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餓鬼道
“嗯?時間到了(liao)?”坐在路邊燒紙錢的少年如是說。
他關掉了手機上看小姐姐跳舞的短視頻軟件,用手爬到一邊,看了看用粉筆劃的橢圓圈,還有些缺口,不過又劃了一道補上。
“嗯,燒完了。”看着裏面少得可憐的兩張千元冥幣化作的灰燼,少年撓了撓頭上凌亂蓬鬆的頭髮,盤腿坐着鞠躬,嘴裏叨念了兩句:“希望非洲人民吃得飽兒。”之類的話。
然後,他將身後灰色的包袱從身後拿出,直接放在灰上,解開活結。
“開業大酬賓!瓷盆60元一個,塑料盆30元一個,菜刀現在不收錢,每人一把,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沒有感情的女聲從藍白喇叭中傳出,聲兒不大,人兒卻不少。
見到人都被自己引來,靠着綠化帶的少年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壓過了喇叭:
“各位來看嘍,就跟您講,開業酬賓。您看!”
他拿起了擺在左手邊的瓷盆,用手彈了一下,清脆的響聲和紅色的花紋形成了不小的反差,在街道上回蕩。
“這盆兒,就一個字兒,瓷實!”
他又抄起了右手邊的菜刀,雖然是大路貨,盯着看上兩眼卻不免哆嗦。
“看看這刀兒,夠鋒,夠結實。”
菜刀將行人路磚翹起,又是一刀,刀上沒有豁口,磚卻被劈開了一道大大的痕。
“嚯,真是寶刀!”他又在那裏自賣自誇。
人群終於放下了疑心,紛紛上前買一個盆,拿一把刀,也不乏有些老人直接拿刀的,不買盆。
“哥兒,你是賒刀人吧。”一妹子蹲在少年面前,問道。
聽聲兒,都是北京老鄉,冬似過,春未來,看着眼前的人兒,少年竟有些出神,好像從中看出了春光。
“咳咳。”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趕忙用話來掩蓋“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賒刀人朱書是也。”
他像自己在村裡看到的評書人一樣,有模學樣地頓了頓,手向地上一拍:“待到京城無……”
“小哥兒,你來講講賒刀人的歷史吧。”
朱書面露難色,皺眉,望天,似乎思索許久,一會兒又低下頭,最終以堅定目光:“得加錢!”
“可是沒帶現金,行個方便。”
“微信掃碼也可以。”
還未等朱書開腔,一個戴口罩,墨鏡的男人就從綠化帶后揪住了他的耳朵,把他從地上提起:“天天說自己去解決什麼事了,結果是來這裏擺攤。”
“哎呦!老闆,邢老闆,你輕點,我這不是在補貼家用嗎!”
“還補貼,五個裏面就只有兩人讓我省心,起來。”
“邢學堂叔,二叔,你就開開恩嗎,你看我馬上就賣完了。”
“有急事,趕快把盆拿上,直接走。”
“刀,刀兒!”
“別亂扭,誰不知道你的把戲。”
伴隨着殺豬一般的叫聲(“啊啊啊,我~的~~刀兒!”),穿着小黑褂子廣口褲的朱書就被邢老大抗走。只是拐進了一條遮光的小巷,就失了蹤跡。
那妹子想追,可是剛翻過綠化帶,卻發現人已經沒了。
人群有些躁動,有人想要撿起地上的菜刀,幾個眨眼,光光的面上生出肉眼可見的紅銹,好似一瞬間就完成。
有人不信邪,衣袖往刀背一抹,又向地上一磕。咔!刀分成兩半,裏面已是銹透了的,全都脆了,衣袖上也只是一抹棕紅。
……
09年2月4日:大學畢業了,好興奮,我可以追逐自己的夢想了。
2月7日:去了一趟人才市場,好像有希望。(字眉清目秀)
13日:被拒絕了,沒關係,肯定會有hr看上我的才華的。
14日:投給了大公司的招聘廣告。
15日:去面試了,歐耶,祝我成功!(此處字跡有些疲憊,甚至還有些無意中的劃下)後來批註(字跡凌亂):當時懷着這種思想,真是可笑。
16日:hr說我很有希望得到職位,我已經迫不及待了。(希望)
17日:@#¥%(划痕,亂塗,淚)
18日:喝點小酒,放鬆一下。
……
