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我大概是個配角

——2020年1月——

為什麼作業越做越多啊。

回到離橙杏一中有將近五十公里的家后，林璨年就遭受了父母若有若無的嘲諷。

——“不知道誰說自己全市第三的輝煌能延續的。”

——“怎麼越來越飄了這個心思。”

——“誒呀，你這孩子，怎麼會這麼木的。”

林璨年知道自己只能受着，誰讓自己不爭氣，期末考還是考得不盡如人意呢。可是林璨年一點也不去忤逆父母，她覺得這是自己身上最大的優點：識趣。

她接受全校接近兩百名的排位，知道是自己長時間來沒有感覺的理科嚴重拖了自己的後腿，但這並不能說自己不儘力。上次聽說葉念時理科很好的時候，她也猛發力好好學了數理化很久的。

只是自己腦子不靈吧。

她接受父母在自己成績往下掉時對她忽冷忽熱的態度，知道自己沒有辦法讓父母做什麼改變，只有自己多改變一些，在他們面前多學習，在他們面前多做家務。她十分清楚這樣會給自己減少很多麻煩。如果真的不甘心的話，那就用腦子稍微幻想一下吧。

正是因為這樣，這個新年，林璨年是在作業的洪流中度過的。

只是每天都有十幾分鐘，她會打開手機軟件，嘗試葉念時和自己說的冥想。

林璨年覺得，自己好像只有在這十幾分鐘中里專註一點。一呼一吸里，跟着引導姐姐的聲音，胸膛起起伏伏。

但她還是想堅持下來，似乎知道這是葉念時和自己唯一的連接一樣。

二月十七日，延遲開學。

橙杏市委發表了停工停學的公告，橙杏一中每次都爭先響應中央。林璨年看到視頻里的夏萇楚學姐和張晟寒學長你唱我和地給廣大橙杏一中學子朗讀疫情注意事項的時候，心裏其實是羨慕的。同樣耀眼的他們看彼此的眼眸里流動着閃爍的光，你發話我便側耳傾聽，你沉默我便自然接過，郎才女貌，勢均力敵。

林璨年做夢素材又有了。

“葉念時和林璨年同台主持節目，葉念時對着林璨年的眼睛裏全是柔光，閃光燈下的他們和諧而令人艷羨，可是他們不管別人，只靜靜享受着這幾分鐘的美好。”

林璨年常常會這樣幻想，連在冥想的時候也經常控制不住自己要這麼想。自己的這個毛病會上癮似的，明明知道一切只是幻夢，卻仍然想不斷編造下去。

直到網上課堂的上課提示尖銳的想起來，林璨年在把自己從這樣快樂而虛幻的夢想中拉扯出來。

通過橙杏市委的嚴格管控，在這場令人恐慌的疫情里，橙杏市交出的是很不錯的成績單。他們用保守的方式把林璨年這些學生保護的很好，讓學生們安安心心的上網課，讓開學時間一再推遲。

這樣之後，林璨年就必須面對網上月考了。

其實林璨年網課期間是好好學習的。可是成績出來之後卻讓自己和父母大跌了眼鏡。

六百一十七名。

林璨年知道自己理科不好，可是這次網絡月考，理科不好到了極點。就連擅長的語文英語，都前所未有的考了全班倒數。

狂風暴雨從現在才開始，父母一邊小心翼翼的關注着幾日以來陰雲密佈的林璨年的心理狀態，一邊又恨鐵不成鋼地把林璨年房間裏所有喜歡的書全部拿走，母親甚至把林璨年的日記本都拿走了，一頁一頁的看着，眼鏡里全是不滿。

——“林璨年我跟你說，媽媽不是不知道你也不好受，可是在我們這樣的家裏，除了讀書，你有什麼出路！”

——“林璨年，爸爸媽媽都不爭氣，賺不到這麼多錢，你得好好學習不要重蹈我們的覆轍，可是你怎麼就是不聽呢！上了高中就知道驕傲。”

——“林璨年，你覺得你自己配的上這個叫什麼葉念時的嗎？你還知道人家家底？哼，至少人家爸爸不可能喜歡你，紀高官怎麼可能喜歡成績不好的學生。”

林璨年委屈極了，她大着聲音說自己有好好學習，卻馬上被女人氣急的吼叫截住。

“撕拉。”日記本的封皮在這個女人的手裏顯得很弱小，它跟着女人的手一起顫抖着，在這樣絕望又暴躁的空氣里飄蕩着不敢落下。

“原來高中以來成績一直下滑，就是因為天天想男人。”那張可憐的封皮被這句話嚇到似的，戰戰兢兢地落在被粗暴地扔在地上的《詩翁彼豆故事集》旁邊。

也重重地落在林璨年本就潰不成軍的心理防線上，那一刻，腦中電閃雷鳴。

“葉念時，你知道嗎，

我一點也不快樂。

決定忘記你的那一刻，我才知道這一切都只是我的自我滿足。

我真是太可笑了，

你當然不知道，只是我的幻夢啊。”

