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舊日相識
隨着年輕人的呼喊遠遠傳播開去，還不待場中正在彼此交鋒的兩人有所反應，幾位站在岳玄素身邊的村民便先被這突然而來地言語嚇了一跳。
雖然岳玄素生得模樣頗為俊朗，又確未修行真氣有成，但他話音洪亮，嗓門着實不小，尤其在這等較為空曠的地方，更是頃刻間就能傳到‘橫江烈虎’和安仁執的耳中。
作為敵人，安仁執當然明白，那位方甫在自己手上吃過暗虧的年輕人，肯定不會是為自己發聲提點，咬着牙低喝道：“果然是小賊種，即使僥倖留得性命，也沒忘了搬弄口舌，早知如此，老子剛遇見他時就該打得小賊種再不能說話才是！”
而那位‘橫江烈虎’亦已聽見岳玄素所言，面色頓霽，喜容漸露，彷彿對少年的所作所為很是滿意，隨即提氣笑道：“嘿嘿，這孩子心地不壞，沒白費了我親自走這一遭。”
思緒流轉，掌中的混金狼牙棒迴環疾舞，速度竟是變得更快了幾分，赤焰紅霓愈加凝實，此消彼長，安仁執頓覺壓力大增，額頭見汗，連帶着長槊上透出的深邃紫芒都變得忽明忽暗，似是被對手就此壓制。
可當今之世，北燕南周兩朝並立，天下英才分屬各別，彼此間或因公務，或為私仇，多有互相明爭暗鬥之舉，安仁執既身屬燕國北院精銳，這些年來與周朝將領沙場爭衡遠不止十次八次，對‘橫江烈虎’的本領早已很是熟悉，縱然其奮起鼓勇，也難在頃刻間穩佔上風。
閱歷未豐的岳玄素此刻尚不知道，先前曾和自己交手的安仁執原是燕軍北院十六管帶之一，軍功甚著，不但武學修為頗成氣候，且所用長槊坊間傳聞乃天外奇異隕鐵鍛鑄，因真氣沖灌時光華灼目，瑰麗難掩，更能助長招數威力，故而名為‘瑰金槊’，是燕國有名的兵器。
所幸現在和安仁執相持的，是號稱‘橫江烈虎’的周朝將領孟忠順，又有數百銳士漸次結陣做守御之態，而非由諸位民眾自行抵抗，否則適才這拚鬥近百招的工夫，想必整個岳家村都已經被燕國兵馬屠戮殆盡了。
當是時，曾親自衝鋒、試圖刀劈岳玄素的燕國將校策馬佇立於軍陣前，一邊注視着場中仍然持續的捉對廝殺，一邊用餘光觀察着四周形勢變化，見隨從孟忠順趕到的周軍人人面上皆無懼色，佈設的陣勢嚴肅整齊，顯然是訓練有素，即令心中並無驚恐，也有了退卻之意。
他深知倘使雙方定要分出輸贏，各自傷亡都不會少，無論燕國北院精銳是否能夠擊破當面之敵，此行的最終目的多半難以達成，不禁輕輕地嘆了口氣，運起內息叫道：“安將軍，請先歸隊，咱們的計劃作罷，來日再做計較。”
說來奇怪，這句話的聲量並不算高，但安仁執耳廓微動，卻好像聽見了金科玉律般不敢違背，掌中長槊上紫芒驟閃，盪開混金狼牙棒，翩然迴轉，衝著孟忠順叫了一聲“少歇”，就此撥轉馬頭，往身後奔行，再不回顧。
孟忠順初到時，認為敵國兵馬必以安仁執為首，沒想到現實出乎預料，愣怔之餘沒再追襲，撤回自己的兵刃，連鞍后石子都不再動用，將目光轉到了那位身着將校服色的敵國中人身上，揚聲戟指喝問：“陣中主事，可否留下姓名來？恕孟某人眼拙，瞧着閣下面生的緊哪！”
或許對於絕大多數投身行伍的人來說，能夠獲得敵國將領的重視和詢問，足可引為生平快事，希望名號廣傳天下者亦不在少數，但此時身在戰陣中的主持燕軍行止之人似是對這等事毫不在意，更沒有與孟忠順等輩詳談的心思，聞聽此言，只是冷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燕國北院兵馬確不負精銳之名，從安仁執擺脫對手、縱騎歸位算起，到數百將士各自倏然控韁轉向疾馳而去，只留下一片灰濛濛的煙塵，前後僅花了不足兩刻時光，除此外竟沒有任何人主動向孟忠順等人示威、傳話，也沒有任何其他另生枝節的行為。
儘管份屬敵國，互相間多曾以命相搏。但孟忠順瞧見對方在頃刻內有如此令行禁止的表現，就連安仁執這等軍中戰將都概莫能外，心中禁不住嘆道：“敵軍若是都像北院精銳般，兵將間做到如臂使指，言出如山，日後我朝同袍可就要在沙場爭衡時吃虧不少啦。”
感慨之際，孟忠順亦自行馭馬回身，向周軍陣中退去，臉上的神情半是欣悅，半是嚴肅。
原來南周國內情狀與北燕相異，雖然人口繁盛遠超別處，但論及軍容兵勢，則未免頗有不如，平心而論，各部稱得起‘驍銳’二字者寥寥無幾，像今日跟隨孟忠順馳援到岳家村中的這些將士，已能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見敵軍倏忽來去，飄然遠走，不再對自己的身家性命構成威脅，岳家村諸多民眾方才心念稍平，長出一口氣，滿頭銀髮的老村長當即顫顫巍巍地上前，準備向孟忠順等人跪倒致謝。
豈知還不待岳家村眾人表示感激，孟忠順奔行既近，竟將混金狼牙棒掛到得勝鉤上，率先跳下馬來，主動向著村長抱拳拱手，宏聲笑道：“景安大伯，就算咱爺們多年未見，您也不該真將我拋在腦後罷？記得當初我跟着大帥來村裡屯紮時，您還請我吃過一頓好飯呢！”
此言既出，非但站在四周的許多將士、民眾面露訝色，就連岳景安都心生驚異，平日裏旁人總說他雖是年紀高邁，但眼不花、耳不聾，精神矍鑠，可為何如今總是影影綽綽覺得有些熟悉，卻就認不出面前的這位威風凜凜的將軍究竟何人？
老漢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似是想藉著舉足上前的機會好生辨認出來者的真實身份，可饒是他眯縫着雙眼多次打量，也還是無法確定孟忠順到底什麼是在時候曾經和自己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