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求學
1994年,深冬。
雪,飄飄洒洒地下了一夜,在沒有生氣的土地上積壓了厚厚的一層,雪地反射的光,透過用塑料薄膜糊着的窗戶,照進房間,有點亮。
賈小毛打了個哈欠,揉揉眼,坐起身,趴在窗戶邊,小心翼翼地撥開破布做成的窗帘,往外看,一股寒氣從窗戶縫裏迎面而來,全身頓時泛起很多雞皮疙瘩。然後又立即鑽進了被窩。
母親聽到動靜,問道,“是不是該起床上學了?”
賈小毛縮了縮脖子,回答道,“應該可以了,天都好亮了”。
1994年,在偏遠的皖北農村,鐘錶並沒有普及,時間的計算主要靠天文的景象指示,日出日落,月望月朔。
時令已至大雪,氣溫動輒零下十幾度,天寒地凍,哈氣成冰。
但,學,還是要上的。
賈小毛掙扎着,再次坐起來,就着窗外雪反射的光,把壓在身下的毛衣和棉襖依次套在身上,然後拉出埋在被子裏的棉褲,卻不小心揪出了幾縷棉絮。小毛又趕緊塞了進去。這條陪着賈小毛將近三個寒冬的燈芯絨棉褲,在他的各種摩擦蹂躪中,已經破洞百出,無法再承受一星半點的折磨。也為此,母親已經責罵過他不止一次,說他不懂得愛惜衣服。
衣服穿好,下床找到保暖鞋——一雙去年母親專門為賈小毛製作的厚棉鞋,外面附的是一層據說有防水功能的油布。可是因為前天晚上下雪,興奮地跟小夥伴在雪地里玩耍,棉鞋沾滿了雪,雪化成了水,水結成了冰。所以這會,一雙棉鞋硬邦邦,腳放進去,一股冰涼從腳底直擊到頭頂。
賈小毛齜牙咧嘴地把鞋子套上,忍着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因為玩雪這件事前天晚上已經被母親訓斥了一頓。
穿戴整齊,賈小毛拿起掛在床頭的書包,這是一個由母親親手縫製的軍綠色的斜挎書包,因為覺得形狀有點丑,跟別的同學的書包感覺沒有什麼兩樣,他就發揮了超強動手能力,仿照着某本課外書上看到的城裏孩子的書包模樣,在書包上掏了兩個洞,加訂上了兩個黃色的金屬扣子。
這一次母親倒是沒有責罵小毛,反倒誇他心靈手巧。為此,有很長一段時間,上下學的時候,賈小毛都會把書包頂在頭頂,招搖着走來走去,呼嘯着跑來跑去。陽光照耀在金屬的扣子上,金光閃閃,讓人艷羨。
走到門口準備開門,刺骨的風已經穿過破舊的門,讓人感受到大雪天的威力。剛要出門,母親說,“等一會,把帽子戴上”。
說著,把一頂破舊的**帽戴在賈小毛的頭上。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頂帽子他也已經戴了足足三年了,從最初的愛不釋手,到現在的滿心嫌棄,但在那個窮得沒錢換頂新帽子的年代,在零下十幾度的寒冬,每次他都不得不繳械投降,乖乖戴上。
母親一邊幫他整理衣服,一邊說,“要不要我送你去學校”?
“不用,不用,我去找瓦蛋,跟他一起去學校”,不由母親再說,就匆匆出了門。母親在門口沖他喊道,“跑慢點,放學早點回來”。
賈小毛隨聲應了一聲,“知道了”。
賈小毛今年在上四年級。瓦蛋比賈小毛大兩歲,上五年級,個子也比賈小毛高出一截。按農村的輩分,賈小毛要喊他“小爺”,因為從小一起光着屁股長大,卻從未喊出口,都是直呼其名。
當時農村的義務教育,小學是五年制,沒有幼兒園或學前班,也沒有六年級。貧窮的農村,落後的教育,小學雖然只有五年,但他們還要分別在兩個學校完成。
三年級之前,在隔壁村的“劉庄小學”上完,每個年級一個班,一個班級也就30人左右。周邊好幾個村莊的孩子都在這裏上學,在那個出生率很高的時代,可想而知,多少孩子連學校的門都沒有進過。賈小毛的大姐,就是這樣的未進過一天學校的孩子。
四至五年級,他們要去到離家將近5里路遠的村委小學完成,因為離家較遠,加上落後的經濟狀況,所以四、五年級超過三分之二的學生是男孩子,而很多女孩在三年級之後便輟學,開始在家務農,即便她們多麼渴望能跟男娃們一起繼續讀書。用老一輩的人話說,只要能分清男女廁所,不是睜眼瞎就可以了。
而賈小毛的二姐、三姐,便是這樣的例子。她們為了能繼續上學,哭腫了雙眼,喊破了喉嚨,但面對拮据而窘迫的生活,父母還是收回了她們的書包。轉而,將書包轉交給賈小毛——這個家裏唯一的男孩子,而她們不得不跟父母輩一樣早早開始與土地打交道的生活。
在父母的意識里,男孩子要多讀書,多識字,這貧窮的家庭才有富起來的可能,這個家才會有希望。
冬天總會過去,春天必將如約而至。