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陳讓站起身準備離開。
徐秀枝下意識的叫住了陳讓:“讓讓。”
陳讓側頭:“還有事?”瘦削下巴在燈光下微微抬起,微揚的眼尾有些疏冷。
“沒什麼事,媽媽就是想跟你說,這件事你別擔心,陳雙她就是欠你的,而且轉學對她有好處——”
“你不是在電話里都跟陳雙說清楚了,我有什麼好擔心的?”陳讓淡笑了下:“況且轉學的確是為了她好。”
徐秀枝望了他一眼:“你這麼想媽媽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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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秀枝在她三十歲的時候,懷了一對龍鳳胎。一舉成為了小香鎮的名人。
徐秀枝重男輕女了半輩子,想生男孩半輩子,但上天偏偏就要給她開這個玩笑,生完孩子后,醫生告訴她——腹中女嬰汲取過多營養,導致男胎營養不足影響肝功能,暫時阻礙組織的生長發育,也可能影響以後的組織結構和功能。比如嬰兒成年後患高血壓,糖尿病的概率比正常出生體重的嬰兒要高得多。
畢竟那個男嬰才3.4斤。醫生說營養不良,有可能是胎兒在子宮內生長發育遲緩,主要表現在腦、骨骼等器官的發育上。唯一值得慶興的是胎兒尚未發現畸形現狀。能順利產下已經不錯了。
不幸中的萬幸。但稍有照顧不周很有可能會夭折。
因為徐秀枝心情不好,在他們剛出生的一周,除了家裏的老人瞧過幾眼,就沒讓人來瞧了。
連月子都是在醫院裏坐的。
等徐秀枝的心情慢慢有好轉了,來醫院看望徐秀枝的七大姑八大姨也開始多了起來。
看到陳定奇懷裏的陳雙的第一句話不約而同就是:“好俏皮的小丫頭。”在爸爸的懷裏,閉着濕漉漉的眼睛,皮膚不像一般的嬰兒,嫩得狠。
再看看徐秀枝身旁躺着小子,緊皺着雙眼,像個包皮猴一樣。
彼此都心知肚明,一個勁誇陳讓面有福相,一看將來就是要有所做為的人,是要干大事。
就算心情再怎麼不好的徐秀枝也終於露出這麼少見的笑容:“承你們吉言了。”
“這對小寶貝起好名字沒?”
陳定奇目光柔情望了一眼床上的妻子:“想好了,姐姐陳雙,弟弟陳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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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雙一直都知道她媽媽不喜歡她。
她從很小就知道了,多小呢?大概是她從記事開始吧。
她一歲就開始跟着奶奶了,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見得一兩回。
不懂事時,她還會趴在奶奶背上摟着奶奶的脖子問為奶奶什麼她沒有看見過媽媽,是不是爸爸把她變出來的。
奶奶笑這摸摸頭說她很聰明,但是聰明的她猜錯了,媽媽太笨了要照顧更笨的弟弟。所以聰明的她要跟着更聰明的奶奶。
雖然她不認為奶奶說的是對的,因為她總在哄她睡覺的時候說:“多好的囡囡喲,長得可真俏!可是媽媽眼睛瞎了不喜歡我家囡囡!唉——”還以為她沒有聽到!哼!
但是她確實感覺奶奶很聰明:畢竟她會用門前長滿嫩葉的大樹給她油炸“小魚”。她會在佈滿皺紋的掌心變出一塊她喜歡吃的鳥結糖。她會用一團糟的毛線,給她最喜歡的娃娃織上和她一樣的衣服。
她還是認為自己還是幸福的。因為世界上最聰明的奶奶愛她。
即使那個笨蛋媽媽不喜歡她也沒關係的。
直到七歲剛上一年級時那個笨蛋弟弟回老家過年。奶奶還給她糖,叫她送給笨蛋弟弟吃,說她馬上就要和弟弟一起生活了。她一看陳讓就立馬癟了嘴,不情不願的湊上前去:“給,吃了能長高。”
因為陳讓這幾年補品沒少吃,甚至在鄉下野大的陳雙看起來也就比陳讓高一個髮型。
“媽媽,我想跟姐姐去玩!”陳讓興奮的接過糖,迫不及待想和面前這個長得比他還好看的姐姐去玩。
徐秀枝停下手中的活,難得的溫柔一次:“去吧,小心點。陳雙不要讓弟弟受傷哦。”
陳雙握住陳讓的手,心裏也很激動,可面上還是平淡的點點頭:“知道了。”
“姐姐,要說‘媽媽,我知道了’,這不是上次你教我要這樣喊奶奶的嗎?”陳讓小臉一臉認真。
陳雙臉一紅。轉過身捏了捏陳讓的臉:“就你話多!”又轉過身來小心的抬頭看着徐秀枝。
徐秀枝笑着看了一眼陳讓,又看向陳雙。
陳雙水靈靈的眼睛裏帶着一絲怯弱和期待。陳讓這幾年可以說很好了,發育也和正常孩子差不了多少。定奇說得對,這小孩子在肚子裏成長,吸收多少營養也不是他們說了算,就當陳讓命里有這麼一劫吧。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
徐秀枝又笑起來:“雙雙,不喊嗎?”
陳雙兀然抬頭,傻獃獃問:“可以嗎?”
徐秀枝走過來拍拍陳雙腦袋:“當然可以,我是你們的媽媽呀!”
陳雙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低下頭,眼眶會有點熱。
“……媽,媽媽。”
“嗯,讓讓去和姐姐玩吧!”
