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記(下)
用餐的地方是一處露天的環境,這個時間段,有金色溫暖的餘暉將這裏渲染。餐桌椅子只與旁邊清澈的河水隔着一道爬滿青藤和花朵的圍欄,河的對岸是一片空幽森林,有色彩艷麗的鳥類和長相奇怪的生物在哪裏若隱若現。
“不錯吧。”珀伽索斯的臉上又浮現出得意的神采,“這是我特意挑選的好地方,在我們文明鼎盛的時候,這裏可是男孩和女孩們約會的聖地。”
“這上面寫的是什麼?”夏銘被掛在圍欄上的,密密麻麻的鐵片吸引了。它們藏在青藤和花朵中間,因為年代久遠的緣故已經變的銹跡斑斑,但是依舊能看到上面刻着的古怪文字,夏銘從中摸出一個鐵片,指給珀伽索斯看。
“我會愛你......一生一世。”珀伽索斯湊近夏銘,翻譯出了上面的文字。說出這句話,珀伽索斯的臉上竟有些泛紅,她看見夏銘近在咫尺的眼睛裏滿是詫異,於是趕緊拉開距離解釋道:“這是上面寫的話,我就是翻譯出來了而已。”
“我知道啊。”夏銘更詫異了,“你解釋啥?”
“那你剛剛是什麼眼神?”
“那你為什麼臉紅?”
“我就是......”珀伽索斯又臉紅了,“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夏銘見珀伽索斯快急眼了於是趕緊岔開了話題,“飯呢?我餓了,我要吃飯。”他邊說還邊往餐桌那裏走。
反應過來的珀伽索斯,看着逃走的夏銘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一個套着滑稽禮服的機器怪,推着一輛層層疊疊的小車子走了過來,它昂首挺胸每一步都擲地有聲,彷彿它正做着這個世界上最光榮的事。它把一盤盤的食物擺上了餐桌,然後就如同忠實的奴僕一樣站在了珀伽索斯的身邊。
“這是?火鍋?”
“是的,沒想到能在這裏吃到家鄉菜吧。”
滿桌的食材,夏銘一個都不認識,他點點頭說:“嗯,是挺意外的。”
鍋里的湯水已經沸騰,翻起了白白浪花,鍋里抽象的生物被煮的兩眼發白,利齒外露,一副猙獰的模樣,熟的不能再熟眼看是救不活了。
夏銘大着膽子從它的身上扯下了一根觸手,沾上蘸料吹了吹,然後一口咬了下去。
再然後?
就和第一次吃到中餐的老外一樣,一發不可收拾了。
“請優雅一些,您的樣子就像幾天沒吃飯的餓漢。”
“如果不算那些壓縮食品的話。”夏銘嘴裏咬着食物,說話含糊不清,“那我就是幾天沒吃飯的餓漢。”
“這東西叫什麼名字,我喜歡上它了,它看起來就像我們那長着鱷魚嘴的章魚。”夏銘指着已經沒了一半的抽象生物。
“它叫@#¥%%%。”
“......”
“字面意思,長觸手魚。”珀伽索斯解釋道,“事實上這顆星球上的很多東西都是您可以吃的,您的那些壓縮食品已經見底了,您該試試這裏的新花樣。”
“你請我吃火鍋,就是為了鼓勵我吃這些本土食物?”
“算是吧,不然您總是心懷芥蒂。”
那隻長觸手魚最終變成了乾乾淨淨的骨架。夏銘吃的舒服了,乾瘦的臉變的紅潤起來,他接過機械怪遞來的餐巾紙,意猶未盡的擦了嘴。
夜幕降臨,群星閃耀,路邊陳舊的路燈顫顫巍巍的亮了起來。
酒足飯飽,往往就是談事情(圖窮匕見)的好時候。
“你為什麼幫我啊。”
“因為您是我們的客人......”
“不要忽悠我。”夏銘打斷了珀伽索斯的話,“我現在就像吃過最後一餐的死刑犯,大不了我一槍轟了我的腦袋,咱們魚死網破。”
“您不會這麼做的,就算遇上天大的困難,或者經受酷刑的折磨,您都不會自尋短見的,因為在您看來這是不負責任的行為,何況您此刻身處在一個重要的歷史節點,您身不由己。”
珀伽索斯支着腦袋,漫不經心的看着那些被當作定情信物的古老鐵片,緩緩開口:“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桃花源記?”
“對,而您,就是‘武陵人’。”珀伽索斯衝著夏銘微笑,“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
“那你們,就是‘桃花源人’了。”夏銘明白了珀伽索斯的意思,“你們不希望我把‘桃花源’的消息告訴‘太守’,是這樣嗎?
