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129章
三日後。
C城療養院。
陸春梅閉着眼睛躺在床上,在療養院的大部分時間,她都是躺在床上。窗外荷葉田田,荷花開了,她卻從來沒有興緻去看一看,不僅不想出去,甚至連窗子也關了起來。
安以哲帶着一個人進來,但不是陸安迪,是醫生。
“阿姨,我回來了。”他坐在床邊,疊起腿,擺出一個好好談話的姿勢,“我們去了木松鎮醫院,找到那個護士長,證實了你說的話。”
陸春梅緩緩睜開眼睛:“安迪呢?”
安以哲說:“回來的時候,她不小心被人販子拐走了,在一個破村莊裏被關了十多天。”
陸春梅瞪大眼睛,呼吸突然急促,身體顫動:“她、她、她……”
“別激動,她已經回來了,本來想過來看你,但她身體狀況不是太好,我讓她休息着。”安以哲不徐不疾地說,“這裏有急救醫生,如果你非要激動,那就激動完我們再說。”
醫生就在旁邊,陸春梅雙手緊緊抓着被子,磕着牙關,但慢慢平復了下來。
“我不再懷疑,陸安迪是林迪的孩子,她就是我妹妹。”安以哲看着她,“但是你沒有告訴我們,林迪是怎麼死的?你自己的孩子又是怎麼死的?”
陸春梅又劇烈地震顫起來,這一次,她無法控制。
醫生走上來,給她帶上氧氣面罩,放鬆她痙攣的四肢,折騰了十分多鐘,還在喘着氣。
安以哲就在旁邊看着,等她喘過氣,才冷冷說:“看你這樣子,安迪肯定是不忍心來問你的。當著她的面,你也說不出口吧?”他取出一個文件袋,把裏面的檔案扔到她被子上,“在C城這三年,陸安迪一邊靠工作,一邊靠心理諮詢師的幫助,才沒有崩潰,你從來沒見她流過淚吧?因為她只有在諮詢室里才能哭得出來,她不想令你傷心,甚至不忍心問你真相,而你,卻想一直欺騙着她,利用她對你的感情控制她。”
他眼裏帶着一絲厭惡,一絲冷酷,“等她下次過來,你還是可以繼續這樣裝病折磨她,直到你死,或者她心如死灰。”
“真相到底是什麼,你不敢告訴她,可以告訴我。當然就算你不說,我也一定查得出來。”他等了一陣,看到陸春梅似乎沒有什麼反應,冷冷站起來,眼中厭惡更深。
走到門口,聽到陸春梅泣不成聲卻又聲嘶力竭:“我告訴你,什麼都告訴你!!”
“我對不起她,對不起林迪,對不起那個……孩子!我……是一個罪人……”
安世鎮揮了揮手,讓醫生到門外等着。拉上窗帘,室內光線幽暗,他重新坐下,靜靜等她開口。
……
……
25年前,松山鎮醫院病房。
林迪抱着一個嬰兒坐在窗邊的病床上,帶着陽光般明媚笑容的臉頰貼在小小的臉蛋上,指尖一邊輕輕搔着脖子,逗得嬰兒咯咯地笑,“春梅,你看,小傢伙笑得多開心!”
林迪抱的是陸春梅的孩子,自己的孩子正在身旁熟睡。
“春梅,你看外邊陽光多好,暖得讓人心裏發癢,等下午囡囡醒飽了,我們一起出去曬太陽吧!”