陳雙後來經常想如果沒那天有帶陳讓出去玩,徐秀枝會不會就不那麼討厭她了。
可是沒有如果。
陳讓說他想去秘密基地,高高興興回來的路上卻不知道被哪裏丟來的鞭炮炸到了,倒在地上捂着耳朵滿地打滾。
徐秀枝趕來的時候看到陳讓捂住耳朵的手沾了一手手血,嚇得半死。
陳雙在旁邊搓着衣角,眼裏眼淚都掉下來了,小心翼翼的喊了一聲:“媽媽。”
陳定奇抱起陳讓,急忙開車趕去醫院。
徐秀枝眼睛紅了,回頭猛的一巴掌扇在陳雙的臉上,紅着眼睛一字一頓道:“我、沒、你、這、個、禍、害!”
陳雙被打的沒站穩,腳被絆了下,臉磕到地上的石頭。等搖搖晃晃直起身時發現頭有點痛,摸了摸,一手血。
那個年是很糟糕的年。
陳讓的左耳從最上面一直縫到最下面,像是用針把耳朵接在腦袋上了。醫生說,接上去也並不是完全就好了,還會伴有耳鳴、幻聽等現象。如果恢復不好,左耳會聾。後期也會有這個風險。
……
徐秀枝摸着病床上陳讓的頭髮,心痛的直呼:“我兒,我兒啊!”
“我去看看陳雙。”陳定奇拍拍徐秀枝的肩往打算去隔壁。
“定奇,你說陳雙是不是掃把星下凡來克讓讓的?”徐秀枝回過頭質問。
陳定奇看着面前的徐秀枝,他一直搞不懂,他一個男人都不重男輕女,她為什麼要這麼排斥女孩。
陳定奇咳了一聲,沒出聲。
徐秀枝幾乎是用吼出來的:“陳雙她到底是不是掃把星下凡專門克我兒的!”
“你小點聲,這件事也不完全是陳雙的錯,是這小子貪玩,聲音小點!你是想讓孩子聽到嗎?!”陳定奇緊張的看了一眼隔壁。
聽到陳定奇的話。
門外的眼睛微微有了光彩。
“……他們兩個是不適合住在一起,我明天在和媽說聲,叫她老人家在幫我們帶帶陳雙。”
門外的眼睛又是一片昏暗。
徐秀枝的眼淚馬上就又掉下來:“我養了七年,也不見得讓讓讓磕着碰着,平時讓讓也很聽我的話,為什麼陳雙一靠近——”還沒說完鼻涕眼淚就弄了一臉,陳定奇無奈的彎下腰圈住了徐秀枝。
只有徐秀枝知道她為陳讓能平安長大花費了多少精血。陳讓身上又承載了她多少的希望。
“好了,讓讓這樣我也很難受,但讓讓現在至少也沒有生命危險是吧。況且……”陳定奇看了眼徐秀枝的臉色。
“陳雙也縫了針,那麼漂亮的小姑娘,估計……要留疤。”
“定奇。”徐秀枝窩在陳定奇的懷裏,閉了閉眼。
“……”
“我只後悔為什麼生下來沒掐死她。”
陳定奇看着床上的陳讓,摟住徐秀枝微微嘆了口氣。
在門口站了半天的小身影,僵硬的回到隔壁。
腦海里一直重複徐秀枝像淬了毒的話:我只後悔為什麼生下來沒掐死她。“”
醫院走廊的總是有說不出的詭異感,不知道用的什麼燈,讓明明是本該是屬於黑暗盛宴的夜晚,此時亮如白晝。
讓人越發無處可藏。
陳定奇“啪”的按開了燈,疑惑的問:“怎麼把燈關了?”
陳雙從膝蓋間慢慢抬起腦袋,在不近人情的燈光下,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靜的盯着陳定奇。
陳定奇被看得有些不自然,側頭移開了目光,走到陳雙的身旁。
“雙雙,你不要太傷心,你媽媽就是這樣的人,她也不是故意的。”陳定奇摸摸陳雙的腦袋。
陳雙仰起了腦袋,額角處的紗布矚目驚人。
“是嗎?爸爸喜歡女孩子嗎?”
陳定奇大概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愣了一下,馬上笑了:“當然喜歡,女兒是爸爸的小棉襖啊。”心裏有些心酸。
“……嗯。”
爸爸,如果我是你的小棉襖,那你為什麼不否認媽媽的掃把星?
徐秀枝和陳定奇走的時候還留下了一萬塊的生活費。
陳定奇又暗地裏塞了兩千給陳奶奶,說又要麻煩她老人家了。陳雙看到奶奶看了她一眼,裏面滿含疼惜。
“這小丫頭好帶得很,不需要這麼多錢,你們上班賺錢也不容易……”
“媽,拿着,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了。”
“哎,真是造孽。”
陳雙越來越不喜歡說話了,奶奶也漸漸發現了。
終於有天吃飯時,奶奶看着陳雙的額頭忍不住說:“雙雙,奶奶帶你去剪頭髮好不好?”陳雙也沒問什麼直接點了點頭。
在那天,陳雙剪了短髮和厚厚的齊劉海,彷彿可遮擋什麼醜陋一樣。
如果奶奶不會老的話,如果奶奶不會死的話。
好像一直可以自欺欺人的用劉海蓋住額頭的疤。
就好像蓋住內心深處的傷一樣。
**
初二那年,奶奶走了,她說她要去陪爺爺了。爺爺太寂寞了,沒有人愛他,她要去與他做伴。
初二那年,陳雙回到了錦城。
開始了她孤槍匹馬毫無熱情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