“沒錯!您可真是個聰明人!”珀伽索斯興奮的拍了拍手,“這裏新生的文明,最多只到了人類社會的21世紀出頭,甚至連可控核聚變的技術都沒有完全掌握,如果把‘太守’招來,‘桃花源’會生靈塗炭的。”
“可是——你知道的,‘武陵人’最終沒有聽取‘桃花源人’的勸告,把‘桃花源’的消息告訴了‘太守’。”夏銘在說這話的時候面無表情,可寒冷與畏懼已經遍佈了全身。
“......”珀伽索斯的表情依舊是淡淡的笑,可她看向夏銘的眼神已經變得猶如萬年的寒冰一樣,冰冷徹骨,“我認為那只是《桃花源記》裏發生的事,您說呢?”
一股巨大的壓力向夏銘襲來,那沉重的分量壓的他喘不過氣,可他還是咬緊了牙關死死的撐着,他並不想屈服,哪怕是虛假的說出違背他立場的話。
夏銘的氣勢弱了,他低着頭,可眼睛依然盯着珀伽索斯。這個有關一個文明生死存亡和關乎他生死存亡的話題出奇的沉重,搞得他的心裏有種將要英勇就義悲壯感。
這場精神上的角力最終是珀伽索斯贏了,她昂着驕傲的頭顱,彷彿是想用她秀氣的鼻孔觀賞宛如喪家之犬的夏銘。
珀伽索斯嫣然一笑,她嬌小的身軀里散發著女王般的威嚴,“夏銘先生,請您以後不要再說那些讓人誤會的話了,畢竟我們是來幫助您的,您不加思索的言行會令我們寒心的。”
夏銘在心裏吐槽,“翻譯過來就是:你說話再不過腦子我就弄屎你。”
“幫助?不請自來的幫助?”夏銘死鴨子嘴硬。珀伽索斯一直跟着夏銘,名為幫助實為監視,此乃陽謀。
“您不必感到受之有愧或者受寵若驚,您可以把我們當成您的外掛。”珀伽索斯理所當然的說。
“您這語文學的簡直不行。”這話,夏銘現在只敢在心裏說,他挑挑眉,問道:“外掛?怎麼說?”
“就是網文主角都可能有的東西。”珀伽索斯說,“只需要支付一點代價,就能換來順風順水的人生和大筆的財富。”
“一點代價?比如我的肉體或者靈魂?”夏銘說著垃圾話。
“我們要另外三分之二飛船的一切控制權。”
“那可不是我能說了算的——我連它究竟掉在了那裏都不確定。”
“沒關係,您只要不輕舉妄動就行。”
夏銘耷拉着腦袋,內心很沮喪。
如果把另外的三分之二的飛船讓了出去,夏銘恐怕有生之年都回不到人類社會了。他最終會死在這裏,死在一個沒有人知道的星球上,他會從人的世界裏消失,就像一粒離開了沙漠的沙子。
“我還想去西伯利亞看雪呢。”說這話的時候,一種巨大的悲傷和委屈充斥着夏銘的鼻腔,他此刻就像一隻被剪去翅膀的鳥兒,再怎麼撲棱都飛不起來了。
“......”珀伽索斯面無表情,冷酷無情的回應,“那是不切合實際的妄想。”
珀伽索斯似乎是想緩和一下這場談判的氣氛。
“您將要面對的,是一個相對成熟的文明,只靠您手裏的槍可無法征服他們。”珀伽索斯指着天上籠罩行星遮天蔽日的星環,“天上由特殊合金建造的星環名叫天宮,那是我們的,從建造維護保養再到廢棄,已經快有兩萬年的歷史了,這座城市是也我們文明的遺迹之一,雖然已經廢棄了很久很久,但它依然不是可以被隨便發現和進入的,現在尋找您的傢伙們就在古城的外面,它們正拽着兇猛的野獸在空氣中尋找您的氣味,它們想要抓住您,從您的身上發掘出一切有價值的東西,但是他們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進來這裏的路。”
珀伽索斯信誓旦旦的說:“我們盡了地主之誼,請您享用了這裏的美食,為您擺平了危險提供了庇護所,難道我們的誠意還不夠嗎?我還稱不上是一個合格的外掛嗎?”
這麼說來,倒是夏銘不識好歹了。
“也許我們之前的行為有些...強硬了,但是我們只是想保護我們曾經的家園,它歷經磨難,現在好不容易才又變得生機盎然。”珀伽索斯看着夏銘,情真意切的說:“而您,是一個給我們帶來麻煩的人之一,如果我們不謹慎應對,這裏或許將又變得生靈塗炭。”
“......好吧。”夏銘似乎被說動了,他皺了皺眉,“你們管這顆行星,叫什麼名字。”
“噗哈哈哈......”這回,珀伽索斯似乎是發自內心的笑了,那笑容讓夏銘想起了一張古老的黑白照片“喬的笑”,喬冠華先生在當時的聯合國會議上舌戰群儒,最終以壓倒性的票數優勢恢復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合國的一切合法權力,當喬冠華先生獲知這一消息時仰天大笑,當時甚至有報道誇張的說,“喬的笑”把日內瓦的大廳都震碎了。
“是桃花源記的源,源星。”珀伽索斯拍着桌子站在了椅子上,聲音興奮又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