在那片被她夾在日記本里的餐巾紙上寫完這段話后，林璨年哭着把它扔了。重重的嘆息中，只覺得無力。

“一切都還未開始，我的幻夢就破滅了。”

+++

林璨年重新回到橙杏一中的時候，已經是4月份了。

綠得令人憐愛的銀杏葉簌簌顫抖，迎接似喜似悲的橙杏一中學子，用它們獨有的木香給孩子們一份安穩。

網上月考後更嚴格要求自己的林璨年踏進校園時，已經滿腔的安定了。

她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沒有做夢，白日夢也沒做。偶爾憧憬一下未來，都是為了給迷茫無措的自己一點動力。她的日記本里很長時間沒有一點點文字出現，就像葉念時很長時間沒有在腦海里出現一樣。

偶爾，真得只是偶爾，她會很想問問從中國到法國的所有神明，為什麼自己不能像小說里寫得那樣：女主的成績說好就好，男主總是說出現就出現。只有她，連和葉念時一句話都說不上，就要對自己的日思夜想引車避匿了。

“璨年啊！我好想你！！！！”林璨年剛剛收拾好書桌準備學習，就被祝懷瑾從背後抱了個滿懷。

“瑾兒啊！我好想你！！！！！”於是她用更誇張的語氣對祝懷瑾這麼說著，心裏卻清楚的迴響起一個聲音：“我應該是個女配吧。”

也許是多個月的冥想和自己對葉念時三緘其口的原因，林璨年專註了不少。於是在所有人都心裏發慌的開學考，林璨年第一次闖進了前一百。

儘管是一次小小的開學考和她說小不小的進步，那個一直以來嚴肅的班主任也對她露出了笑容：“璨年，不錯！”一隻手拍在林璨年的肩上，另一隻手翻着桌子上雜亂的文件。

林璨年又難為情又高興地撓撓頭，目光往下一瞥，卻直直的看到了年紀前一百的名單。

那個多日以來避之不及的名字，直直地闖入了她的眼眸。

那個名字就在林璨年的名字上面一個，和她的緊緊挨着：葉念時位次93

林璨年的心又一陣的收縮，頭皮也禁不住發了麻。

好巧不巧，要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林璨年就看到了嚴肅、不失風度的紀高官葉志華踏着皮鞋瀟洒的走進來，看起來心情很不好。他一進去，辦公室里年輕老師便禮貌地招呼着，卻擋不住這個男人滿身的戾氣。

“葉念時是不是補習作業都不好好做的！”聲音從胸腔里發出來，把剛剛要進辦公室的那個年輕的物理老師嚇了一跳，她在恰巧要出辦公室門的林璨年面前默默的嘟囔了一句：“葉念時？那個物理考全級第三的？”

林璨年又一次清楚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暗戀應該停止，”林璨年帶着罪惡和警惕，又一次做了上個學期里在母親看來大逆不道的行為，“不要想了，你要完蛋的，他和你有什麼關係呢？”

十六歲的林璨年，迷茫地在追逐成績的道路上亦步亦趨。她自己都不敢光明正大承認的暗戀，她以為自己會因為成績戛然而止的心動，到頭來，避之不及。

+++

林璨年啊，你好像要完蛋了。

女孩默默的收起桌子上的草稿紙，看着算了半天沒有結果的加速度，心情鬱悶。

高一快結束的那個月，天氣熱得像是后羿被沒收了射日的箭。尤其是中午飯點時分，林璨年往往會被這樣天氣弄得沒有胃口，只好趁着班上的清涼多做一會題目。枯燥的物理題目讓本就悶熱的林璨年低落着心，她心亂如麻地，看看物理卷子，看看黑板上的學考倒計時數字，焦躁起來。

物理考個d等就完蛋了呀。

班長突然在林璨年胡思亂想的時候走過來，敲敲她的桌板，“林璨年，你算出來了沒。”隨即他瞭然的一笑，嘻嘻哈哈的，“啊沒事，這個是蠻討厭的，我花了整整三分鐘呢。”

凡爾賽的發言引得林璨年周圍的同學群起而攻之，班長這才說rap一樣對着林璨年，“老班叫你，應該是好事情，什麼作文大賽什麼的。”

