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日影照於紗窗上,顯現出別樣的溫柔與繾綣,靜影直視着那一抹昏黃的光暈,似乎抓住了什麼稻草似的樂趣,一直溫溫柔柔地注視着,一直到日落西山,影子不復再見。
桓槊來時,所見的便是她這幅神情,於是他駐足在門前,透過屏風上的小孔,端詳着靜影臉上的神情。
這樣歲月靜好的場面,他於幼時也曾有所幻想,想像着,他未來夫人的模樣。
她不一定要詩書滿腹,但身應該有氣自華的溫柔和端莊;她不需要武功蓋世,只要身體康健便足矣;她也不需要傾國傾城,只要滿心滿眼都是他。
他自幼無母,少年又喪父,雖有桓家舅父對他殷切提拔,可終歸不過是舅父為桓家找的一顆棋子......他以為他畢生所求不過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天下人的畏懼與信服,可......除那之外,多出一點繾綣溫柔,似乎也無什麼不可。
桓槊低眉一笑,然而似乎......靜影與他所幻想的一切,都是相悖的。
她生得貌美,總有人甘願為她傾三五座城池,她四書五經說起來頭頭是道,琴棋書畫當然也不在話下,她體弱多病柔弱似西子,算不得康健。
當然,她滿心滿眼裏,也只有恨他。
可自己卻不知怎的,似乎被下了蠱一樣,抓住她便再也不願意放手。
靜影似乎一個謎一樣的女子,叫人無從着手勘破。
珠簾被撩起,放在後左右輕彈碰撞,發出清脆噹啷的聲響,玄色暗金花紋的靴就駐足在她面前,她無法再裝作視而不見,只是開口第一句便又走了老路:“你將陳章放了嗎?我已然好好吃藥。”
桓槊輕撫着她的面龐,想繼續做一些親密的舉動,她沒有躲開,於是桓槊彷彿被鼓勵一般,將手探入她的衣領,手心的溫度一下子變得灼熱而又滾燙起來,第一次知道,原來肌膚也有如此灼人的溫度。
他將她推到在榻上,兩眼情動,不錯眼的看向靜影的眼中。很快,靜影緩緩閉上了眼,手指間最後一絲倔強也隨之崩塌,軟軟坍了下來,她的食指與拇指牽住桓槊的衣角,朱唇輕啟,聲音如珠簾被撥動:“太亮了。”
桓槊將床頭的燈盞吹熄。兩個人的面龐便都隱在了黑暗之中,感官因而越發清晰,一舉一動,一呼一吸都如此牽動人心,他將面龐湊近她的,那柔軟的觸感,如梔子花新開,她如蘭的香氣湧進他的鼻腔,就連呼吸也是甜得不得了。
桓槊吻了吻她的嘴角。她一如既往沒有回應,但好在,並不十分抵觸。
她的不反抗為他帶來了無限的歡喜,他愛憐地撫摸着她的後背,情難自抑地親吻她面龐上的淚珠,每一顆都像珍珠一樣,晶瑩剔透又滾燙無比,他將靜影擁在懷中,聽着她急促的呼吸,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靜兒,我答應你,只要陳章不再與我作對,我便立刻放了他。”
一夜好眠,桓槊晨起出門時,面上帶了久違的笑意,就連樂游也頗為吃驚,桓思飛被罰禁足之後便鮮少看到桓槊,今日一見卻是倍感意外。
“什麼?陛下要將沈貴妃的祭禮交由我主辦!”桓思飛拍了一下桌子,徑直站起身來,不禁蹙起眉頭:“哥哥,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若要為沈貴妃主持祭禮,便至少要在宮中待一個月,她從來都不曾在宮中停留過這麼長時間,且宮中內外有后妃命婦,為何偏偏要讓她這麼一個閨閣女兒去主持如此盛大的祭禮呢?
