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河燈
卧床將近半個月後，木槿有些坐不住了，多次跟顧羨提出過想要出宮，還向他保證自己以後一定會常常來看望他。但是顧羨不同意，而且眉宇間似乎還有股子鬱氣，這個話題便每次都無疾而終。
錯過了顧羨這麼多年的成長，其實木槿現在也摸不清顧羨到底是個什麼性子。
顧羨在她面前的樣子可能跟在其他人面前的樣子並不太相同。
木槿這些天逐漸察覺到了這一點。顧羨在她面前，雖然沉默卻並不冷漠，雖然有時候還是會讓木槿察覺到他身上那股子煞氣，但木槿知道他已經極力在剋制了。
他如今雖然貴為九五至尊，但是他沒有用身份壓制她，所以木槿還可以盡量以平常心來對待他。
但是他在別人面前就不一樣了，這點木槿能從身邊太監宮女太醫甚至偶見的大臣身上察覺出來，他們對顧羨有一種深深的畏懼，是在對帝王的敬畏之外更深的一些……什麼呢？木槿形容不出來，只覺得有些怪異。
她心裏微微有些焦躁感，顧羨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成長為了如今她摸不清的模樣，她擔心他如今是否真的變成了小說里的那個用盡貶義詞堆砌出來的人物。
“小……臨淵，我能不能出宮見見安安和小六？”半個月了，木槿竟然都沒有得到他們的消息，“我想他們了。”
她當初就那麼死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很傷心。
之所以說林默是女主，是因為小說中林默成了皇后，但是她跟顧羨的關係與其說是夫妻，不如說是合作夥伴。以當前的情況來看，安安顯然不在宮裏。
而齊瑜，顧羨登基，皇后一族敗落，他應該是已經大仇得報了，只是不知道他是像書中一樣歸隱山林了還是有什麼不一樣的選擇軌跡。
彼時木槿正蓋着薄背趴在軟榻上看閑書，顧羨端坐在一旁的御案上批閱奏章，聞言停下手裏的動作，看向木槿。
那本畫冊子攤開擺在木槿前頭，木槿雙手撐在軟榻上，抬頭看着顧羨，眼中是明顯的期許，閃爍着讓顧羨無法拒絕的星光。
“讓他們進宮陪你。”
他的語氣就好像是給木槿召來寵物貓寵物狗陪她一般，輕淡無波。
木槿怔愣了一瞬，旋即笑開，“好。”
“謝謝你，臨淵。”
“你我之間，不必說這些。”他這話說的平常，好似就應當如此一般。
木槿臉上笑意不變，心裏卻又沉了幾份。
這些天，顧羨的態度和言行好像總是有意無意地給她透露出一種令她十分不安的訊息，也讓她肯定了蘇醒那天她聽到那聲“娘娘”絕對不是幻聽。
她趁顧羨不在的時候隱晦地問過身邊的人，但他們應當是早已被顧羨敲打過，嘴也夠嚴實，因此木槿心裏一直不甚安定。
她想要開誠佈公地和顧羨談談，但又十分害怕捅破那層恐怕早已薄如蟬翼的紗。
七年時間太久了，顧羨是她熟悉的那個顧羨，卻又不是。他如今由木槿不在的七年歲月堆積出來的氣勢讓木槿陌生，也讓她有些惶然。
所以她裝作對自己如今籠中鳥的處境絲毫不知，仿若那七年的空白不曾發生過，還是與顧羨似以前那般相處，但其實她內心是小心翼翼的。
她大腦深處的雷達告訴她，她似乎正在被人以極緩慢而難以察覺的速度蠶食。
十五這天，二人用過晚膳后，顧羨帶着木槿在御花園散步消食。左右今天也算是個節日，木槿躊躇了會兒，還是取出了一個做工略顯粗糙的香包遞給顧羨，“我問了王院判，在裏頭加了些靜氣凝神，健脾寧心的藥材，你要是不嫌棄……”
我手藝差的話……
木槿的話沒說完，顧羨就接過了香包，神情熱切，流露出極少見的愉悅的樣子，“阿槿做的，我怎麼會嫌棄。”
木槿點點頭，眼神看向了別處。
她是發現顧羨確實不經意間就會流露出一些暴戾的情緒，即使他極力剋制了。所以她請教了太醫院的王院判，問問有沒有什麼方子能讓他的精神放鬆些。
夜幕降臨后，顧羨看似還未有回去的樣子，木槿正向說自己有些疲累了，就看見了前方翡翠湖的粼粼波光中，亮起了點點星光。
那星光的光暈漸漸變大，晃晃悠悠，隨水而來，正是火樹銀花合，燈火燭光開。月色皎潔，落在湖面上，和那數不勝數的河燈構成了一個夢幻般絢爛的場景，木槿的眼中也燃起了點點星光。
那些河燈的造型，竟全都是她曾做過的糕點，而且，多是她喜歡吃的。難怪，這段時候她總覺得顧羨好像在籌劃些什麼，原來是在準備這些。
她不知道顧羨竟然能記住這麼多糕點，更不知道他竟然對她的喜好了解得這般清楚。
她看向身邊身形高大，負手站立的男子，看到他稜角分明的側臉，劍眉英挺，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看着十分冷硬，但那雙映着萬千星光的眸子和臉上的暖光還是讓這人有了些許難得的溫暖。
她終於不得不承認，顧羨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長成了一個男人，還是個十分強大得男人。
而且……或許……他還打起了她的主意……
這天，負責照顧木槿的宮女玉芝似乎有些奇怪。木槿看着對方欲言又止的神色，還是開了口，“可是有什麼事情要與我說？”
這不問還好，一問，這小姑娘撲通一聲就跪在她面前。木槿被嚇了一跳，要拉她起來說話，結果這小丫頭死活不肯，膝蓋跟釘在了地上似的，哭着求她救人。
原來這小丫頭的在宮中當值的一個親戚，觸犯了宮規，不日便要被刑部處死了。
木槿聽了，雖然覺得小丫頭可憐，但宮裏有宮裏的規矩，她那親戚犯的最可不算輕。她雖知道生命可貴，可也不認為自己能改變宮裏的規矩，便問她，“你為什麼會來求我？”
玉芝淚眼婆娑，支支吾吾，“只要您一句話，以陛下對您的看重，一定能……只要留他一條命就行，其他的我也不奢求……”
說完又是一頓磕頭，木槿頗為頭疼，“好吧，我試試看。”
她不能保證，雖然如今對顧羨的心思有了些了解，但也不認為顧羨這種鐵血手段的帝王這能因為自己一句話就罔顧宮規，她只是難以拒絕面前這個可憐兮兮的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