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7月中旬,很多實驗室都放暑假了,而基礎醫學院大樓里的502實驗室依舊燈火通明。
“話說孟教授什麼時候回國啊?我們實驗室還放不放暑假了?”原野問正在做實驗的李嘉渡。
“就算放暑假也跟我沒關係。”李嘉渡抽空回。
“是因為延期,所以得抓緊時間吧?”原野穿着白大衣歪坐在實驗高腳旋轉椅上,靠着實驗台,手肘支在深藍色實驗枱面上,手掌撐着腦袋,百無聊賴。
“不是全部原因。主要是不想回家,回去就要被逼着相親。我一窮二白,前途堪憂,還要裝成學業有成的樣子,太難受了。”李嘉渡嘆氣。
說話間,穿着白大衣的周墨兩手端着玻璃培養皿走過來了,小心翼翼地像揣着個寶貝。
“周師兄呢?過不過暑假?”原野扭頭問。
“實驗到了關鍵期,沒時間。”周墨看着培養皿里被紅色培養基滋養着的細胞。
原野嘆氣,坐在旋轉椅上扭來扭去。
李嘉渡加完樣,瞟了歪頭搭腦的原野一眼,“你想放假就放假吧,有什麼事我們幫你擔著。如果真的需要你出現,你再趕回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兄弟們!我度完假回來給你們帶禮物!愛你們喲~”原野從椅子上跳下來,拖長尾音。
周墨和李嘉渡不約而同看着嘴巴咧到耳根、走路弔兒郎當的原野,都流露出萬分嫌棄的表情,然後異口同聲。
“滾!”
“快滾!”
***
蘇靜塵跟秦辭在休息室,看見大搖大擺走進來的原野,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後又一起轉頭看向原野。
兩人都沒說話,但其實已經說完了。
“你們怎麼了?也想過暑假?反正導師沒回來,休個暑假也沒關係,放輕鬆啦……”原野說完,哼着小曲,跟着自己的旋律擺動肢體,開始往包里裝電腦,準備走人。
蘇靜塵猶豫不決,不知道要不要開口。
秦辭想開口,但原野這副樣子讓她有點不忍心。
原野沒得到回應,左右扭頭看了看兩位師妹,“你們好奇怪,發生什麼了?”
秦辭伸手指了指桌子上原野的手機,提醒,“你看看手機。”
原野拿起因為做實驗而被冷落了半個小時的手機。
過了一分鐘,原野把書包扔一邊,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靠着椅背,舉起手機,仰着頭,照着念。
“各位好,我是孟建川,由於我在國外的實驗室還沒處理完,這段時間將由溫瀚清帶領大家開展研究。有什麼問題,我們可以隨時線上溝通。”
然後又劃到另一個聊天界面上溫瀚清發得消息,“暫定7月20號上午九點開組會。孟教授通過視頻會議的方式參與組會。如果時間上有問題,麻煩跟我說。”
“煩死!又要開組會!暑假這種東西果然跟我們無緣!別人放暑假,我們開會做實驗,這就算了。別人發了一篇又一篇文章,我們畢業都困難!”原野有些煩躁地抬手薅了把板寸,然後把手機扔到桌子上。
“本來以為換了導師會好點,結果導師回不來。之前還想着以後會順利一點,結果毫無變化。我們實驗室算是地/獄模式了吧?”秦辭嘆氣。
蘇靜塵一言不發,想起媽媽昨天問她什麼時候回家。昨天她給的答覆是做完這個實驗,抽三天回去一趟。
看來三天也沒有了。打開手機,把車票退了。
正在做實驗的李嘉渡和周墨聽見休息室的動靜,也走進來,拿出手機看消息。
五個人在休息室里,姿態各異,但都掛着同款表情:無奈。
“我有個問題。”周墨雙手交疊在身前,倚著書桌站着。
“什麼?”其他人紛紛把視線轉到“組會達人”周墨身上。
“會不會讓我們用英語彙報?”周墨說。
其他人:“???!!!”
周墨一語砸開濃郁糾結的實驗室氛圍,一下炸開了鍋,大家的情緒找到了發泄口,像火星似的往外迸發。
“不會吧?孟教授也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啊,中國話還是會的吧?”
“但有些華人導師說話挺喜歡中英夾雜的。估計他現在更願意聽英語彙報。”
“英語彙報?我自己都聽不懂自己的英語,還指望別人能聽懂?”
“完了,又是社死現場!”
“我要回家找媽媽!”
“現在跳/樓還來得及嗎?!”
“……”
實驗室一片捶胸頓足、生無可戀、哀鴻遍野,慘狀不忍目睹。
大夥各抒胸臆,發泄了會,覺得不能坐以待斃,開始積極想辦法。
“我們要不問問溫瀚清師兄?順道跟他暗示一下,我們癟三腳的英語水平還是不要污染孟教授的耳朵了。這樣說不定就不用英語彙報了?”原野提議。
“有點道理。那誰去問師兄?反正我不敢……”秦辭眼神躲閃,有些慫慫地說。
“為什麼不敢?你平時不是很能嗎?”原野反問。
“溫師兄看上去平和,但是其實給人一種嚴厲又有點生人勿進的感覺。”秦辭小聲解釋。
“那我們派人去給他撒個嬌?說不定直男就喜歡這種。”李嘉渡推了推眼鏡腿建議。
話畢,大家不約而同地轉動腦袋,把目光聚焦在了一言未發的蘇靜塵身上。
蘇靜塵感受到了周遭的視線,轉過頭,硬着頭皮問,“我像是會撒嬌的人?”
