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鐲子
畫面回到另一邊，韓茂用當鐲子的錢買了三斤豬頭肉、半袋麵粉，又去藥鋪為老父抓了兩副葯，順路買了三塊糖糕，在路過城門附近的酒鋪時，還不忘替老父打了兩斤燒酒，然後趁着天上的雪將下未下之時，縮緊脖子，捂緊冬衣，頂着寒風往家裏趕。
當他回到家中時，天也已經暗了下來。
“阿爺，阿母，二哥，二嫂，我回來了！”
小侄子柱子見小叔拎着大包小包回來，不由地歡欣鼓舞，自覺上前翻找着。
韓茂打開油紙，寵溺地將一塊糖糕遞到柱子的手中，後者眼泛精芒，奶聲奶氣地道了聲謝，抓着糖糕就往嘴裏送。這東西，在尋常富戶家中算不得什麼，但在韓茂這樣的家庭，已經算是奢侈品，畢竟，糖這個東西不是生活必須品，窮苦人家，逢年過節才捨得買來解解饞。
與此同時，韓茂將剩下的兩塊糖糕分成幾份，分別遞給父母、兄嫂，並笑着說道：“來，還是溫的，你們趕緊趁熱吃！”
兄長韓放接過糖糕，咽了咽口水放進嘴裏，三兩下便吃完，還意猶未盡感嘆道：“真甜，真香啊~”
兄嫂馬氏心細，見韓茂只分了四份，問道：“三郎，你怎麼不吃啊？”說著，將手中的糖糕一分為二，拿出一半遞到韓茂手中：“來，你也吃。”
韓茂推辭道：“不用，我回來的時候經不住餓，已經吃過一塊了！”
“真的？”馬氏將信將疑問道。
韓茂毅然答道：“真的，嫂子你就趕緊吃吧！”說著，一指灶台上的豬頭肉和麵粉道：“我還買了豬頭肉，等你吃完了準備包餃子！”
馬氏這才笑道：“好~過年，就得吃餃子！”
“哦，對了，這裏給阿爺抓了兩副葯，待會兒也勞煩嫂子煎一煎！”韓茂補充道。
“好嘞，放那兒吧，嫂子省的！”馬氏應了一聲，去灶屋裏開始忙活。
韓茂見老父面容憔悴，神色不好，連忙將酒壺提到韓朴面前，討好地說道：“阿爺，這是給您打的燒酒，十五文一斤哩，據說比您喝得那濁酒滋味好不少！但咱們先說好，等您把葯喝完了身子好了才能喝，藥鋪的大夫說，吃藥喝酒犯沖！”
“咳~咳咳~”老父韓朴咳嗽一陣后，面無表情地問道：“又是酒，又是肉的，咱們家什麼境遇？是撿到金元寶啦還是尋到搖錢樹啦？說吧，錢從哪裏來的？”
韓茂打了個哈哈，岔開話題道：“這不過年嘛，想着給大傢伙吃點兒好的，樂呵······”
“我問你錢是從哪兒來的？咳~咳咳~”不等韓茂說完，韓朴加重語氣問道。
韓茂有些心虛地看了看一旁的母親楊氏，看後者接連向他搖頭，韓茂卻不想欺騙老父，一時間左右為難，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不用看你阿母，咳，咳咳咳咳~老實說~”韓朴胸腔涌動，劇烈地咳嗦后，跺着腳問道。
“用阿母的銀鐲子當了三百文，買了這些東西花了兩百二十文，街上碰到位江湖道人，大冷天的，孩兒看他無家可歸，心中不忍，便給了他十文，讓他去吃碗熱乎的，剩下的七十文錢都在這兒。”韓茂撲通跪下，將七十文錢雙手捧過頭頂，遞到老夫跟前繼續說道：“這錢算是孩兒給阿母借的，孩兒已經長大成人，這麼些年，二老的養育之恩，孩兒無以為報，僅以這頓年夜飯表達孩兒的一番孝心。過完年，孩兒便出去闖一闖，等攢了錢，再給阿母買枚更好的。”
聞言，韓朴佈滿皺紋的臉上，表情複雜，有苦澀，有欣慰，也有期許，他用略微渾濁的雙眼盯着韓茂看了許久，半晌，才點了點頭道：“起來吧，我兒長大了，難為你一片孝心，這錢，你自個兒收着吧！”
“去灶屋幫襯幫襯吧，好久沒開過葷了，今晚，咱們吃餃子，歡歡喜喜過個年！”說話間，又是一連串驚心動魄的咳嗦聲。
“噯~”見老父語氣溫和，心情舒展，韓茂心中大喜，趕緊應了一聲，隨母親一起去灶屋幫忙。
這一夜，韓家難得地點上了那盞已經佈滿灰塵的桐油燈，也久違地吃上了一頓肉餡兒的餃子。因為冰天雪地的沒有新鮮蔬菜，他們便用乾菜代替，即便如此，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兒。
晚飯過後，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烤火，韓父藉著銀鐲子回憶往事，難得地打開了話匣子：“記得那一年，我也像三郎這麼大年紀。咳，咳咳~那時候啊，是神宗皇帝在位，今上還是端王，你阿翁也還正值壯年，咱們家的日子過得可滋潤哩，每個月至少能吃上兩頓肉，遠不像現在這般，三五個月沾不到一點葷腥。”
“那一年，你阿母才十五歲，也是在這麼一個冰天雪地的季節，我跟你阿翁從山中捕獵回來，路過楊家莊時，正巧碰見你阿母在井邊洗衣服，一雙手凍得通紅，但臉蛋啊，賊俊！你阿爺我啊，當時就認定了你阿母，當即把剛從山裏捕的野兔送到你阿母家，你阿母羞得面紅耳赤，死活不肯要，最後還是你阿翁出面，硬塞給你外祖父的！”
韓母楊氏聞聽，推了一下韓朴一把，又羞又氣道：“去你個老不正經的，都多大歲數了，在孩子面前說這些！”但嘴上這麼說，臉上卻浮現出淡淡的懷念之色。
韓朴不以為意，繼續說道：“回來之後，我便死纏着你阿翁，說我非你阿母不娶，讓他去請媒人上門說親。那會兒正好咱家也有餘錢，便用些積蓄去清澗城的銀器鋪里買了這兩個鐲子，其中一個啊，前些年你大姐出嫁，你阿母送給她，當作個念想，剩下這一個······也算是物盡其用了！”只是話雖這麼說，言語間，韓茂透過跳動的火光，看到老父眼中閃過的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
這一夜，屋外風雪肆虐，而屋內卻是溫暖如春，新的一年，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