高嗓音,有些不滿地嗔問了一句:「你聽到沒?」
「……哦,聽……聽到了。」許靜辰勉力收回心緒,淡淡笑道:「放心吧母妃,兒臣會當心的。」
當年,他那個帕子上的梅蘭竹菊,不就是蘇綉針法么?
原來如此啊……
如此,他怎麼可能不當心呢。
如此,想必今日那碗荷葉筍尖粥,還是沒有母妃做的味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