3月7日:下了雨,有點壓抑。
3月9日:好像做美食家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3月13日:菜市門口一個老爺爺向我推銷一款葯,說是可以讓味覺靈敏,當時我醉了酒,就買下了,現在想來真是該死,花了我那麼多錢。
3月14日:去聽了首小曲。(她的滋味可真不錯啊)(字)
3月15日:存款只有2000了。(凌)
3月17日:房東把我趕了出去。(漸)
3月20日:試試藥吧……(亂)
……
4月3日:我成功了,這一次我的評論又一次得到了很多人的賞識!(高興,顯得有些潦草)
4月7日:那個老頭真的沒騙我,是真的,我感覺自己的味覺越來越靈敏了。
4月8日:有電視台邀請我去進行採訪,太好了,我要成名了。
4月9日:主持人真漂亮。
4月10日:最近感覺有點餓,想吃夜宵。(字跡有點抖)
……
6月12日:食量越來越大了。
6月15日:妻子懷上了孩子。(疲憊的字跡,虛浮無力)
……
7月13日:事業有點受挫,他們說我品出的味道不正宗,可惡。(最後一點戳破紙張)
7月25日:妻子說在菜市口看到了一個擺攤賣瓶瓶罐罐的老人。
7月26日:這一次小瓶的葯漲價了,那人告訴我這瓶葯正式名稱是【餓鬼道】。我才無所謂是不是“惡鬼”還是“餓鬼”什麼的。
7月30日:我嘗了很多東西,味蕾越來越靈敏的,我一定可以反擊那個該死的傢伙。
7月31日:那個傢伙,被打敗之後居然還大言不慚什麼“要美食評判標準統一化。”(字跡顯得非常激動呢,龍飛鳳舞)
8月5日:吃頓火鍋慶祝一下,好久都沒吃過cq的重辣火鍋了。
8月6日:不對,這一定是火鍋,對,,沒錯,火鍋。
8月7日:又去了一趟菜市。
8月10日:開始加量減肥,保持身材也非常重要。(字跡有些歪歪扭扭,像是只有兩隻手指夾着寫出的)
……
10年1月4日:女兒生了,有些早產,但是還算健康。
1月9日:現在很多餐廳都給我寄來樣品了,我被他們給承認了!
……
6月3日:女兒生病住院,我決定去醫院陪她一會,推掉這段時間的工作。
6月9日:妻子抱怨晚上總是聽見哼哼聲。我睡覺明明不怎麼打呼嚕的。
6月30日:女兒出院了。
……
8月4日:女兒好像會咿咿呀呀了,總是“哇嗚,哇嗚。”
8月6日:不行,為了衝擊米其林,我需要更多的訓練(他好像拿不穩筆一樣的,字扭得簡直像帕金森寫大字報)
(根本看不清,模糊,寫字辨識度和某人有的一拼)
9月14日:我手指分不開了,只能讓妻子代筆(筆記看上去更柔軟)
9月16日:醫生說我的手連骨頭都連在了一起,情況非常不樂觀。
9月17日:不行,好餓啊。
9月18日:餓餓餓餓餓餓餓餓。
9月19日:菜市口的那個老頭給了我另一瓶葯。(像蹄子的印記,有些臟)
9月20日:不行,我還要吃更多的東西。
9月21日:滋味真不錯啊。(又恢復了原先的字跡)
一些血痕。
9月30日:我決定出去旅行,散散心,妻子也會陪着我的。
……
“這就是從死者屋裏搜出來的日記?”邢學堂問道。
“沒錯。”朱書有些驕傲地說著,“話說這不是【畜生道】的事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這本質依然是【鬼】一類的事。”
“噢,接着呢叔兒。”
“你下一次注意別砍的這麼碎,現在只能熬湯了,要是你注意一下,晚飯排骨就有着落了。”
“咦~~,叔兒,這樣吃不會得阮病毒之類的玩意兒吧。還有,他可是弄髒了我的衣服唉!”
“不吃腦花就沒啥子事兒,再說,他都變成畜生了你還怕啥。”
一碗黑狗血潑在木門上,順着本沒有的紋路形成一道符文,飄拽的青煙從三柱香里鑽出,一下一下地撩着門上的警戒線。
二人消失在了下一個轉角,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們好像從沒有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