畢竟她來這裏的兩年基本都是素麵朝天,常年寬鬆休閑裝,跟會撒嬌的甜妹毫不沾邊。
其他人點頭,都一臉篤定。
“你們誤會了。我還沒原野師兄會撒嬌。剛才師兄在實驗室撒得嬌就挺好的。”蘇靜塵不動聲色地把這塊燙手山芋推出去。
於是大家又看向原野。這個時候不管白貓黑貓,捉到“溫瀚清”的就是好貓。
“我剛才那是噁心人。他們倆都罵我了。”原野也不想接這個活。
大家這會不知道找誰出這個頭,只能各自低頭。
其實倒不是這件事難辦,主要他們跟溫瀚清不熟悉,不好意思讓他去跟新來的導師提這種要求。他們都不太願意給不熟悉的人添麻煩。
此前沸騰的休息室再次陷入沉默,一籌莫展。
過了會,原野再次出聲,“我們還是得解決這件事。如果第一次組會就是英文匯報,那以後就都是這個樣子了。所以我們要爭取第一次就用中文,讓大家都默認以後組會是用中文匯報。這樣以後彙報的壓力能小點。”
大家深以為然地點頭。
繞了一圈,事情回到起點,剛才群雄激昂了個寂寞。
蘇靜塵微咬着下唇,眉頭緊鎖,突然想到了一個邏輯錯誤,抬起頭,“我沒明白為什麼要撒嬌?直接跟溫瀚清師兄說這件事就行吧?”
話音剛落,休息室門外傳來一聲,“撒嬌?跟誰撒嬌?我?”
一問三連。
蘇靜塵迅速扭過頭,看着自己電腦屏幕,挺起腰,立起脖頸,坐得筆直端正,把自己從這件事裏摘出去。
跟溫瀚清撒嬌?以前在一起的時候就沒做過這樣的事,現在讓她去撒嬌,那還不如讓她去刷鼠籠。
“沒事,剛才大家在開玩笑。主要是想問問師兄,我們組會彙報是用中文講嗎?”周墨見機行事,主動站出來。
溫瀚清掃了眼休息室,雖然他不明白撒嬌跟周墨這個問題有什麼聯繫,但也沒想刨根究底。因為某人耳根泛紅,故作鎮定地在打字,掩蓋手足無措的慌張。
“孟老師的習慣是用英語。他在國外很多年,平時在實驗室跟中國人聊天也是用英語。”溫瀚清說。
“啊啊啊啊啊……,快來人殺了我!”秦辭大叫起來。
“好人有好報!麻煩把我一起了結!”原野跟着嚎起來。
李嘉渡扭頭瞥了眼哀嚎二人組,“倒也不必為了這種事而死。難道你們想自己的墓志銘上寫,‘這裏埋葬着一個未畢業的博士,由於不會進行英文匯報而亡’?”
這句驚悚的話讓秦辭和原野齊聲啞了口。
不為別的,只是不想自己的墓志銘與眾不同。
“雖然孟老師現在用英文比較多,不過……”溫瀚清說。
“不過什麼?”
溫瀚清還沒說完就被秦辭打斷,畢竟這個“不過”後面跟着的可能是長短不一的人生。
原野伸手扯了扯秦辭的上衣下擺,“讓師兄先說完。”
每個人用熱切的,渴望的,甚至是救世主的那種盼望,望着溫瀚清。除了默默打字的蘇靜塵。
她不想參與這件事,但為了不顯得不合群,她還是停止打字,稍稍挪了挪椅子,讓自己的身體朝向大家聚集的方向,但視線是向下的。
“不過我可以去跟他說一下,應該可以用中文匯報。”溫瀚清接著說完。
原野“騰”地一下站起來,“真的假的?!謝謝師兄!”
“嗯,我跟他提前說一下。但不排除以後孟老師為了鍛煉大家,讓你們用英語彙報,平時多積累一些吧。”溫瀚清平和地說。
“好好好!只要這次組會不用英語彙報,我就又可以苟一段時間了!”秦辭放下了心頭大石,脖子擱在椅背上沿,仰着頭,癱坐下去,彷彿剛才經歷了一場大戰。
哎,她的人生全靠苟。
大家吃了定心丸,又各自忙起來。
蘇靜塵轉回頭,繼續對着電腦調整實驗方案。
上次的實驗做出來后,又正式做了兩次,但是實驗組和對照組沒明顯差別。
不過這點,她倒不太擔心,找了幾個可能的原因。後面需要重新做一批動物實驗,取樣本,再重複,大概需要兩個月時間。
她要規劃好時間,想清楚每個實驗細節,手上的試劑是否足夠等等,這些都需要提前準備好。
待大家都去做實驗了,休息室里只剩蘇靜塵和溫瀚清。
蘇靜塵把注意力都放在電腦上,雖然她能感受到溫瀚清的存在,但她在心裏說服自己,此時溫瀚清跟李嘉渡、周墨師兄他們一樣,是她師兄而已。
她所感受到的氣息和可能的目光籠罩,都是幻覺。
花了一分鐘調整好心態,正準備專心幹活,結果就被一句話給打斷了。
“師妹,你剛才說撒嬌?又提到我的名字?難道是你要跟我撒嬌?”溫瀚清覺得還是要把這個問題弄清楚,不然他會抓心撓肺。
“不是我。”蘇靜塵坐得板正,目不斜視對着電腦屏幕回答。
“那是誰要撒嬌?”溫瀚清偏着頭,看着蘇靜塵的側臉。
“原野師兄。”蘇靜塵覺得這個時候有必要出賣一下同門師兄,“他很會撒嬌。”
溫瀚清:“……”
說一句好奇害死“貓”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