躺在對面病床上的陸春梅卻神情懨懨,醫生說她可能產後抑鬱,所以林迪只要有精力,就會幫她照顧孩子,逗她說話,帶她出去走走。
她們在路上相遇,一起在醫院待產,同一天生下女兒,如果不是活潑、樂觀、處處洋溢着幸福的林迪一直照顧她,安慰她,鼓勵她,陸春梅可能都走不到今天。
有時夜裏突然莫名其妙地哭泣,林迪會把兩個孩子一起放在自己床上,然後過來抱着她,和她一起睡。
只有那個時候,陸春梅才能睡得安穩些。
林迪逗着嬰兒,嬰兒不久就在她懷裏睡了,林迪把她輕輕放回床上,也躺了下來——剛當媽媽不分日夜照顧孩子的女人都很累,只要有十五分鐘,都能見縫插針地睡一會。
但陸春梅卻睡不着,她看着身旁的嬰兒,臉雖然小小的,但眉眼已依稀能看出某個人的影子。
她想着那個人,恍恍惚惚,那種不可名狀、不可控制的情緒又涌了上來,淚水忽然流了滿面。
陸春梅擦了擦臉,起身抱起身邊的嬰兒,走出醫院,走過街道。
街道後邊,有一條河。
還沒生的時候,她和林迪經常會來這裏散步,這條河叫白沙河。
她沿着河邊慢慢走着,河面泛起粼粼銀光,閃得讓她的眼睛發痛,卻又帶着不可言說的誘惑——就像看到一把水果刀就會想拿起來割在手腕上,看到一輛車就會不由自主地想撞上去。
“春梅,好好活下去,這世間還有許多美好的東西!”
可這世間的美好,早已隨着他的離開永遠逝去了啊。
陸春梅來來回回不知走了多久,懷中嬰兒睡得很熟,陸春梅一看她的臉,就會無聲地流淚。太陽快落山了,河面漸漸變成一種溫暖的橘黃,當那種橘黃也在風中緩緩消散,變成灰暗的漣漪,她的心也像一顆灰暗的鉛球,隨着水波慢慢下沉。
那種下沉的誘惑讓人無法抗拒,也許一沉到底,她和懷中的嬰兒,還有他,就可以永遠一起待在一個安靜的世界裏了。她走向更近的岸邊,水波帶着她的身體微微漾動,讓她覺得有一點眩暈,卻又莫名地心安。
她盯着波紋中的一點,她一動不動,然後就陷進了水波里。
“春梅!春梅!春梅——”
她聽到林迪大聲呼喊,她沿河邊飛快跑來,邊跑邊脫掉大衣,像魚一樣躍進了河裏。
陸春梅覺得自己在不斷下沉,快要沉到底的時候,卻又像被什麼托着,慢慢浮了起來,從黑暗中重見一絲天光后,她失去了意識。
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趴在岸邊,身上的風很冷,白沙河的河面平靜而黑暗,沒有嬰兒,也沒有林迪。
她不知道怎麼回到醫院,病床上的嬰兒醒了過來了,正在哇哇大哭,她抱起她,撩開上衣,將自己的□□塞進她的小嘴裏。
“我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還害死了林迪……我已經不想活了,卻成了罪人……我想回到河裏跟她們一起,但林迪的孩子還在……她在我懷裏哭,看着我笑,那一剎間,我忽然有了生的勇氣……”
“我把她撫養成人,我不敢告訴她真相,因為那會使我想起害死自己孩子的罪惡,還有對好朋友的愧疚。”
陸春梅流淚滿面:“我太自私,太軟弱,我是個罪人……我不配做安迪的媽媽,我對不起林迪!”
安以哲聽完這個故事,沉默了半刻。
陸春梅,安世鎮,林迪——陸、安、迪。
原來這才是她名字的意思。
安以哲站起身來回走了幾步,他的內心也有無法忍受的壓抑與暴躁,但他想着身體虛弱,正在半山別墅里卧床修養的陸安迪,還是慢慢冷靜了下來。
“我會安排一個心理諮詢師過來,陸老師,請愛惜自己的身體,畢竟折磨自己和折磨別人都不好。你配不配,值不值得原諒,我沒有資格評斷。”他對陸春梅說,“至於真相,我會找個機會替你告訴安迪,她是她媽媽林迪和我父親的孩子,是我妹妹,但畢竟你也照顧了她二十幾年,她也是你女兒。”
他凝視彷彿瞬間蒼老幾歲的陸春梅,離開病房前,留下最後一句話:“讓她幸福吧。”
安以哲走出醫院,上了車,在駕駛座上靜靜坐了一會兒,才拿出電話。
但他手指剛滑動屏幕,那個他要打過去的人就打了過來。
“阿哲,以彤剛剛醒過來了——”
安世鎮在電話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