林璨年幾乎是強打起精神，軟軟地謝了身陷同學們“愛撫”的班長，沒力氣地向辦公室走去。

會不會遇到葉念時呢？

林璨年也突然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可是更嚇人的是，她真的遇到葉念時了。

林璨年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才目不斜視地向班主任的位子走去。

說是目不斜視也是假的。林璨年清清楚楚地看到葉念時坐在那個才華橫溢的政治老師旁邊，輕輕彎着嘴角，眼睛閃爍着，看着桌子上的試卷微微點頭。從辦公室頂的窗傳進來的光打在他的睫毛上，淺色的陰影顫在林璨年的心裏。

“金鳳玉露一相逢，便勝人間無數。”

當林璨年莫名其妙地浮現起這句詩時，她又嚇了一跳。慌忙往班主任那裏走時，心臟還是砰砰的。

“璨年，你是文學社的吧。”

“嗯。”林璨年小心地應着，餘光卻忍不住往葉念時那裏瞥，心裏不住地想着，“怎麼辦，昨天好像沒洗頭……衣服好臟。”

“是這樣的，暑假裏有一個全市的徵文大賽，還有不到一個星期就要學考完放假了，不久又要按選課分班，也沒空鼓動你寫作文。我現在提前和你說一下，你關注這方面消息，代表咱班寫一下。”班主任一字一句的，像是害怕林璨年聽不懂一樣。

“好的，老師。”

“欸等等，你今天那個最後一題加速度算出來沒有？”

“……”

“加油啊，最後一個星期大有可為，老師對你要求不高的，你別給我考個d等就行。”

“……謝謝老師。”

“欸等等！幫我把作業搬過去。”聲音清脆得回蕩在整個辦公室。

“……好的老師。”林璨年乖得和小白兔一樣，其實心裏早就無語透了，她不是無語班主任讓自己搬這麼一大摞作業，她只是覺得很丟人。

被全級第三的物理大佬葉念時知道自己一點也讀不來物理。

“救救我吧，真是大無語了。”林璨年心裏瘋狂吐槽着，她把頭壓得低低的，膝蓋頂着作業本，彎着腰向走廊挪着步。她隱約用餘光看見葉念時拿着政治試捲走到走廊上，隨即被那個彎彎嘴的男孩傅豫驍攀上肩膀，看起來是要一起去吃飯。他們身後還有一個端正站着的女孩，林璨年認得，那個文藝晚會上鼓起勇氣表白的女孩，鄭楠雪。

她真的長得很精緻，眉毛大氣地舒展着，白皙的臉蛋微微有點緋紅，嘴角有一個淺淺的酒窩。

林璨年看到鄭楠雪小心地走在葉念時和傅豫驍後面，眼裏的欣賞和嚮往都快溢出來了。葉念時回頭看她，慵懶地對她招了下手，嘴角上翹着，很開心的樣子，弄得鄭楠雪都害羞地低下了頭。

林璨年正對着他們，心裏明明想着葉念時與我無關無關，心情卻更低落了，滿腦子全是葉念時對鄭楠雪招手的樣子。“鄭楠雪能和葉念時這麼好啊，他們不會……不會……”

“林璨年，你抱物理作業本幹嘛，要篡位啊。”物理課代表突然在林璨年瘋狂腦補的時候從食堂那個方向跑過來，一個剎車沒剎住，直直地拌到了林璨年的腳。

“嘩啦啦。”林璨年重心馬上不穩，她轉了好幾圈，物理作業本已經散落了一大半。正要向地上倒去的時候，手腕卻不知被誰抓住了，於是便重重地撞到了一個柔軟的軀體上，鼻腔里回蕩着一種淡淡的奶香味。

混着沐浴露和衣服上肥皂的清香縈繞在林璨年的身邊。她只在一個人身上聞到過這樣的味道。

“噗哧，”那個人輕笑出聲，低頭看了看愣愣的林璨年，扶着林璨年的肩頭，幫她直起身子。

林璨年幾乎忘記了怎麼呼吸，看着闖進自己眼裏的那張放大了的臉，那雙含着笑意的、一如林璨年心動那種溫柔的眼神，臉漲得通紅。、

天哪，葉念時太好看了。

物理作業本在傅豫驍和課代表的手忙腳亂中被撿起來，林璨年抱着剩下的作業本怔怔地看着葉念時他們向後走去，突然加快腳步向班上跑，弄得剛想和她說對不起的物理課代表莫名其妙。

“喂，林璨年，你笑什麼呀。”

“我沒笑呀。”

抱着作業本的女孩靠在班門口的牆上大口喘着氣，嘴唇劃開一個好看的弧度，眼睛裏全是閃爍的星星。

“我喜歡你這件事，擋不住了。”林璨年不敢在日記本上寫，於是抽了一張草稿紙寫着，”“落日與風，餘暉與銀杏，我和你和明天，都不要逃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