這是一眼便能看穿的詭怪。
“我不去!”桓思飛說什麼都不肯去,於是任性地拒絕。
“哥哥你如此寵愛靜影,不如抬舉她,讓她去......”桓思飛不知天高地厚地如是說道,卻被桓槊無情打斷。
“住口!這樣的話你也敢說,全然不分尊卑貴賤,她是什麼身份,頂多一個侍妾,若是入宮,豈不是公然羞辱陛下和沈貴妃!”無論靜影在這桓府如何受寵,她始終都只是一個無名無份的侍妾。
桓槊不免動了心思,也是時候給靜影一個名分了。
只是大魏官僚素來愛多管閑事,桓槊並不想只給靜影一個貴妾身份如此簡單,他想要靜影成為自己的側夫人,給她自己能給的,最高的榮寵。
可若是如此,大魏官僚貴族便又會藉此抨擊,說他尊卑不分,竟如此抬舉一個奴婢,雖然桓槊並不在意這些虛名,可桓氏好歹百年望族門庭,那些宗老們恐怕也會多加干涉。
“以後這樣的話,切不可再說了。”他嚴厲道。
桓思飛抬頭偷眼看了看桓槊,不甘心道:“思飛知道了,哥哥放心,以後這樣的話我不會再說了。”
桓槊走後,桓思飛問寒枝:“寒枝,你還記得沈貴妃嗎?”寒枝自小就在她身邊伺候,桓思飛仍然記得,自己七八歲時,沈貴妃曾在桓府小住,因為那時沈貴妃和大姐姐是閨中密友。
沈貴妃身懷六甲之後時常鬱悶沮喪,宮中更無親近之人可訴衷情,帝京之中,唯有大姐姐最是懂她,可偏偏那年桓府起了一把無名火,自那之後沈貴妃的身體便每況愈下,沒多久便在宮中香消玉殞了。
“記得一些,沈貴妃當年的溫婉美麗無人可及,她待下人們也很溫和,從不會亂髮脾氣,是個很好的人呢,只是可惜......”寒枝打開了回憶的匣子,記憶中那個溫婉動人的美麗女子雖早已黯淡,可隨着記憶的重啟,她似乎又在腦海中鮮活了起來。
“我以為,大哥一直喜歡沈貴妃。你知道的,大哥一向冷眼待人,可他對沈貴妃卻......這次還破例答應陛下的要求,讓我進宮為沈貴妃主持祭禮,他們之間會不會......”越想得沒邊了,寒枝嚇了一跳,連忙遏制住這漫無邊際的遐思。
“小姐慎言!這話可不能亂說,陛下獨寵沈貴妃多年,二人情誼甚篤,若是讓陛下聽到這樣的話,不知要發多大的雷霆!也會牽連到大人的。”
桓思飛自然曉得輕重,不敢再繼續揣測下去,可是懷疑的種子一旦被種下,便一直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才肯罷休。
她盯着雕花窗欞,越想越覺得,沈貴妃和一個人的相似程度竟是如此得高。
只不過記憶終究是模糊了,沈貴妃留下來的也不過是一些支離破碎的感覺,然而那種溫柔卻堅毅的神情,簡直......
“哥哥將靜影關在哪兒了?”經過了這麼多天,靜影被捉回來的消息早就傳到了桓思飛耳中,聽聞連同靜影一起被捉回來的,還有一個叫陳章的男人。
也難怪前段日子哥哥如此不快,靜影怎麼說也算是哥哥的女人,桓思飛也沒想到,原來靜影離開,是去和男人私奔了。
不過,她可不管這些雞零狗碎的小事,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也牽扯不到她。
“小姐,大人不讓你再見靜影的。”寒枝撅了撅嘴,表現得很是不情願。
“可這事涉及到我,我不能不在意。”她不是傻子,魏帝打得什麼主意,明眼人都能瞧出來,她就不信哥哥會看不懂魏帝的算計,只不過哥哥不願計較罷了。
既然哥哥肯答應魏帝,就代表哥哥早已有了對策,她倒不需要太過擔憂,只是......既然要進宮,當然是要做萬全的準備了。
其實不過是數日未見,但卻覺得恍如隔世。
不止靜影,就連桓思飛也未曾想到,二人竟還有見面的一日。
和從前不甚一樣,那時候靜影的面龐還頗有生氣,雖然面上恭敬,可是心中卻還存一股子倔強傲氣,不肯屈服。可是現在她卻是淡然美麗,十分乖順。
看起來美則美矣,靈魂卻不知所蹤。
桓思飛擰了擰眉頭,責問阿香:“你就是這麼照顧靜姑娘的么?”這話問得怪異,讓阿香不知所措。
明明靜姑娘瞧上去氣色頗佳,對大人也很是乖順,怎麼大小姐卻要責罵自己呢?
靜影喝着茶,對桓思飛的責難置若罔聞,只是兩眼出神地盯着窗外。
“你們都出去!”桓思飛討厭她這幅模樣,於是將所有侍女都轟了出去,包括寒枝。
等到所有下人都出去后,桓思飛拉着靜影的手,質問她:“你怎麼成了現在這幅模樣了?”她將靜影拉到銅鏡前,迫使靜影看着自己的容顏。
朱顏如花,只是獨獨剩下一幅軀殼,鏡中人雙眼無神,桓思飛捏着她的下巴,將她的嘴角捏得都快變了形:“你瞧你,明明有這麼一幅美麗的容顏,卻不懂得善用。”
桓思飛又附在靜影耳邊:“我是來送你前程的。”
“你知道,有一個人的請求,哥哥是絕對不會拒絕的,也拒絕不了。”她的聲音低沉,逐字逐句:“只要你能求得那人的青睞,你便還有機會從這裏出去。”
可是普天之下,桓槊已經權傾朝野,如何能夠再尋得一個比桓槊還要強勢的人呢?
她這一生,是註定要葬於此了。
靜影搖了搖頭,苦笑道:“你們兄妹當真怪異。”
做妹妹的千方百計想要放走哥哥看上的人,做哥哥的始終都看不到妹妹真正的面目。
這個世界上,哪裏還有桓槊拒絕不了的人呢?
更何況,自己和陳章的性命都握在桓槊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